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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管家的妥协并不意味着冲突的最终落幕。
眼看着老管家微妙地落了下风,好半天没发表意见的图坦卡蒙突然嘶哑地笑了几声,他挑衅似的瞥了叶麟一眼,从衣服里取出一条细细的链子,那副谨慎又自傲的姿态仿佛他捧着的是什么正大光明匾后面的传位诏书。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发现那其实是条女式的项链,底下带着个仿古风格的椭圆玳瑁坠子,图坦卡蒙在项坠边缘按了下,小巧玳瑁盖子弹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张照片,两个年轻女孩侧身对着镜头,正在十分亲密地……拥吻。
“我想,”他用一种充满了大男子主义的优越感的声音尖刻而傲慢地说道,“咱们之中可能出现了一些错误的想法,很有想象力,呵呵,也很有趣,不过我想这位尼姆小姐恐怕不会愿意和男人产生超出友谊的关系。至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夜深了,我建议你们这些小姑娘不如先回房间休息,让我们来继续调查怎么样?”
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显然是在讽刺薛书窈。
所有人都因为那张照片吃了一惊,薛书窈也不禁看向叶麟,似乎在询问他怎么没看住那个糟老头子,但并没有得到回答,这也很正常,两人在卧室里分头查看,项链又实在太小,只需要半秒钟就能藏进袍子里。她在片刻之间就理清了思路,眼神一沉,随即轻嗤一声,稍微调整了下姿态,悠闲地朝图坦卡蒙迈开步子。
那位顽固而傲慢的老先生立刻下意识地防备起来,目光像是在看什么无理取闹的熊孩子,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事情好像和自己想象得不太一样。
薛书窈身材清瘦得近于骨感,一米七以上的身高也实在不符合某些男性对于“小鸟依人”的偏好,但也不知怎么的,在这一刻似乎有某个开关被启动了,她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不再咄咄逼人,甚至随着每一步迈出的步伐,她款款摆动的纤细腰肢和不经意垂落胸前的卷曲长发都像是突然生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魅惑,雪白绘金的狐女面具随着扬起下巴的动作轻轻挑起,其下眼神妖娆、欲语还休,让即便是前一秒还在出言嘲讽的图坦卡蒙也忍不住愣了下神。
天底下大部分的男人都没有办法在一个有意示弱的妖娆女人面前维持住冷漠的立场,未必真的是色令智昏,更多时候仅仅是为了维持雄性生物强大而充满与对异性的吸引力的假象,正如自然界中随处可见的求偶生物一样。
显然在这一点上,图坦卡蒙也并不属于例外的那一部分人。
而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薛书窈已走到了他面前,极近的距离让他能闻到女性香水的熏然暖香,尤其当对方雪白纤长的手指轻轻落到了他胸前的长袍上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理智让他决心推开对方,可身体却不太听使唤,尴尬与迟疑交织之下,姿势僵硬得活像是只挂炉烤鸭。
薛书窈便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沙哑而妩媚,似乎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但笑到最后,尾音却骤然转冷,一瞬间就收起了那副狐狸精似的姿态,嫌恶地擦了擦指尖,抱臂后退了一步,讥诮道:“我也对你这种老棺材瓤子不感兴趣,但是现在你看……呵,男人啊!”
如同求偶的雄孔雀被撤掉尾羽、露出了光秃秃的屁股,在场的男人都感同身受地觉得仿佛被迎面扇了一巴掌。
叶麟倒没觉得自己属于被骂的那个行列,但仍然莫名地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一股邪火不受控制地使劲往天灵盖顶上窜,何况他还从薛书窈这副做派里觉察到了一丝向自己示威的成分,便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险些气成了一只河豚。
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往旁边走去,只盼着离那个久别重逢的讨厌鬼远一点,但没想到,就是这几步的角度差异却让他偶然发现了一点古怪之处。
本该只剩余烬的壁炉里隐约露出了一点不太协调的东西。
他一怔,立刻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快步靠近过去,用火钳在灰烬堆里拨弄起来。很快,除了脆弱的木炭以外,渐渐有一些更为坚硬的小块物质显露出来。他戴着手套取出几块,在手里掂了掂,皱眉叫人:“过来看!”
那些燃烧不充分的余炭似的东西被拂去了表面的黑灰,原本的样子展现在众人面前。
是石头。
而且是边缘锋利参差、像是刚刚被砸碎不久的石头碎块。
可壁炉里面怎么会出现石头?
他接过薛书窈递过来的丝帕,进一步掸去石头纹理间残留的污迹,随着小心的动作,细小的、层层叠叠的刻纹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像是一幅平展的羽翼。
老管家蓦地惊呼一声,失声喊道:“是飞牛!亚述飞牛石像!”
所有客人都拥有以低价优先购买一件与自己代号对应的拍卖品的特权,而第一天夜里尼姆买下的正是一尊亚述古城尼姆鲁德遗迹中发掘出的人首飞牛小雕像。
但现在,购买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被买下的石雕则被粗暴地砸碎扔进了壁炉燃烧殆尽的灰烬里。
这事情简直太诡异了。
卡门声音打颤,突然自众人身后幽幽响起:“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雕像和那艘爆炸的船有点像?”
薛书窈一惊,愕然地望向她。
壁炉里的火焰完全熄灭未久,碎裂的石块上还残存着一丝焚烧过后残留的温热,在这一刻确实与在游艇的爆炸燃烧中变得四分五裂的尸体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相似。所有人都忍不住后背一凉。
就连薛书窈都不得不让自己表现出一点不安来:“你什么意思!凶手根本没必要这样,除非……”她环视四周,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谨慎地慢慢退到了叶麟旁边。
事实上也无需再说,谁都清楚这种充满象征意味的手法意味着什么——连环凶案的开端,为期一星期的死亡丧钟开始的那一响。
刚说完这话,卡门也像是被自己吓着了,她神经质地环抱住双肩,整个人愤怒而惊恐:“我说过的,那个人偶被诅咒了!它会带来厄运,谁都跑不掉!你、你、还有你!咱们谁都跑不掉!”正巧谭曦去洗手间吐了一场刚刚回来,卡门转头盯住他,恶狠狠地喊道:“是你买下的那个脏东西,小心它下一个就……”
“闭嘴!”她没说完,薛书窈就一改刚表现出来的谨慎,勃然大怒地从叶麟手里抢过火钳,抡圆了朝她猛抽过去,在卡门吃痛的尖叫声中厉喝道,“再胡说八道的话,我一定确保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她把火钳重重丢在她面前的地上,像是在抛下宣战的白手套,然后一手一个拽住两名同伴:“走!我倒要看看接下来谁先死!”
几人离开之后,房间里一下子空荡了不少。卡门捂住胳膊,疼得不停抽气,她似乎还想争辩,却在薛书窈阴冷的注视下不自觉地闭紧了嘴。
但她不知道的是,似乎已经怒发冲冠的三人组其实远远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激动。
几人离开之后聚在了谭曦所住的107A房间,这间屋子两旁没有人住,十分适合讨论案情而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你们发现什么了吗?”谭曦扯下面具,他的声音干涩,脸色也仍有些苍白,抬手在面前挥了挥,似乎想要驱散残留在鼻端的血腥气味一般。
薛书窈双眼半睁半闭,摊在沙发上长长吁了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纯属浪费时间。”
这话不假,但也并不完全,毕竟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些特别的线索,譬如那些被藏在壁炉灰烬里的石雕碎块。
套房的外间没有其他可坐的地方,叶麟站在长沙发前等了几秒钟,见上面的人毫无反应,皱眉抓住薛书窈的脚腕,像是拖一只死兔子似的拽着她的腿拎到一边,给自己腾出来了个座位。
薛书窈也不客气,反手抓住沙发上的抱枕就砸了过去。
叶麟:“……”
他单手接住抱枕,垫在身后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也不全是浪费时间,至少现在咱们知道了一些基础信息。”
薛书窈翻了个白眼:“‘基础’信息,呵,所以我说是浪费时间。”
谭曦错过了大半场,完全听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哑谜,只觉另两人的态度实在太过敷衍,他忍不住追问:“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
“没你的事,一边儿玩去。”
叶麟和薛书窈同时开口。
又是那种把他当作小孩的语气,谭曦被噎得心头冒火,他沉了脸:“什么叫没我的事?就在今天,这座岛上刚有人死了!那个人可能几个小时前你们还见过,现在却连尸体都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你们怎么还能这么悠闲?之前你们一口一个追查真相,现在真出事了,居然就是这么追查的吗!”
薛书窈本还漫不经心地笑着,但听到最后一句质问的时候,她微微一怔,若有若无的笑容倏然凝固下来,面具仍然被她把玩在手里,但她脸上却像是又扣上了一层新的面具:“你想知道?”
她注视着少年愤怒的面孔,用一种疲倦又冰冷的语调说道:“好,你确实也应该知道今天都有什么收获,那我就来告诉你。能够破坏水管、趁乱毁坏卫星电话的是内部工作人员,或者是之前来过这里并且偶然得知了这一备用联络手段存在的熟客,换而言之,可能是除了咱们三……不,是除了我们两个以外的所有人,毕竟我还无法完全确定你从没参加过这个拍卖会。同理,让备用快艇消失的人也是一样难以锁定,而海上爆掉的那玩意,离着几十米远什么也看不清,等到天亮,就算能爬下悬崖,最重要的证据也早已沉没在海底了,除非这座别墅里有潜水设备或者美人鱼,否则谁也别想把它们捞上来!”
谭曦后背一僵,薛书窈却视若不见:“或者你想听102B房间的情况?呵,门锁完好,卧室整洁,尸体不翼而飞,只有套间外间会客室发现大量血迹,按照经验估算,地毯上的血至少有两升。人体中血液大概占体重的7%-8%,短时间内失血三成以上就会导致死亡,也就是说,那些血足够让一个二百斤的大胖子死上一回了。”
“然而,”她继续说,“没有仪器检测,根本无法确定死者的性别,从边缘细小血点的凝固状态可以猜测血液没有经过抗凝处理,能够初步排除有人携带处理过的血液伪造凶杀的可能性。但是主体部分因为地毯的保湿能力没有经过实验测试,所以无法通过血泊的扩散和凝固来推断具体的死亡时间,也就无从确定别墅里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现场没有大量喷溅的血迹,可能是因为被害者的姿势特殊、伤口曾被堵住或者喷溅痕迹已经被洇开的血泊遮掩了,周围很干净,只凭肉眼完全无法发现凶手留下的任何线索,就算有指纹鞋印,也早已淹没在了其他人留下的大量痕迹里了,也正因为线索的模糊混乱,现在甚至都无法确定那里到底是不是第一现场。唯一,不,唯二的有趣的发现就只有,一,那位尼姆小姐是个同性恋,项链里的甜蜜合照是新拍的,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目前她和她的女朋友也就是宋盏的关系仍十分亲密,而后者现在痛不欲生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二,壁炉里埋着尼姆买的亚述飞牛雕像,砸成了块还被火烧过,和那艘炸掉的船有异曲同工之妙,至于是巧合、是出于什么隐喻还是为了转移视线,这就需要你开动脑筋发挥奇思妙想了。”
“综上所述,我们虽然知道了很多细枝末节,但是目前动机未知,嫌疑人未知,作案时间和手法未知,就连死者究竟是谁也依旧未知。”薛书窈嘴角勾起个嘲弄的笑容,“所以,你现在有了什么真知灼见了吗?”
谭曦被大量的信息冲刷了一遍脑子,却没能理出个究竟来,只能死死地闭紧了嘴。
许久之后,他撇过脸。
认怂这种事情一回生两回熟,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忍不住着急,只要一想到今天的命案说不定和邱姨的死有关,我就……”
薛书窈已经很累了,也没有兴趣再穷追猛打,她重新躺了回去,把面具盖回脸上,遮住了疲惫的神色,语气不喜不怒:“如果你想看到的是正直谦卑趣味高尚并且鞠躬尽瘁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完人,我建议你再等几年,只有等我翘了辫子之后,墓碑上刻的墓志铭才会变成你喜欢的那种标准模板。”
谭曦:“……”
叶麟却忽然认真地瞅了薛书窈一眼,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薛书窈避开了他的注视,偏过头去。
她的话乍一听起来像是在讽刺,实际却并不完全如此。
多年以来,她曾认识过很多人,有的古板严苛,有的粗鲁暴躁,有的吝啬堪比葛朗台,还有的像她那个嬉皮笑脸的搭档李沅一样三不着两,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性格和各种各样的缺点……然而,某一天猝不及防地到来,当他们为了那个从未挂在嘴边却始终深埋心底的理想,义无反顾地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之后,在烈士陵园里,他们就都变成了如出一辙的楷模,人生壮丽完美得像是一曲精雕细琢的慷慨乐章。
就好像,这个世界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他们,而仅仅是所谓的公平正义,与某个被赋予了这些宏大使命的人形符号——不需要拥有个性、随时可以被更新替换掉的人形符号。
叶麟仍未移开视线,他的目光凝重而专注,似乎想要穿透面具坚硬的瓷质,但其中的情绪却又异常内敛。他推了下薛书窈别别扭扭地耷拉在沙发边上的腿:“少说点废话吧。都先回去休息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重起了个话题,淡淡说道:“图坦卡蒙想要说服他们,应该还需要不少时间。”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