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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叶麟不由自主地一怔。
他牙关处细微地绷了一下，目光下意识扫过薛书窈毫无表情的脸，但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声音冰冷地问：“你的意思是，锦川市局里有那伙走私贩子安插的内鬼？”
这个问题就很有意思了。程江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年轻俊秀却异常冷淡的面容，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寻找到任何哪怕最为细微的破绽，最终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就算没有因为返校而错过当年的内部筛查，恐怕也会毫无悬念地顺利通过。
无论是家庭、履历，还是个人的表现，他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薛书窈忽然开口：“程局，拍卖会那件案子的报告您应该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程江越用笔杆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
确实，虽然没有抓到幕后主使，但两座海岛被查封，其中走私赃物和数年来积攒下的口碑以及人脉也因此大受损失，即便对于那个根深叶茂的走私团伙来说，也绝不是什么随便就能忽视的小风小浪。如果叶麟不干净，那么只要他在岛上稍微消极怠工一分半分，很可能最后的结果就与如今大相径庭，但他却没有那样做。
程江越就这么意味深长地沉默了好几分钟，然后蓦地笑了起来，偏头冲一旁说道：“别光听着了，也出来说几句吧！”
出人意料地，办公室一角通往小休息室的门应声而开，从里面走出个人来。
薛书窈反射性地站起来敬礼：“张局！”
从门里出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局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张俐。她今年五十有三，看起来不像大部分女性那样重视外表的保养，短发花白，嘴角深深的法令纹更是让整张脸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老几岁，再配上笔挺瘦高的身形，愈发显出一种生人勿近的严厉，背地里不少人偷偷叫她灭绝师太。
众所周知，这位张局是程江越的死对头，当年1.9大案之后两人就从没给过对方一个好脸色。但现在看来，那或许只是另一种默契罢了，真实的情况却远远不是那么回事。
也难怪左迁坐冷板凳的程江越会有那么多异乎寻常的能量了！
张俐出来之后没说话，只是严厉地审视了对面的两人一会，然后递了个U盘给程江越，默默去反锁了办公室的门。
后者摆弄了一会电脑，用投影功能把U盘中的内容投到了一旁的白墙上。
显示出来的是一份又一份扫描版的案件资料，这样私存下来未必合规，但此时也没人计较这些了，几乎一搭眼，叶麟和薛书窈就发现，所有这些案件都或多或少地和走私行为相关，而且全是近十年里发生在锦川及周边县市的。
但是，除了两年多以前的1.9大案，剩下的每一桩案件都已经侦破，绝大部分嫌疑人也已经顺利归案。
乍一看上去，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越往下看，两人就越觉得好像哪里十分别扭。
直到看见了半年之前的一桩车祸也被归在其中。
——那是导致邱苗苗“意外死亡”的车祸。
程江越叹了口气，不用细看就道出了关于那起车祸最终的调查结论：“行车记录仪录下过驾驶员连续打哈欠的声音，加上录像视频中没有异常情况，因此只能认定是疲劳驾驶加上雨天路滑导致的车辆失控撞上山崖侧翻，驾驶员不幸……被变形的车体卡住，窒息死亡。”
薛书窈无言地攥住双手，坚硬的骨节寸寸绷紧，仿佛要刺破皮肤。
投影播放还在继续，时间越来越接近当下。
最近一次是四个多月前的一桩中东某国的艺术品走私案，受多年以来三不五时爆发的武装冲突影响，当地古文化遗迹遭受了严重破坏，许多文物流失，其中就有一些通过非法渠道流入了世界各国的私人收藏家手中。大约四个月前，警方接到匿名举报，盯上了非法收购走私黄金艺术品的买家，并顺藤摸瓜抓住了几名曾在往来中东的货轮上工作、并利用职务之便进行走私的嫌疑人。
合情合理，证据链几无破绽。
和所有之前的案子一样。
最后一张投影放完，时间已近午夜，张俐冷眼看向叶麟：“这就是为什么没法只是光明正大地查！十年里，光是被发现的重大走私案就有这么多，谁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但是最后呢，发现什么了吗？不！每一次咱们只能抓到他们壁虎断尾一样抛出来的一把又一把刀，而背后持刀的人呢？从来没有人真正碰到过！”
她冷笑道：“没错，这些案子都破了，证据链完善，肯定没有抓错人。如果不出所料，这几天的案子，无论是隧道里的杀人案，还是二手市场的走私赃物，很快就都会有个结果，不管交给谁来侦办都能顺利抓到嫌疑人，可是这有用吗？没有进一步的物证和口供支持，这些案子也会和前面那些一样到此为止！只要那个走私团伙的根还藏在地下，无论咱们砍断他们多少枝蔓，只需要一场春雨，他们就又会再长起来！”
薛书窈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信息，不由怔忪，但很快就回过神去看叶麟，生怕他驴脾气又上来，不合时宜地犯了倔，却没想到他似乎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眉头深锁地思考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忽然说：“我一直在私下调查一件案子。”
所有人都被他这句开场白弄得不明所以，便听他继续说道：“案发时间是六年前3月14日凌晨，就在锦川战国墓葬出土文物被劫之前四天，是一起看似十分简单清晰的机动车意外坠江致驾驶员死亡的事件，但我始终认为真相可能不止如此。”
他说到这，薛书窈便明白了过来，不由悚然，而随着他的讲述，另外两人也渐渐有所领悟。
程江越用笔帽点了点仍插在电脑上的U盘，沉吟道：“你是说，那起事件也和这个有关？”不等对方说话，他便自问自答：“确实，模式很相似……但是事有巧合，直觉并不一定能说明一切。”
“程局，”薛书窈插言，“坠江事件的死者蒋飞舟大学时期的专业是考古学。”
程江越面色一凝。
张俐挑眉：“你们怀疑蒋飞舟的死和四天之后的文物案有关系？”
叶麟却没有那么武断地下结论：“我不清楚，但是我查阅过锦川市历年意外死亡事件的统计数据，也搜索了其他相关资料，发现这种特殊的交通事故相当少见，而这起事件的时间和死者又格外特殊，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进一步查证各方面细节。”
说完，犹豫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通过与刚才的资料对比，这桩六年前的坠江意外事故和半年前导致邱苗苗死亡的车祸十分相似。”
张俐寒星似的双眼抬起来，冷静而又审慎地打量着他，并没急着下结论，又问：“小薛，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品评的意味，像是个等着给面试者打分的苛刻考官，但她没料到，薛书窈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没头没尾地跳回了前面的案子：“我能再看一下那个货轮走私案里缴获的赃物么？”
其他几人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程江越还是再次点开了那份文件。
薛书窈对着几张赃物照片皱眉观察了半天，忽然问：“我能把这几张照片展示给一个朋友看么？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这倒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毕竟案子已经破了，说不定这些照片已经被媒体刊登过许多次了。
得到了准许之后，薛书窈立刻联系了夏雯——也就是拍卖会上的卡门。她将几张图片模糊了背景发了过去：“麻烦你拿给你爷爷辨认一下，这些和邱苗苗给你展示的那张素描有关系吗？”
对面许久没有回音，不知是不是已经睡了。但就在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快要放弃等待的时候，夏雯却终于打来了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安似的：“我问我爷爷了，不好说这些东西和那张素描有没有关系，但能肯定的是，它们都同属于波斯希腊化时期的文物，而且很可能出自某座供奉琐罗亚斯德教主神的祭祀场所，几件物品细节上的工艺风格也极其相似。”
手机开着外放，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叶麟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愈发凝重起来——如果猜测属实的话，那么亲手画了那张素描图谭哲很可能见过、甚至曾经持有过与照片中赃物出自同处但是并非同批被走私入境的古波斯文物。
那么，那个被邱苗苗追逐寻找了许多年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真的就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大混混么？
而在锦川文物劫案之前他与有考古学知识背景的坠江死者蒋飞舟的接触，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四天后的文物抢劫？
蒋飞舟又究竟是为何而死？
脑子里的问题层出不穷，像是要将思维拉扯成凌乱的碎片，但这些盘旋的碎片之中，却没有任何真相浮现出来。叶麟有种感觉，整个事件似乎还缺少了最为关键的一些环节，只有找到了那些缺失的环节，才能将眼前这些看似一盘散沙的疑点串联起来。
他捏了下眉心，低声对薛书窈说：“联系一下谭曦，得再问问他谭哲的事情！”
却不想，电话仍然没有挂断，另一边夏雯也听到了这句话。
她压抑地抽了一口气，声音愈发忐忑不安：“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你们说。谭曦他，不见了……”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