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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诞生

　　丁托列托《银河的起源》

　　如果说，画家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的作品对当时的人们而言相当于一部场面火爆的好莱坞大片，那么丁托列托那些天马行空、充满幻想元素又颇具戏剧性的画作，可以称得上“漫画风格”了吧。所以我想，如果在这幅《银河的起源》中加入漫画台词说不定很有意思。比如—

　　宙斯：“老婆，对不住啊，给这孩子喂点儿奶吧！”

　　婴儿：“小肚肚饿了，嘤嘤嘤……”

　　赫拉：“哎呀，你这死鬼！这不是小三生的孩子吗?!”

　　丘比特们：“麻烦啦……”“大事不好啦！”

　　拟音：“（从乳头处）咻—”

　　“（变成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真是无比欢乐和谐的画面呀。

　　不过，即使这样的大杂烩状态，整幅画作却飞翔感满点。主要人物的配置呈“く”字形，对每个人物动作的刻画都细致入微，那张明显短一截的床不稳定地倾斜着，失去平衡的赫拉似乎马上就要滑落下来。

　　解谜的小道具也已经如数登场—

　　床的天盖和脚边深灰色的云彩引人遐想，暗示这里是天界。抱着婴儿飞翔而来的神怎么看都分明是宙斯，因为象征着他的雄鹰正在下方展开双翼。“鸟类之王”鹰自古以来就是至高权力的象征，在希腊神话中，宙斯用鹰运送而来的雷电打击敌人，为了惩罚将火种送给人类的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命令鹰每日啄食他的肝脏。

　　（顺道一提，鹰也出现在很多王族和国家的徽章上。无论是罗马帝国，还是哈布斯堡家族、罗曼诺夫家族、普鲁士王国，甚至近代墨索里尼的意大利和希特勒的第三帝国也以鹰为徽。时间拉到现代，奥地利、罗马尼亚、捷克、伊拉克、埃及、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徽都是鹰的形象。）

　　在本作品中，鹰爪抓住的是什么东西呢？乍看之下很像干瘪的独角仙或烤竹荚鱼，其实这是只巨型蝎子，蕴含着“雷电”的意思。蝎子和雷电的关系由来已久，从星座上就可见一斑：天蝎座的图标是字母m加上一个带箭头的尾巴（ ），也代表着Z字形的闪电。在画中，蝎子身上有四个箭头，这是在强调宙斯的雷电威力无穷。

　　女主角是一位扭转躯体、全身赤裸的美人。右下角的两只孔雀可以证明她并非维纳斯。孔雀是宙斯的正妻、女神赫拉的神殿中饲养的神鸟，自然是赫拉如假包换的象征物，从而佐证了这位美人的身份。据说在击退百眼巨人后，赫拉将巨人的眼睛全数嵌入了孔雀的羽毛中。

　　回到本作品，画面中的赫拉正要挥手打开想喝奶的孩子，从左胸迸发而出的乳汁如同洗澡水冲出莲蓬头一般飞散在空中，其中一部分化作星辰，最终形成银河。这就是银河的英文 “Milky Way” (乳汁之路)及“Galaxy”（来自希腊语的乳汁“gala”一词）的典故，与日本略微伤感的七夕传说大相径庭。或者，对西方人来说，赫拉的乳汁也带着浪漫主义色彩吗？

　　虽然在画中不太明显，但请注意赫拉右侧的乳房，乳汁也从右胸中喷射而出，方向朝下。根据传说，这些乳汁滴落在地面，化作了百合花。这幅画原本应该更长，但下方部分因为某些原因被切掉了，可以设想切除的部分应该画着百合花（据说，白百合纯洁无瑕的形象令爱欲女神维纳斯心生憎恶，因此她把百合的雌蕊变成了公驴的生殖器的样子）。

　　在赫拉身边，肉嘟嘟的萌娃丘比特们手持弓箭和网飞来飞去。虽然弓箭象征着丘比特任意发射的“爱之箭”，但网并非丘比特的象征物。作者可能想通过“网”这个意向暗示宙斯对赫拉设下了圈套。同样，右下角丘比特身上的红色丝带原本是赫拉的东西，这是赫拉为了唤回一生风流不羁爱美女的丈夫的心，而特意向维纳斯借来的。（迎风流泪……）

　　赫拉是奥林匹斯地位最尊贵的女神，货真价实的白富美。她既是宙斯的姐姐，也是他的正房太太（不要指责人家是乱伦，就这么几个神，可供选择的结婚对象实在有限），所以赫拉在任何方面都不逊于丈夫。不过对宙斯来说，这个老婆也的确厉害了点儿。

　　在神话中，有不少赫拉对小三和私生子们心狠手辣的故事情节，因此她常给人留下虽然权高位重，但人老珠黄、嫉妒成性的印象。事实上，赫拉是“三美神”之一，拥有与维纳斯、雅典娜不相伯仲的美貌，她会如此仇视小三和私生子，都是因为她身为掌管婚姻和生育的女神，只要自己还站在庇护神圣婚姻的立场上，就算丈夫是个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也无法与之一刀两断。这与现在以婚姻美满为卖点的女明星不能离婚是一样的道理。

　　成就了银河的这一事件，从开头到结尾，无论在谁看来，都百分之百是宙斯的错。

　　事情是这样的：宙斯俯视人间，看上了安菲特律翁（Amphitryon）将军的妻子阿尔克墨涅（Alcmene对被看上的一方而言，这是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宙斯兴冲冲前去求欢，却被坚贞的阿尔克墨涅一口回绝。于是宙斯心生一计，变成她丈夫安菲特律翁的模样，终于得偿所愿，他还将一夜的时间延长了三倍，着实享尽了人间春色。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将军本尊还朝，事情就立刻败露了，而最让这对无辜夫妇深受打击的是，这个时候阿尔克墨涅已然怀上了神的孩子。

　　在这个故事中，比起阿尔克墨涅的悲剧，历代的剧作家们似乎更同情背负夺妻之恨的安菲特律翁（所有剧本的标题都是“安菲特律翁”），从索福克勒斯到莫里哀，从克莱斯特到让 · 吉罗杜，都曾利用这一题材创作戏剧。莫里哀为了讨好自己当时的领导—太阳王路易十四（Louis XIV），在剧中将国王比作主神宙斯，这样一来，戴绿帽子的丈夫在绝对强权下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故事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另一边，克莱斯特则偏重于内心戏，解释说因为阿尔克墨涅对眼前的“丈夫”深信不疑，所以才与其有鱼水之欢，虽然对方实际上是宙斯，但对当时的阿尔克墨涅而言并非宙斯，在她心中，任何第三者都是不存在的。（然而正因如此，阿尔克墨涅和安菲特律翁的故事才更让人觉得悲哀……）

　　雅各布·丁托列托

　　《银河的起源》

　　1575年左右，油画，149cm×168cm

　　伦敦国家画廊藏（英国）

　　阿尔克墨涅的分娩过程异常痛苦。助产的女神效忠于赫拉，不断拖延阿尔克墨涅的产程，还在房门口交叉手指诅咒产妇，妄图夺取母子二人的性命。见此情景，阿尔克墨涅身边的一名侍女灵机一动，撒谎说：“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女神大吃一惊，松开了手指站了起来，诅咒在瞬间解除。旋即，一个健康的男婴出生了（不过，这名聪明的侍女却因为欺骗女神变成了黄鼠狼，从此以后只能从嘴里生出孩子。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黄鼠狼是从嘴里产崽的。）

　　孩子出生后，阿尔克墨涅的生活也没能消停。她知道赫拉一定会报复所有与宙斯发生过关系的女性， 所以终日惊恐不安，导致乳汁停止分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孩子他爹出场才能解决问题。宙斯趁赫拉睡着时，偷偷让孩子喝了赫拉的“永生之乳”（这就是丘比特手中持网的意思，也就是“圈套”）。然而，这个孩子虽然是人类女性所生，却拥有一半神的血统，小嘴一张就发挥天生神力吸吮乳汁，让赫拉从痛楚中惊醒，接下来的混乱场面就是作品中呈现的内容了。

　　如果你还一直沉湎于安菲特律翁的悲剧，可就无法体会丁托列托此作的妙处了，请先暂时忘了那些不愉快的片段，看看画中那个为了让儿子吃饱肚子而狼狈不堪、威严扫地的奶爸宙斯，实在让人很想问他一句：“爸爸，你会唱小星星吗？”

　　话说回来，宙斯身为奥林匹斯山的大地主（主神），完全可以雇个奶妈来喂饱孩子，为什么非得去撞枪口，让正房太太赫拉来奶孩子呢？

　　这个男孩的名字叫赫拉克勒斯（Heracles），意思是“赫拉的荣耀”。

　　名字中毫无亲生母亲阿尔克墨涅的影子，反而加入了女神中的女神—赫拉的名字，这其中另有玄机。俗话说，生娘不如养娘，这个孩子喝了赫拉的乳汁后成为不死之身，又在赫拉的仇视中逆风成长，最终成为希腊神话中首屈一指的英雄。

　　那么大太太赫拉对私生子赫拉克勒斯到底有多厌恶？看看她干的事就明白了：首先，赫拉派两条毒蛇进入小赫拉克勒斯的摇篮（不过被怪力无双的小宝宝轻松绞杀），然后设计将本属于他的阿尔戈斯的王位交到了其他无能之人的手中。等赫拉克勒斯娶妻生子后，又让他暂时精神错乱，犯下手刃妻儿的大罪。赫拉克勒斯在癫狂状态下，居然将自己的孩子扔进了火里。

　　清醒过来的赫拉克勒斯看到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随即向太阳神阿波罗求助，阿波罗向他下达了“侍奉阿尔戈斯国王十二年，听从他的命令”的神谕，著名的“赫拉克勒斯十二功业”就此启动。

　　究竟赫拉克勒斯通过了哪些考验呢？

　　1.赤手空拳地杀死了威胁雅典市民安全的巨狮。

　　2.消灭了罗那沼泽的海德拉（Hydra，九头海蛇）。

　　3.一年间追踪刻律涅亚山的牡鹿，并将之生擒。

　　4.生擒厄律曼托斯凶猛的野猪。

　　5.奥革亚斯王的牛棚里饲养着三千头牛，牛棚已经三十年没有打扫，赫拉克勒斯改变附近河水的流向，只花一天就把牛棚打扫干净了。

　　6.用弓箭赶走了斯廷法罗斯湖的怪鸟。

　　7.用棍棒制伏了克里特岛上喷火的牡牛。

　　8.抓捕、驯服狄俄墨得斯（Diomedes）的食人马群。

　　9.与亚马孙的女王战斗，并带回了她的腰带。

　　10.消灭了拥有三个身体的怪物革律翁（Geryon）和双头猎犬，追回逃走的公牛。

　　11.杀死赫斯珀里得斯圣园中的大蛇，摘回金苹果。

　　12.将多头、蛇尾的恶犬刻耳柏洛斯（Cerberus）送回冥界。

　　虽说英雄遭遇了许多严酷的命运挑战，但事后将他的事迹罗列出来一看，却发现他那些年基本上都靠着一对拳头打天下，几乎没有动过脑子。不过话说回来，大部分男性似乎都偏好承受肉体上的锤炼，手持棍棒、肌肉发达的赫拉克勒斯，恐怕也沉醉于自己不断挑战强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雄姿吧。阿诺·施瓦辛格那些大战终结者、恶魔的电影也来源于同样的心理基础。

　　故事的最后，赫拉克勒斯登上奥林匹斯山，终于与赫拉一笑泯恩仇。他迎娶了宙斯和赫拉的女儿赫柏（Hebe，青春女神），成为奥林匹斯诸神中的一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不枉费这些年的汗水和泪水，八卦故事一箩筐的英雄史诗终于圆满地画上了句号。

　　回过头来再看看丁托列托的画作，裸体的美人在愤慨、在惊呼，嗷嗷待哺的婴儿在寻求母亲的温暖，在很多很多年后，这对关系复杂的母子（？）仍然为了往事而纠葛、敌对、相互伤害，肉体遭受创伤、内心充满荆棘。而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始作俑者宙斯又在干些什么呢？

　　雅各布·丁托列托（Jacopo Tintoretto，1518～1594）应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鲁道夫二世的委托创作了这幅作品。由于鲁道夫二世是有名的怪人（曾委托阿尔钦博托组合水果、蔬菜来绘制自己的官方肖像画），所以丁托列托在这幅作品上特别花费心思。

　　天性开朗的画家丁托列托本名叫雅各布·罗布斯蒂（Jacopo Robusti），由于家中经营染坊，所以被周围的人称作“丁托列托（小染匠）”。

　　我们熟知的文艺复兴时代的画家中，有不少人的名字其实是绰号：弗拉·安杰利科（Fra Angelico）的意思是“天使般的僧侣”，波提切利（Botticelli）的意思是“小桶”，马萨乔（Masaccio）的意思是“胖墩儿”，埃尔·格列柯（El Greco）的意思是“希腊佬”，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的意思是“来自芬奇村的小李子”，等等。由此可见，在当时，虽然画家自身拥有艺术家意识，但现实社会仅仅将画家看作一个普通的工匠而已。

　　朱塞佩· 阿尔钦博托（Giuseppe Arcimboldo）

　　《装扮成“四季之神”威耳廷努斯的鲁道夫二世》（Vertumnus）

　　1591年左右，油画，70.5cm×57.5cm

　　斯考克勒斯特古堡（Skokloster Castle）藏（瑞典） 名画之谜：希腊神话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