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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沙市地处南部沿海,是个新兴的旅游城市,五月正是旅游旺季,机场外呼朋引伴的吆喝声汇集在一起,吵嚷得热火朝天,仿佛让气温又高了几度。
薛书窈从机场大门走出来,被清晨的阳光晃得眯起眼,小幅度地捏起T恤的领口扇了扇风,深觉十分不适应此地的闷热与潮湿。再扭头一看,叶麟仍是惯常西装领带的打扮,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塞进个真空包装里,好看当然是好看的,就是瞧着便让人替他感到喘不上气来。
她便伸手去解他那条窄细的银灰色领带:“你是根冰棍吗?大热天还捂了一层又一层的,是怕化了还是怎么着?”
叶麟嫌弃地按住她的手,把手机滑进衣袋里:“先去租车。”
薛书窈撇了下嘴,但没再试图劝说,转移话题道:“刚才瞧见你的来电记录了,是你爸?”
叶麟:“嗯。”
“找你有事?”薛书窈摆弄着自己的手机,边查看信息边问,“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
听到这话,叶麟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线条清晰而凌厉的眉眼之间看不出任何普通人听到家人被提起时的正常情绪,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水面。直到办好了租车手续,仔细查验了一遍车况之后,他才像是终于接收到了一刻钟之前的神经信号似的,轻描淡写道:“不用,大事我帮不上,小事家里有保姆。”
薛书窈不由奇道:“这么无情啊?我记得前阵子你不是还特意开了好几个小时车去给你爷爷取体检报告么?”
叶麟没听明白前半句,便只挑了后一个问题回答:“体检中心只让直系亲属取报告,保姆去不了。”
薛书窈:“……”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鸡同鸭讲,忍不住直白道:“这不是需不需要你帮忙的事,这次出来你也没和他们提一句,也不想想家里老人会不会担心你!等会到酒店,你赶紧给你爸或者你爷爷回个消息!”
叶麟这才露出点恍然之色:“不用,他们不会担心。他们不在意这个,只要我工作上没犯错就好了。”
没等薛书窈再开口,他便平铺直叙地说:“我大伯父也是警察,在我出生之前就因公殉职了,我爷爷转头就把我爸也送进了警校,这些年他们提到我大伯,从来都是只有骄傲赞扬的。”他顿了顿,仍然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也殉职了,估计他们的反应也一样。”
薛书窈一下子愣住了。
外面的天气还是酷热依旧,可前一秒她还觉得车内空调不够凉,后一秒却像是被冰水浸透了似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半是为了叶麟家中长辈不近人情的大公无私,另一半则是因为他在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里并没有丝毫怨怼和委屈不满,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我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些……”她低声说。
叶麟注意力全在路况和导航上,闻言只随口道:“没事说这些做什么,又没意思。”
薛书窈默默按住胸口,只觉更堵得慌了。
她蓦地意识到,纵使相识近十年,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稍微触碰到一点叶麟这副异于常人的坏脾气的根源。他冷淡,高傲,苛刻,而又无限地执着于真相,这些全是他从父祖那里潜移默化地学来的东西,可若仅仅如此的话,他大概只会是个令人退避三尺的乖僻工作狂,真正让他成为现在的他的,恐怕还有……
“上次你说伯母去世是因为她在出车祸时抢了方向盘,把自己转向了正对撞击的方向?”薛书窈忽然问。
叶麟一怔,半天没说话,但车速却越来越快,过了十几秒钟,他才突然察觉到了车速的异常,连忙稍微松开油门。
“对。”他叹了口气,“怎么了?”
薛书窈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伯母一定是个特别好的人。”
叶麟又沉默了下,然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模糊的笑意:“是啊。她就是那种下雨天见到水面上飘着几只蚂蚁,都要用树叶给它们做艘小船的人。”
薛书窈想了下那个场景,也忍不住笑起来,觉得既可爱又温暖。
叶麟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小时候,她总抱着我讲故事,基本上都是自己编的阳光灿烂生活美好的内容,边讲还边瞄我爸,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可惜我爸从来没把那些哄小孩的故事往心里去,她就嘀嘀咕咕地跟我抱怨,以后长大了千万不要像我爸那样,不然的话肯定没有女孩子喜欢……”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间难得的柔和之色倏然落了下去,重新换成了素日里的冷漠,淡淡说道:“我让她失望了。”
他态度平静,但薛书窈心头却倏地一酸。
车子开到了目的地,缓缓滑进了停车位。
叶麟拉好手刹,轻声说:“你当年和她很像。”
薛书窈呼吸窒住,过去的时光已经过去太久,连她自己都快要想不起来了。本来她从未后悔过这些年间的改变,但此时回想起在孤岛起火的那个夜晚她说过的话,她却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阵自责。
她说她再也变不回过去的样子了。
在叶麟听来,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所眷恋而不得的那些阳光与温暖已经连最后一丝残影也无法剩下了?
若真是如此,那他当时又是以怎样的心情重新接纳了她的呢?
叶麟说完话便要下车,但刚一侧身,便觉得右手被人扣住。薛书窈毫无预兆地探身过来,从后方用力地抱紧了他,没有解释,甚至也没说一句话,像是要把所有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感情全都融入这个拥抱之中。
叶麟错愕了好一会,最终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轻吁了口气,平静地说:“别多想,你就是你。”
“我知道。”薛书窈在他背后低低地回答,“师兄,你也没有让伯母失望,你很好,如果她还在,一定会非常欣慰。”
……
而破旧的小旅馆里,谭曦也与蒋飞舟谈起了只差一点就成为了他的家人的男人。
六年时光,对于很多成年人来说,不过是把年复一年的平淡生活重复六次而已,一晃眼也就过去了,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是从懵懂到成熟,从孩童到成年的区别。
当时不过十二岁,小学还没毕业的谭曦一心一意地沉浸在很快就要有家了的欣喜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养父参与了怎样严重的事件,所以很多事情,他只能透过蒋飞舟的描述来想象和拼凑。
虽然在过去几天里他已经把这些细节确认了许多遍,但此时还是再一次问道:“谭哲去找你的时候,真的是你第一次见到他?”
蒋飞舟坐在床边,头颅低垂,指间夹着根没有点燃的劣质烟:“真的,我在那之前真不认识他,不然也不会吓了一跳跟他吵起来。”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相信了他的话的?”
“后来……他给我看了他邮箱里收到的信息,是以我的名义发的邮件,来来回 回好几封,内容……”蒋飞舟咳嗽了声,干吸了一口没点着的烟卷,像是要把里面的尼古丁嘬出来似的,“开始还只是试探,但到最后已经全都是关于抢劫文物的了。我吓坏了。”
谭曦:“既然害怕,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蒋飞舟:“我想报警,但是谭哲不让,他说他还想干这一票,拿了钱好回家养老去,来警告我,只是不想在手里沾上人命而已。我又和他争了几句,而就在那个时候,他往窗外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就变了,说那些嫁祸给我的人已经找来了。”
谭曦默默攥紧了双手,每次在脑海中重构当时的场景,他胸中愤怒的烈焰便愈发高涨,但相对的,他的思维却十分冷静,甚至还捕捉到了了个过去疏漏掉的细节:“等等,我记得文物劫案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为什么灭口的人会提前来找你?!”
蒋飞舟却并不觉得意外,苦笑起来:“我没和你说过么?因为我本来请了假啊,如果没出意外的话,第二天我本来是想去前任那里的,我们当时已经有点复合的苗头了……”
谭曦错愕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仿佛对方突然之间从一个写在他复仇剧本上的符号变成了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原来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梦想,和喜怒哀乐。
然而造化弄人,他终究还是失约了。那场猝不及防的变故,不仅让他错过了一段可能重新开始的感情,也让他错过了本该平凡顺遂的后半生。
虽然那一天真正死去的是谭哲,但作为朝九晚六的办公室白领的那个原本的蒋飞舟却也一样没有活下来。
再开口的时候,谭曦的语气便不像之前那么冷硬了:“能清楚知道你的假期和行程安排,看来你的老板确实是真正的策划者。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你前几次说的那样,谭哲发现对方来得太突然,所以只能趁他们上楼的时候换了你的衣服,然后扮作你引开他们,而你躲在楼上,碰巧看到了等在车里的另一个人似乎是个警察?”
时隔多年,但再提起那一段经历的时候,蒋飞舟仍然心有余悸,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才点点头:“没错。如果没有谭哲示警的话,我看到老板过来,随便他编个什么借口,我肯定一点都不会怀疑,想都不用想就跟着他走了……恐怕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打了个寒噤:“后来我一直偷偷关注着这件事,然后发现就在谭哲尸体被捞出来的当天,我老板就死了,小报上都说他是自杀,但我不信,肯定是那个车里的警察干的……他们一定是发现杀错了人,所以内讧了!”
他看着陷入了沉思的谭曦,面露挣扎,手里的烟卷几乎要被他揉碎,最后才艰难地说:“小曦,你说我窝囊也好,怂货也好,可算我求你了,你年纪轻轻的,未来那么光明,别琢磨报仇的事了好不好?你不知道,那些人真的太狠了!当初谭哲临……临走的时候,也是信心十足,好像费不了多少工夫就能甩掉那些人,可结果呢……”
结果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转眼就变成了具泡胀了的尸首,顶着别人的名字草草下葬,这些年过去,连一块属于自己的墓碑都没有。
甚至还牵连并简介害死了一心爱着他、想要找到他的女人。
谭曦闭起眼,心中那把火烧得愈发猛烈,让每一口呼吸都烫得胸口生疼。
可他忽然间竟不知自己到底该恨什么。
是恨策划了劫案又杀人嫁祸的那些人,恨蒋飞舟当了缩头乌龟没能及时报警救下谭哲,恨谭哲非要去做个亡命之徒、参与了那场劫案,还是……恨当初一无所知的他自己?
若没有他,是不是谭哲从一开始就根本就不会回复那封最初看似平常的招揽人手的邮件,更不会因此越陷越深,直到最后决定铤而走险地捞上一笔大钱,用来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的存在才害死了谭哲,那么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望所谓的光明未来和远大前程?
良久,谭曦再次睁开了双眼,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浮起道道血丝,表情冰冷得几乎有些狰狞。
“你如果害怕就滚远点!我会自己去杀了那个畜生!”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