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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塾师、教授与冷官

清学札记 漆永祥 4966 2021-04-05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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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〇

  塾师、教授与冷官

  吾国任教职者,向来虚位尊崇,所谓“天地君亲师”,甚或有谓“天地师君亲”者是也;而束脩菲薄,难以糊口,故仲尼周游列国,钵盂求食,困顿至极,累累若丧家之犬焉。至元代,以官、吏、僧、道、医、工、匠、娼、儒、丐区人为十等,则师儒之名,反在娼妓之下。故历代笑话如《笑林广记》、《广笑林》诸书,塾师必为讥刺对象也。至“文革”祸起,“臭老九”更落入地狱,亦可谓渊源有自,斯文不再。至甲子(1985年)以九月十日为法定之“教师节”,以振师道,然亦徒具形式而已矣。至今日遂有“一流人才出国,二流人才经商,三流人才从政,末流人才从教”之说焉(版本甚多,此其一也)。

  古时幼童六七岁儿童开讲时,可请童生,多为年老体弱、绝望功名之老童生。有楹联讽刺曰:

  人生七十还称童,可云寿考;

  到老五经犹未熟,不愧书生。

  此类塾师坐馆,虽曰人师,然多家境贫寒,学识无多,主家不尊,童子不敬,束脩所得,不能养家,甚至饥困寒冻,几同乞儿。蒲松龄曾有《塾师四苦》、《学究自嘲》、《教书词》、《先生论》及戏剧《闹馆》等,述塾师之清苦,活画其态。塾师甚至课徒之余,尚要帮主家挑水助灶,忙碌家务,所谓“放了学饭不熟我把栏垫,到晚来我与你去把水担,家里忙看孩子带着烧火,牲口忙无了面我把磨研,扫天井抱柴火捎带拾粪,来了客抹桌子我把菜端”。此与家雇长工无异,即《学究自嘲》谓“自行束脩以上,只少一张雇工纸”者也。

  又乾隆时山东临朐人马益《舌耕传》,专叙塾师之惨状。其曰:

  自幼读诗书,至长考经传。古人学道修身,今人功名为念。有志的破壁飞去,无志的熬成穷酸。赖衣求食,苟延残喘;读书门第,谓请先生,庄农人家,赛雇觅汉。全不问学业好歹,只是论束金贵贱。厚者白银数两,薄者铜钱几串,七青八黄,俯就使去。鹅眼綖环,哪个敢换。勤惰分其优劣,宽严呼为最殿。分明偎作佣工,俗人目为神仙。

  又曰:

  这样人,最可怜,戴了些旧头巾,穿了些破衣衫,住了些冰房屋,吃了些冷茶饭,听了些奴仆呼师傅,踏了些百家门儿遍,讨了些今三明四带矾钱,赚了些父兄妻子常离散。

  塾师生活待遇如此,则其教学效果不问可知。《塾师四苦》述塾师教学情景曰:

  东村及西村,不止二三五。清晨便教书,口舌都干苦。

  方才教写字,又要教读古。先生偶出门,小子满堂舞。

  又齐如山叙前人形容幼童之开蒙读书,情景逼真,趣味浓甚。其曰:

  漆黑茅柴屋半间,猪窝牛圈浴锅连。

  牧童八九纵横坐,天地玄黄喊一年。

  又曰:

  开蒙先念三字经,人字乃是第一声。

  一字念了一个月,字之倒正未分清。

  又有嘲私塾诗,或曰出自袁枚。其曰:

  一阵乌鸦噪晚风,诸生齐放好喉咙。

  赵钱孙李周吴郑,天地玄黄宇宙洪。

  三字经完翻鉴略,千家诗毕念神童。

  其中有个聪明者,一日三行读大中。

  诗中涉及《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鉴略》、《千家诗》、《神童诗》以及《大学》、《中庸》,儿童诵书之萌态,跃然纸上矣。

  据元代程端礼《程氏家塾分年日程》,儿童开蒙之后,自八岁入小学,自此说《小学书》,即严幼仪。至十五岁尚志之年,《小学书》、《四书》诸经正文,可以尽毕。此时即可开笔学八股文,时非此秀才不可。秀才虽较童生水平为高,然亦五十步与百步之比也。

  秀才每三年须参加科考,亦称岁考、岁试(学政在任三年,两试诸生)。一等可补廩生,四等受饬,五、六等受罚,七等革除功名。倘不中举,须三年一考而终其生,颇有今日“托福”、“GRE”之类考试,每次考试分数,只在三年期内有效,可谓“每至考期到,满园AB声”,山姆大叔莫非乃“以华治华”耶!

  秀才多已成家育子,上下将养,辛苦耕蚕,经文生疏,课业多旷。故每至考期,则惶恐百端,临时求抱佛脚。故李笠有诗曰:

  书生本是秀才名,十个经书九个生。

  一纸考文传到学,满城尽是子曰声。

  至学子入县、府、州学,或入书院课读,则县学教谕,府州学教授与书院院长(本称山长,乾隆朝改称院长),则几乎为举人之专利,其学识自然非秀才可比。然举子倘尚有功名之心,则仍须勤习时文;若功名无望,则亦怠惰荒疏,滥竽充数者多矣。

  教职当岁考之年,定例亦须考试一场。向来学使者优恤教官,大都临期散卷,迟数日交卷。教官中年老者居多,多不自作,托学中优等生代为之。若改为扃试,则荒疏诸公,皆大惊恐,惧致曳白,此心摇摇,如悬旌幡。故考教一场,仅为具文。有人作诗讽刺曰:

  接谈散卷久通行,谁料今番忽变更。

  高踞考棚方桌子,俯求优行老门生。

  牢笼一日神都倦,安枕三年梦再惊。

  共说阿婆都做惯,者回新妇礼难成。(清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一一)

  然亦有进士而求为教职者,若清中叶之凌廷堪,中进士后,殿试三甲例授知县,廷堪投牒吏部,自改教授,曰:“必如此,吾乃可养母治经。”其座师王杰曰:“吾不强子改冷官,子愿之,甚善。”又其座师朱珪题其《校礼图》曰“君才富江戴”,又曰“远利就冷官”。盖甚重之,又甚惜之也(清阮元《揅经室二集》卷四《次仲凌君传》)。

  按校官为冷官(俗称吃苜蓿盘),其称由来已旧。“冷官”本谓地位不重、事务清闲之官,后多指教授、教谕等。清陆以湉《冷庐杂识》称:“学博向称冷官,以其位卑禄薄,不能自豪也。”虽其俸禄地位,不比知府、知县等贪残无度,堆金销银,然较之塾师坐馆,已是天堂地狱之别。故其苦乐节操,多见于所撰楹联中。如苏州教授李恩沛(时庵)自题大堂联云:

  扫雪呼童,莫误今朝点卯;

  轰雷请客,那知昨日逢丁。

  此所谓穷形尽相,大堪捧腹。如萧山傅篯(芝堂)联云:

  百无一事可言教;

  十有九分不像官。

  上联谓事简责轻,下联写尽教官之状态,可谓颊上添毫。又绍兴屠湘之(筱园)联云:

  教无可教偏言教;

  官不像官却是官。

  又陆以湉(定圃)联云:

  近圣人居大门径;

  享闲官福小神仙。

  又仁和沈秋河联云:

  读书人惟这重衙门可以无妨出入;

  做官的当此种职分也要有些作为。(以上皆见《庸闲斋笔记》卷一)

  又某君联云:

  耀武扬威,带裤打门斗五板;

  穷奢极欲,连篮买豆腐三斤。

  又某学博署花县教谕,有自嘲联云:

  教官食俸,本属无多,浪费何堪,惟有单食豆腐;

  秀才旷课,已成习惯,认真不得,只好依样葫芦。

  俗呼教官为“豆腐官”,故联语及之。又联云:

  案上存三五卷书,虽学难博;

  年中食四十两俸,不养而廉。(以上民国曹绣君《嗢噱联话》)

  盖以教职每称学博,而一年四十两俸外,并无养廉银也。此类楹联,嘲谑喷笑,可谓极调侃之能事矣。然虽自嘲,却也别具身份,稜稜风骨,读之令人肃然起敬矣。 清学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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