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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薛书窈少见地没有迟到。
主要是一大早就被从床上扛起来扔进了放满水的浴缸里，她但凡不是只两栖类就实在没法睡下去了。幸好有美味并且营养丰富的早餐和免费的上班顺风车让她勉强原谅了罪魁祸首，只不过——
“我怕不是提前得了老年骨质疏松了吧……”她躺在空无一人的心理治疗室的沙发上，揉着酸疼的腰翻了好几个身，还是没法入睡，终于忍不住腹诽起来。
既然睡不着了，她便百无聊赖地决定去找点事做。
她先去找了趟程江越，整个周末她就没捞着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所以直到现在也没能好好琢磨一下“内鬼”的详情，所以在把自己的粗略推测说完之后，她便闭了嘴，安静地等着看对方的反应。
程江越虽然职位看起来十分尴尬，但实际上却又似乎并不完全如此，至少他在听到这话时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屈指忖度地敲了两下桌面：“你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说完就没有下文了。
过了足有五六分钟，他叹了口气，补上了后半句：“看看这个吧。”
他递过来了一张纸，薛书窈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不由愕然抬起眼：“这……”
那是一份堪称机密的文件，除了局里的高层以外还没有传开，上面记录了搜查度假岛的当天夜里市局异常断电、证物库疑似被入侵的始末。
程江越又推给她另两张名单，语气平淡却又隐藏着某种沉重的东西：“这是参加了当天岛屿搜查的人员名单，旁边是停电期间确定在局里停留过的人，经过交叉对比，和过去那份没有通过审查的人员名单几乎毫无重合之处，我又让李沅查了停电原因，据说是电力公司抢修一处被车撞断的电线杆时不小心挖断了地下电缆。”
一切听起来都毫无破绽。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算了，大不了在嫌疑名单上再添上几笔，薛书窈原本就是这么以为的，但这种想法在她草草翻过了新的名单之后就被彻底否决了——无法排除嫌疑的人数实在太多，如果把这前后三份名单上的人全都列为重点观察对象的话，那么恐怕市局立即就会沦陷半壁江山。
那些走私贩子好像早就已经摸清了锦川市局的底细，故意准备了这一番戏码来束住警方的手脚，然后便可以肆意嘲笑他们投鼠忌器的应对方案。
“内鬼的事情，你和叶麟提过么？”两人相对沉默了半天之后，程江越忽然开口。
薛书窈：“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江越：“我个人始终相信他绝不会是个和犯罪分子勾结的黑警，但是您尽管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说。”
程江越点点头，却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表现出明显的倾向。
甚至可以说，他的态度更像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薛书窈还没想明白其中的玄妙，就听他说道：“小薛，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个案子接下来很可能不归咱们管了。”
“什么？”薛书窈瞳孔微微一缩，“程局，什么叫‘不归咱们管了’？”
程江越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质疑，用一种朋友之间促膝长谈的口吻解释道：“现在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这次的走私品拍卖会就是策划了1.9大案的那个犯罪团伙组织的，邱苗苗那边死无对证，连咱们都不能十成十确定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上岛，而你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上面认为你的心理状态和病情导致你在这起案件的判断上出了偏差，过于主观地把它和过去的案件进行了没有事实依据的联系——当然，特侦组的那两位帮你说话来着，但昨天省里突然发生一起重大案件，他们临时被召了回去。所以现在看来，这案子很可能会分为两部分，连环杀人案仍然是咱们来侦办，而非法拍卖会的事有很大概率会被当成与1.9大案彼此独立的走私案交由省厅、海关等部门共同处理。”
他说完，便向后靠坐在宽大的座椅里，给薛书窈留出一点思考的时间。
毋庸置疑，省里当然会重视这起走私案，毕竟性质恶劣，涉案金额又相当巨大，但是有些事并不是重视就能解决的。
那伙走私贩子实在太狡猾了，他们似乎留下了无数证据，但是仔细查下去却又发现，其中没有任何一条线索能够真正地指向他们被遮掩在层层迷雾后面的本体。就和当初一样，随着调查的进行，一个又一个马仔喽啰不停地落网，这几乎就给了警方胜利在望的错觉，然而指挥着那些阴暗触手的大脑却始终隐藏在茫茫人海之中。
而警方唯一一次差一点就得窥他的真容，便是两年半之前。
就在1.9大案前半个月，卧底人员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直指走私团伙的幕后首脑，警方以此为依据，批准了接下来的收网行动。
但那一次难得展露出来的一线曙光，到了最后，却被证明只不过是一个陷阱，一场早已布好的杀局。
警方为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侦查工作也再次回到了原点。
薛书窈闭了闭眼，将思绪从记忆深处的黑暗迷雾中抽离出来，她还是想不起来那至关重要的半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仍然不明白那次本该十拿九稳的行动到底出了什么错，为什么猎人和猎物的角色竟会在最后关头陡然调换。
但是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座浮夸的“午夜岛”上充满了当年那伙走私贩子的味道，所以，如果把这起案件当作普通的走私案来侦办的话，省厅最终能够得到的恐怕只会是一些被幕后黑手刻意抛出来以便让自己脱身的零碎诱饵。
可惜就像程江越所说的那样，这件事，他们谁都做不了主。
她沉默地深深呼吸了几次，让隐隐开始翻腾的情绪平息下去，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所以您的意思是？”
程江越慢慢地笑了。
他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又或者应该说是就在等着薛书窈用这样冷静的态度向他询问下一步的安排。
“我的意思是，这个案子本身根本不重要，谁爱要谁就要去！”他从座位上直起身体，仍旧是那副含蓄的笑容，但眼中却少了几分温和儒雅，“他们如果能揪出幕后的人当然最好，但是……呵，既然物证库里只有岛上收缴的监控视频被动了手脚，就说明那伙人早已经把其他尾巴扫好了，犯罪分子非常有自信，认为除了那些视频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威胁到他们！”
他习惯性地叩了叩桌子，眼神愈发冰冷，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身居要职运筹帷幄的时候：“我这边还有一些可靠的人，他们会名正言顺地负责调查物证库被入侵的事情，只要锁定入侵者，就能重新抓住那伙人的线索！至于你，现在突然复职，加上在拍卖会上的表现，肯定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警惕，我认为此时一动不如一静，每天按部就班……不，那样太刻意了，这样吧，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些普通的案件，让暗中的人放松一些警惕。”
“至于你们叶队，”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古怪，“我这两天又审了一遍他的履历，发现他虽然在那个列表上，但是应该只是出于巧合。如果你能够确定他没问题，那么接下来最好能和他一起行动，以防万一。”
薛书窈不动声色地轻轻弯了下嘴角。
——见了鬼的“如果你能确定他没问题”。她敢打赌，让程局改变主意的绝对不是她的判断，比起履历上的个人简介，那老狐狸更信任的恐怕是占了叶麟大半户口本的老警察，还有他们肩上的星花、胸前的勋章！
而她参与调查的新案子，与其说是让暗中窥视的内鬼放松警惕的手段，还不如说是被抛出去转移对方视线的幌子，也正因此，她才需要一个像叶麟那样能够朝夕相对的搭档。
程江越从薛书窈的神情变化中察觉到了她的腹诽，但是并没有说什么，仍旧跟个温和的长辈似的嘱咐道：“最近你多注意一些，小心别被报复了。行了，做你的事去吧，有了合适的案子我会让李沅提前通知你。”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还没等程江越精挑细选出合适的案件，薛书窈就自己遇上了一个。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