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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鹅蛋的双胞胎

　　赛斯托（临摹达·芬奇原作）《勒达与天鹅》

　　古希腊人认为，自己的祖先曾经真实经历过希腊与特洛伊之间那场旷日持久的“特洛伊战争”。然而文艺复兴之后，已经没有人将这场战争当作史实，特洛伊战争逐渐被划分到传说、神话的范畴内。

　　时间又过去了很多年，19世纪70年代，海因里希 · 施利曼通过个人力量挖掘古代遗迹（施利曼的自传《面向古代的热情》中虽然有不少胡编乱造的情节，但趣味性和欢乐度爆表），证明了传说的核心的确由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事件构成，而施利曼本人也因此扬名，成为那些艰苦创业者心中的励志男神。

　　那么，让我们来看一看围绕着特洛伊战争所展开的宏大史诗—

　　一切都是从一个梦开始的。特洛伊的王妃在生下儿子帕里斯（Paris）时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举国陷入熊熊火海。占卜师们解梦道：“特洛伊将因为帕里斯而毁灭。”大惊失色的国王立即将襁褓中的婴儿丢弃在伊达山上。然而，帕里斯没有就此夭折（如果这么快死去，故事就编不下去了）。牧羊人救了他并把他抚养长大，帕里斯也成为一名牧羊人，毫无意识地等待着早已注定好的命运降临。

　　另一边，天界。女神忒提斯和勇者佩琉斯正在奥林匹斯山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诸神全部盛装出席，唯有“争执与不和的女神”厄里斯（Eris）没有被邀请（当然了，谁会请丧门星来参加婚礼）。愤怒的厄里斯不请自来，在宴会现场留下一个写有“送给最美丽的女神”字样的金苹果。厄里斯的确不辜负“争执与不和”这个倒霉的头衔，简单一个动作就立即在婚宴上激起千层浪：三位自诩美貌无双的女神—宙斯之妻、执掌婚姻和生育的女神赫拉，智慧与战争的处女神雅典娜，美与爱欲的女神维纳斯围绕着金苹果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她们首先请宙斯判定谁是最美的女神。不知道宙斯当时是不是一边嘴里说着“要死要死要死”，一边寻找最近的出口逃跑，反正他最终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别人。这个“别人”，就是正在山上放羊的帕里斯（真是一切按照剧本走啊）。于是，三位女神由旅行之神赫尔墨斯（Hermes）带路，火速赶往伊达山寻找帕里斯（这就是著名的“帕里斯的裁决”，以鲁本斯的杰作为首，无数画家曾根据这一题材创作出大量作品。以山野大自然为背景，布局、表现三位各具魅力的裸体美女，这不但是画家发挥画技的大好机会，也必定能令鉴赏者们眉开眼笑）。

　　同平时一样正在放羊的青年帕里斯，看到眼前这一幕恐怕已经惊得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吧：华贵耀眼的美丽女神们从天而降，还没站稳脚跟就开始齐刷刷地宽衣解带，然后一齐逼近过来，要求自己回答谁是最美的。这样的光景，与其说让人开心，还不如说有些恐怖吧。如果帕里斯知道那位不慎窥见月之女神狄安娜（Diana）沐浴的悲催王子阿克特翁（Actaeon）的惨痛教训，一定会立马扭头就逃，沿着山道狂奔而去的。

　　然而，帕里斯没有离开，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像中了定身咒一样僵在了原地。年轻的牧羊人从赫尔墨斯手中接过了金苹果，但是要他立刻判断谁才是最美的女神，着实难度不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个整天只和羊打交道的小羊倌，恐怕连三位女神谁是谁都没搞清楚。

　　女神们见此场景也无语了，随即做出了最有效率的判断：“这种乡巴佬，干脆收买他算了！”赫拉提出的谢礼是广阔的领地和巨大的权力，雅典娜答应赋予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辉煌战绩，而维纳斯则许诺将人间第一的美女—海伦（Helen）的爱赐给帕里斯。听到这里，你猜这个年轻人会把金苹果给谁呢？

　　说起以苹果为象征物的女神，那就是维纳斯。正因为帕里斯在这次扭转历史的裁决中，选择了维纳斯，所以苹果成为她的象征物—与伊甸园的夏娃一样。

　　说到这里，可能有不少人会对小羊倌的最终选择不以为然，大部分现代人应该都会接受赫拉的条件，也就是选择财富和权力，不过这只能说明，你们根本不了解“海伦”其人。这位被维纳斯当作胜负筹码的斯巴达王妃，拥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美貌。不仅是帕里斯，这世上所有的男人恐怕都会为这位绝代佳人神魂颠倒吧（一说海伦与维纳斯容貌相似）。

　　当年，海伦在蜂拥而至的众多求婚者中，选择了墨涅拉俄斯（Menelaus）。落选的男人们就此不再纠缠，并一起发誓，如果今后有人想将海伦从她丈夫手中夺走，就团结起来一战方休（这与粉丝对偶像的感情很类似）。不久，墨涅拉俄斯成为斯巴达的国王，不但怀拥艳绝天下的王妃，还生下女儿赫耳弥奥涅（Hermione），过上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的幸福生活。然而，这一切都在女儿9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帕里斯在维纳斯的协助下驱船来到斯巴达。有爱神在背后帮忙，帕里斯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海伦的芳心。为爱疯狂的女人不顾一切，甚至抛弃孩子、家庭，与帕里斯一路私奔来到特洛伊共筑爱巢。

　　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

　　《帕里斯的裁决》（Judgement of Paris）

　　632~1635年左右，油画，145cm×194cm

　　伦敦国家画廊藏（英国）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当年曾向海伦求过婚的希腊勇士们不淡定了。他们响应墨涅拉俄斯王的号召，为了夺回海伦紧密团结起来。全军的总指挥是迈锡尼王阿伽门农（Agamemnon），另有将军43人、司令官以下的士兵数万人、船只1013艘。庞大的军团就此起程远征。

　　在这次战争中，维纳斯成为特洛伊的强力后援，而当年没有拿到金苹果的赫拉和雅典娜则站在了希腊这一边。由于诸神的介入，双方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这一战居然就是十年。在此期间，发生了不少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特洛伊第一勇士赫克托尔被无敌的阿喀琉斯（Achilles）所杀，阿喀琉斯因为唯一的弱点—脚后跟（就是阿喀琉斯之踵）被帕里斯一箭射中而殒命，帕里斯也在战斗中身负致命伤……即便如此，特洛伊的城池依然固若金汤。

　　让战局发生转机的是“特洛伊木马”。这是希腊军智将奥德修斯（Odysseus）的妙计：烧毁自己的营地，留下一匹巨大的木马，假装拔营离开。特洛伊人看到敌军不战而退，欣喜万分，将木马当作战利品带回城内，大摆筵席庆祝自己的胜利。等到夜深人静，一直藏在木马腹中的奥德修斯等人悄悄现身，他们用火把向等在海上的希腊舰队打暗号，并且打开了所有城门。就这样，坚若磐石的特洛伊城终于沦陷，百姓遭到大肆屠杀，剩下的小部分人也成为奴隶。

　　那么，女主人公海伦的命运呢？

　　她仍然活着。当墨涅拉俄斯王踏上特洛伊的土地时，心中满怀愤怒，就算把前妻大卸八块似乎也不解恨。

　　但是，就在与分别十年的海伦重逢的瞬间，墨涅拉俄斯的心情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湛蓝天空一般，迅速转怒为喜。

　　海伦就是美得如此惊人，甚至比十年前更添风韵。

　　墨涅拉俄斯拉起海伦的手回到祖国，再次让她登上王妃的宝座。参与了战争的男人们也都原谅了她。自此之后，也从未听说海伦有过眼泪、烦恼。

　　真正的美女就算背叛丈夫、害死情人、抛弃孩子，甚至毁灭一个国家，也能够像这般全身而退。只要红颜一笑，所有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实在是牛到没天理啊！

　　拉拉扯扯了一大堆，我们终于进入正题—《勒达与天鹅》，可能各位会觉得奇怪：这幅画和特洛伊战争有什么关系？其实两者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因为画中两只鹅蛋里孵出的其中一名婴儿，就是海伦。

　　什么？海伦是从蛋里孵出来的？

　　我们暂且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回到画作本身。这幅作品并非列奥纳多·达·芬奇亲笔所画，而是赛斯托的临摹之作（所以作品虽然使用了晕涂法，使画面更加立体、更具朦胧效果，但整体仍然有一种微妙的笨拙感）。据说列奥纳多以“勒达和天鹅”为主题，创作了三张习作，其中一张被绘制成油画，但很可惜这幅画并未流传下来。

　　勒达嘴角带着酷似蒙娜·丽莎的微笑，视线朝下，身体扭转，头发别有深意地散乱着。旁边那只用翅膀（很像人类的手臂）环绕着她丰腴腰肢的天鹅，眼神简直与电车痴汉一模一样。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只色眯眯的天鹅正是宙斯变化而成的。说到这里真是忍不住要感叹一句：宙斯大哥，怎么又是你啊？

　　由于这次宙斯化身天鹅去诱惑人妻勒达，所以勒达生下的是鹅蛋。（想必生得很轻松吧！）背景中，象征“新生”和“丰收”的香蒲郁郁葱葱。一口气生出四个孩子，的确是大丰收。

　　鹅蛋有两只。每只都孵出两个孩子。也就是说，总共有两对双胞胎降生。

　　西萨尔·达·赛斯托

　　（临摹列奥纳多·达·芬奇原作）

　　《勒达与天鹅》

　　1515~1520年，油画，97cm×74cm

　　朗利特庄园（Longleat House）藏（英国）

　　双胞胎是各种二元论的象征。他们既意味着对立：一个人外向，另一个则内向，倘若一个代表“生”，另一个就象征“死”，同时，又是一种完全体分离开来，成为不完全体的状态。另外，人们普遍认为，如果双胞胎相互协助，就会产生超乎想象的力量，从而破坏人间的秩序，是令人恐惧的对象。所以自古以来，双胞胎就被看作拥有超自然力量的神秘存在。

　　而天鹅这种生物也具有双重含义。它圆润的身体曲线是女性独有的特征，但长而有力的脖子却显示出男性的欲望。所以，这种同时拥有两性特征的鸟，既是闺阁千金的好闺密，也是英雄豪杰的好基友。

　　勒达诞下的孪生兄弟是卡斯托耳（Castor）和波鲁克斯（Pollux），两人作为摔跤手和拳击手闻名天下，之后还与英雄伊阿宋（Jason）一起参加阿耳戈探险队，最终双双被宙斯升为天界的星宿（双子座）。这样的人生虽然也精彩充实，但似乎还是略显单薄。

　　相较之下，另一对双胞胎姐妹的生涯则要气势磅礴得多。其中一位大美女海伦的故事已经不消多说，另一位克吕泰涅斯特拉（Clytemnestra）在抢镜出位这一点上也毫不逊色，看看她的头衔就知道了：希腊神话中首屈一指的恶女。克吕泰涅斯特拉是特洛伊战争总指挥官阿伽门农的妻子，她在丈夫远征时出轨，又与男小三一起密谋杀害了方才得胜归国的丈夫，而她自己也因此被儿子所杀。真是凶险诡谲的人生。这两对双胞胎的人生通过姐妹的“不和”及兄弟的“和”，印证了双胞胎的二元论。

　　在这幅作品中，面朝观众的两个孩子是男孩，下方只露出侧面和背部的则是海伦和克吕泰涅斯特拉。画中的两个小女婴实在说不上可爱，但也因此让人很好奇：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这两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孩子成长为倾城的美女和绝世的恶女。

　　人与非人的结合、异种交合之中产生的妖异情欲，恐怕完全不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关注点。因为众所周知，这位伟大的画家对女性的肉体魅力毫无兴趣。也许正因如此，只能对同性产生性兴奋的他才会被生殖的神秘深深吸引。基于这一纯粹的科学兴趣，列奥纳多留下了医学性的男女合体解剖图，据说他还在《圣母子与圣安娜》（Virgin and Child with St Anne）中秘密画上了胎盘。而这幅《勒达与天鹅》最初的草稿，也是画在人体解剖图旁边的。

　　列奥纳多是不是也曾思考过人从蛋里出生的可能性呢？

　　达·芬奇这位文艺复兴时期的天才，事实上就像科幻小说中能够穿越时空、纵横古今的人一样，发明了各种非常先进的东西。最新的科学研究表明，男性也可能怀孕产子，那么人类从胎生变成卵生，或许也不是那么遥远的事了……

　　西萨尔·达·赛斯托（Cesare da Sesto，1477~1523）是深受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影响的意大利画家。 名画之谜：希腊神话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