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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是女人的错？

　　库赞《曾是潘多拉的夏娃》

　　即使对神话没什么兴趣的人，想必也听说过“潘多拉之盒”。我们常把不经意间将必须保密、严守的事物公之于众，最终招致恶果的状况，称为“打开了潘多拉之盒”。

　　潘多拉是什么？

　　这是宙斯创造的，人类史上第一位女性的名字。在神话世界中，不知从何时起，人类已经在大地上生活，不过，这时的人类全部是男性。泰坦（Titan）神族的普罗米修斯将火种送给人类（也就是男人们），令宙斯震怒。宙斯心想：再这样下去，人类的势力就太庞大了，作为获得火种的代价，必须让人类吃点苦头才行，对了！我来创造一个不同种类的人制造混乱吧，就造一个女人好了！神也分男神和女神，人类也可以有两种嘛！忍受着妻子赫拉的妒忌心，又辛苦周旋于众多出轨对象（女神、宁芙）之间的宙斯，确实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女人”这种生物的棘手之处。我这么辛苦，也要让人界的小伙伴们分担一些呀……就造个女人吧！呵呵！—宙斯脑筋一动，从此人间再无宁日。

　　这个女人，就是潘多拉。

　　潘多拉诞生在奥林匹斯山。锻造之神武尔坎努斯用泥土捏出女性的身体，宙斯在其中吹入生命的气息，奥林匹斯十二神也各自为她送上了赠礼：武尔坎努斯的妻子维纳斯送给她与女神别无二致的绝世容貌，月亮女神狄安娜教授她月亮的秘密，智慧女神雅典娜赋予她纺线的才能，太阳神阿波罗让她拥有音乐般优美的声音。

　　由于从“所有”（Pantes）的神那里获得了“各种各样的礼物”（Dora），这位被称为潘多拉（Pandora=被赋予一切的人）的女性，是否可以称得上完美的存在呢？

　　其实不然。因为最后一位赠送礼物的神是赫尔墨斯。身为宙斯使者的赫尔墨斯，是旅行和商业之神，同时也是极端追求利益者的守护神，也就是盗贼和骗子的守护神，而赫尔墨斯偏偏就把这种能力赐给了潘多拉。所以，这位美人虽然外表光鲜靓丽，本性却是个谎话连篇的小偷，这种战斗力爆表的恶女，简直是令所有男人颤抖的克星啊。

　　讲述希腊神话的其中一部文献—《神谱》（Theogony）的作者赫西俄德（Hesiod）是这么描述的：“带来堕落的种族，即是让须死之身的男人尝尽无边痛苦的女人，自此降生。”

　　那么，这位恶女就此降临人间，一定把男人们—就像天界的维纳斯一样—玩弄在股掌之中吧。正当我们想要去看看她在人间的各种娱乐头条时，却发现这个姑娘异常低调。虽然准备工作声势浩大，但潘多拉自身却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来看看故事是怎么发展的—

　　宙斯把潘多拉送到了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埃庇米修斯（Epimetheus）的身边。

　　这对兄弟的名字别有深意。米修斯（metheus）的意思是“思考者”、“智慧之士”，但思考的时机不同，结果会大不一样。普罗（pro）是“先于”、“提前”的意思，所以普罗米修斯代表“有先见之明者”。相对的是，埃庇（epi）则表示“之后”，所以埃庇米修斯这个名字有“亡羊补牢者”、“后悔者”的意思。

　　如此一来，普罗米修斯洞察先机，忠告弟弟说：“千万不要接受宙斯的赠礼。”然而，埃庇米修斯被美貌的潘多拉迷得神魂颠倒，完全忘记了兄长的告诫，立即娶潘多拉为妻（当然，他接下来会非常后悔）。

　　埃庇米修斯的家中有一只大瓮（为什么会有这个玩意儿？任何典籍上都没有说明），被牢固地密封着（后世的传说中，大瓮变成了盒子，而且变成了潘多拉自己带进夫家的嫁妆）。拥有强烈好奇心的潘多拉非常想一窥究竟，于是在某一天偷偷打开了大瓮的盖子。刹那间，不祥的毒气从瓮中飘出，旋即充斥了世界的各个角落。衰老、疾病、疼痛、劳役、贫困、烦恼、疯狂……在女人诞生前从未出现过的各种灾祸，如今遍布人间，人类的黄金时代宣告终结。

　　见自己闯下大祸，潘多拉慌忙盖上了大瓮的盖子，这时还有一样东西留在了瓮底，这就是“希望”。只有希望不会抛弃人类，能鼓励人类承受生老病死的痛苦，保护人类不被死亡所诱惑。

　　—这个故事如果作为一则讲述“希望对人生的意义”的寓言，确实很有意思，不过似乎没必要硬搬出一个“有偷盗癖、谎话连篇的美女”做主角。打破禁忌的好奇心是人类共同拥有的，不分男女老幼。所以其实无论由谁打开盖子，故事的逻辑都能成立。

　　那么，为什么偏偏是潘多拉？

　　潘多拉的神话大概是对“人生为何会与痛苦如影随形？”这个令人思考至今的哲学问题的解答，只不过答案是由男性对女性的憎恶感拼凑而成的。这导致神话的前半段和后半段无法彻底衔接，对潘多拉此后的命运也没有做详细交代，基本上是个烂尾故事。赫西俄德还如此火上浇油地诋毁女性的本质：“女人这个物种天生拒绝与贫穷同行，只靠近财富与充裕的生活。她们让男人像工蜂一样劳作，自己则好吃懒做，将男人辛苦采集的花蜜一扫而空。”

　　生活在公元前700年左右的古希腊诗人赫西俄德应该不知道，工蜂其实全部都是雌性。而且他应该还在女人那里吃过不少亏。也许是他太太嫌贫爱富，丢下孩子离家出走了。又或许，一旦他的工资减少，他太太就会每日喋喋不休地数落他。还有可能，他太太在结婚前是个大美人，但婚后她的体重随着不满意度和食量的增加不断上升，诗人看到当年美丽的姑娘最终熬成了黄脸肥婆，才忍不住要提笔感叹“人生的诸行无常”了吧。

　　如果让想象力发挥得再大一点，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赫西俄德可能是个同性恋？莫非他心爱的男朋友被女人的魅力俘虏，所以抛弃了他？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如此恶毒地诅咒女性，也就情有可原了。

　　其实就算不是同性恋，也应该有过感到女人很碍事的时候吧？比如小学时代，在男生们没心没肺地快乐玩耍时，如果突然出现一个女生，而且还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女生，那种单纯的气氛就会在刹那间改变。沉默间，针对女孩的争夺战已经拉开帷幕，刚刚那种铁打般坚固的兄弟情谊顿时灰飞烟灭，友情变成了猜忌，曾经团结的集体四分五裂，这正是“黄金时代”完结的缩影。全是因为女人的存在，才令原本能够天长地久的乐园生活走向了终结。

　　没错，让伊甸园的欢乐生活落下帷幕的，也是女人。一个叫作夏娃的女人。

　　在希腊、罗马神话的诸神们被抛弃后不久，初期的基督教会认为，潘多拉就是异教世界的夏娃。给人类带来灾祸的、异教世界的第一个女人潘多拉，与背叛神、让人类背负原罪的基督教世界的第一个女人夏娃相对应。

　　根据《旧约圣经》记载，夏娃犯下了这样的罪—

　　神仿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名叫亚当的人类，并让他住在西方世界的世外桃源—伊甸园中。然而，亚当看到其他动物都成双成对，只有自己形单影只，感到非常失落。

　　于是，神让亚当陷入沉眠，取出亚当的肋骨（有意思的是，这竟然是世界最古老的麻醉手术），创造了夏娃这个女人，让她做亚当的妻子。两个人本该无忧无虑地快乐生活下去，但是某一天，夏娃遇到了蛇，蛇诱惑她说：“来尝一尝智慧之树的果实（普遍认为是苹果）吧，很好吃哦，只要吃了，你就能变得和神一样。”虽然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果，但夏娃还是听信蛇的劝诱，吃下了果实，还把吃剩的部分留给了亚当。

　　[有一种说法是夏娃这时将外侧好吃的部分全部吃完，只留了苹果核给亚当。亚当连核也一起吞了下去，之后男性就长出了喉结。德语中，把喉结称作“亚当的苹果“ （Adamsapfel）。]

　　吃下肚的苹果马上发挥了作用：两人初次发觉自己赤身裸体，旋即产生了羞耻感，于是用无花果的叶子遮挡自己的重要部位。当然，神也因此大发雷霆，把亚当和夏娃从乐园中扫地出门。

　　放逐之前，神对此次事件中的各个角色都进行了宣判。神对蛇说：“今后你要贴地爬行（也就是说，在这之前蛇是有脚的），你要被其他所有生物所厌恶。”对亚当说：“你为了养活妻儿，必须汗流浃背地工作。”对夏娃说：“你在分娩时会承受死一般的痛苦。”

　　如此这般，无论是人类失去了永恒的生命终将一死也好，失去了乐园的幸福生活也好，必须辛苦劳作也好，分娩时伴随剧痛也好，蛇没了脚也好，总之所有的灾难全是夏娃的错。（是啊，是啊，反正全是女人不好。）

　　终于回到正题，来说说这次的绘画作品吧。

　　本作品是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库赞的作品。乍看之下，可能会将画中侧躺的女子错认为维纳斯，不过只要看一看画面上方中央的铭板就不会搞错了，铭板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该画作的标题：“Eva Prima Pandora”，即“曾是潘多拉的夏娃”。据此可知，这位美人其实既是夏娃，又是潘多拉。

　　让·库赞

　　《曾是潘多拉的夏娃》

　　1550年左右，油画，97cm×150cm

　　卢浮宫博物馆藏（法国）

　　画面中点缀着许多象征物。画中夏娃的右臂枕着的骷髅暗示人类终将一死的命运，骷髅旁边还出现了令人类失去永生的禁果—苹果，夏娃右手所持树枝上的那个小圆球就是。一条细长的蛇像手镯一样缠绕着夏娃的左臂，而她的左手则放在一个造型精美的白壶上（请注意这不是瓮也不是盒子），就像是为了不让壶底残留的“希望”逃走，她用手掌盖住了壶口。

　　背景用精确的远近法绘制而成，画面被中央的粗壮树木（看起来很像洞穴的岩壁）一分为二。右侧是代表异教世界的蛮荒大自然，左侧则代表着因基督教的传教建立而成的文明世界，所以巍峨壮丽的建筑物林立其中。

　　画中的夏娃肤如凝脂，娇小的胸部、微凸的小腹是当时最理想的女性身材。她的肉体柔嫩娇美，但希腊风格的侧脸却略显呆板，眼神也似乎过于凌厉。不过，这种不协调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夏娃的视线投射到画面之外，露出的眼白部分比较多，看起来像是在瞪着什么，说不定她视线的前方就是刚从坛中飘出的灾祸呢。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画面中央那只醒目的红壶。那是什么玩意儿？无论是夏娃的故事里，还是潘多拉的故事里，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壶。那么，这一定与她用手盖住的“白壶”有关联。莫非这是与灾祸之壶相对应的幸福之壶吗？还有一种解释：当年绘制这幅作品的时候，正好在举行法王亨利二世的巴黎入城庆典，这只壶可能是当时在庆典上使用的物品。

　　如果这种推测靠谱，那么这幅画中就还蕴含着另一层意思。从红壶的大小和位置可以看出，作者想要表达“王者的威严之风能抑制潘多拉四处散播的灾祸”这一信息，从而歌颂绝对王权。因为国王就是人间的神。

　　不过，这位宫廷画家虽然早早就双腿一蹬去上帝他老人家那里报到了，但身为后人的我们却对他大肆吹捧的亨利二世的未来命运了如指掌。国王在庆典举行的十年后，由于骑马比武时发生事故，一只眼睛被刺穿，最终在痛苦中结束了生命。而这一切都与诺查丹玛斯的预言一模一样。

　　—年轻的狮子将击败年老的，

　　花园里正在一对一竞赛，

　　刺中了黄金护具后的眼睛，

　　两伤合一处，不久他便疯狂死去。

　　让 · 库赞（Jean Cousin，约1490~约1560），是法国枫丹白露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曾是潘多拉的夏娃》不但是他的代表作，更是法国绘画史上第一幅女性裸体画像。 名画之谜：希腊神话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