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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病房时，正好是晚饭时间。
谭曦坐在单人病房的小沙发上，一只手上还挂着吊瓶，正用另一只手舀外卖的瓦罐鸡汤。
给他送来晚饭的是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拍卖会上的卡门。
见到来人，她连忙站起来：“薛警官。哦，我叫夏雯，就是……”揭下面具之后，她一点也看不出当初算命女似的神神叨叨的气质了，就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的样子。
“我知道。”薛书窈对她点点头，眼神往旁边飘了下，“我和朋友逛街走到附近，正好就过来看看他的恢复情况，没别的事。你也是来探病的？”
夏雯瞧着薛书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恢复正常之后反而比在岛上那副又狠又疯的样子更让人心底发怵，便不大敢随意套近乎，像个回答上课提问的小学生似的干巴巴答道：“是。”说完才发现语气有点失礼，连忙补救：“哦，回来之后我才发现我们其实是一个学校的，我是历史系的，今年大三，也算是他师姐吧……我听说他，咳，他家的情况，担心他住院的时候没人照顾，干什么都不方便，所以就每天过来看看。”
薛书窈：“挺好。”
又问了几句谭曦伤口的恢复情况和耽误的课程怎么办之类的闲话，等他一一回答了，便回头看了眼李非鱼，见她微微地点了下头就又开始百无聊赖地咬指甲，于是心里就有了数。
等到从病房出来，薛书窈低声问：“大仙儿，看出什么来了？”
李非鱼没骨头似的趴在她肩上，笑吟吟地耳语道：“没有基线对比，很多东西说不好，但是看不出什么不寻常的恐惧和焦虑。而且我注意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比如你们交谈的时候，他几乎所有的笑容都是假的，还有脚尖的朝向和很多小细节也不对劲，说明他对你们的关心根本不感兴趣……他原本就是这么个熊孩子么？”
薛书窈摇了摇头。
虽然她和叶麟总是调侃谭曦是个到处惹事的熊孩子，但实际上谁都清楚事实并非如此，除了在面临与邱苗苗或谭哲有关的事情时，谭曦从未任性过，真要说起来，他恐怕要比大部分同龄人都更加懂事。
“那么就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占据了他的思维，让他无暇搭理你们，”李非鱼看出了她神色中的凝重，笑容也渐渐落了下去，“既然他的这种状态是从拍卖会回来之后产生的，那我怀疑就是那次经历让他的思想产生了一些变化，现在他需要大量的时间来思考权衡接下来的行动。而既然他在刻意回避你的关心，就证明这种变化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不是什么能够光明正大地展现在你面前的事情。结合他被亲生父母抛弃、渴望亲情，但养父母却或者失踪、卷入恶性案件，或者死于谋杀，以及他为了查清真相所做的事情，我很担心他从拍卖会连环案件的凶手身上得到了什么灵感。”
她叹了口气，最后说：“当然，这都是我的推测，不一定正确，但作为朋友，我建议你多留心一下这孩子的心理状态和接下来的行动，算是未雨绸缪吧。”
薛书窈沉默了下，没有回应，但李非鱼却觉察到她的肩膀略微僵硬了一瞬间，知道她把话听进去了，便善解人意地不再催问，转而把话题跳到了晚饭上。
医院周边交通繁忙，尤其在上下班高峰期，简直堵得让人快要尾气中毒。等两人终于从机动车长龙中逃出命来、找到了破落小巷子深处的饭馆时，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快半个小时。
巷口一前一后停着两辆车，前面是黑色的大型SUV，后面是造型硬朗的奔驰G系越野，搁在这么个小破巷子边上，看起来不像是食客开的，反倒像是债主或者拆迁队。
往前走了百十米，情况更糟糕。
王家小馆并不是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出水芙蓉，它就和它那接地气的名字一样，相当草根，灯牌上的字灭了一小半，在初降的夜色中只剩下了令人迷惑的“土豕小官”。
馆子里倒是有几桌食客，但大多是附近的街坊，其中不乏穿着珊瑚绒睡衣、顶着卷发棒就出来了的大妈，对比之下，就更显得最靠内侧角落的一桌客人十分格格不入了。
油腻的圆桌边上对坐着两个男人，坐姿一个比一个笔挺，脸色也一个比一个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俩黑帮大佬正在划地盘。
李非鱼：“噗……”
薛书窈挑了挑眉毛，就又恢复了惯常平淡的表情，却小声戏谑道：“那就是你男朋友？长得不错，气势也挺强，啧，我家小祖宗都快炸毛了。”说着，忽然笑道：“给你看张图，像不像？”
她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李非鱼瞄过来，差点笑出鸽子叫。那张图也不知是她从哪收来的萌宠照片，图片上，一只威武严肃的德牧和一只满脸不屑的豹猫正在食盆前大眼瞪小眼。
李非鱼几乎要笑断气：“窈窈你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薛书窈：“多谢夸奖。”
说话间，“德牧”已经瞧见了门口的两人，对着相顾无言的“豹猫”微微颔首，然后站起身来。
“顾行。幸会。”
薛书窈也伸出手，方才那点阴损的调侃一转脸就消失不见，正经人似的笑道：“薛书窈，小咸鱼的大学室友。你们的事情我总听她提起，去年多亏你了，不然小咸鱼恐怕就要变成小烤鱼了。”
李非鱼：“……”
反倒是那位看起来就很严肃的顾警官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温和之色：“应该的。”
叶麟没来掺和他们的寒暄，冲老板招了招手，要来了菜单，正好其他人也落座了，他便把菜单直接推到李非鱼面前：“你找的地方，你来点菜。”
李非鱼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叶麟：“怎么，不对么？除了你还有哪个吃货能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不放过。”
李非鱼摇摇头，十分“老实”地回答：“叶师兄说得对。不过我其实是在惊讶你居然没说出什么更不好听的。”
叶麟：“……”
他再次深深感到果然是物以类聚，而薛书窈和李非鱼这股如出一辙的气人劲儿毫无疑问应该划分到有害垃圾那一类去。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完全是这样。
听着她们说笑，叶麟忽然就有些恍惚，好像在一瞬间回到了警校时光。那时候散散漫漫混日子又缺德带冒烟的就只有李非鱼一个，而薛书窈还是个活泼甜美的阳光少女——就是不知道脑子里那根弦没搭好，居然和那个姓李的混到了一起。
他托着腮帮子，挑剔地打量着李非鱼，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不知道对薛书窈说了我多少坏话……”
李非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露出了个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容。
菜还没上，叶麟就开始觉得胃疼了。
幸好，老板亲手端上来的炖了一整天的黄酒焖羔羊肉恰到好处地挽回了越来越诡异的气氛。
随后香浓的羊汤更是足以让生死仇家都暂时化干戈为玉帛，将全副精力都放到食物之上。
叶麟都忍不住诧异地称赞了眼中的烦人精一句：“你如果把到处找馆子的精力放十分之一在正事上，当年怎么也能混到个优秀毕业生吧？”
李非鱼笑得四平八稳：“优秀毕业生能吃吗？”
叶麟默了默，报复性地咬了一口羊肉。
见他被噎得可怜，薛书窈不禁笑了起来，抬手勾住他的肩膀，在他颈后轻轻捏了捏，眼睛却仍然看着顾行：“顾哥从我们领导那里听到什么内部消息没有？小鱼应该和你说过我前两年的事，不瞒你说，这次的案件很可能和当初的事情有关。”
顾行捏着茶杯，他吃东西并不多，大半时间在听人说话——似乎是因为老胃病的缘故，被李非鱼管得严，不准吃太过油腻的东西，此时听到薛书窈的问题，他放下筷子，微微沉吟了下：“你有什么线索？”
薛书窈平静道：“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所以我才希望能从那个幸存的保安口中找到这次拍卖会主办方和当年那个走私团伙之间的联系，但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比较敏感，局里希望我能够在调查中保持回避，现在打着为我好的名义，防贼似的防着我，可这事……我是回避不了的。”
顾行尚在犹豫，却听李非鱼忽然说：“他们局里这几年是出事出怕了，所以才想着稳妥优先，生怕再出岔子。但你想想去年的时候，你会将我的案子交给别人么？或者，如果我身上那颗炸弹真的炸了，有没有什么能阻止你亲手抓住凶手给我报仇？”
“炸弹？”叶麟心里咯噔一下，蓦地想起薛书窈戏言的那句“小烤鱼”，再看向李非鱼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
工作数年，当初最惫懒散漫、人生目标就是混吃等死的小姑娘，如今终究还是和无数前辈们一样，历经艰险也仍旧毫不退缩，将自己塑造成了这个烟火人间最坚定的守卫者。
而顾行比叶麟这个一表三千里的师兄反应更强烈，李非鱼话音还没落，他眉心的川字都快拧成东非大裂谷了。他攥住李非鱼的手，阻止了她后面的话，沉声道：“据我所知，现在调查分为三方面，一是幸存者和凶手的回忆、供述，二是，那两座海岛的信息，最后，是对尸体和一些物证的追查。”
听到这里，薛书窈的心就凉了一半。
果然，顾行继续说道：“但前者提供的只和连环杀人案有关，保安也只是外围打手，不了解主办方内情。海岛虽然是私人申购，但登记的买主身份是盗用的，其中一名‘岛主’实际已经死亡，另一人已瘫痪卧床多年，且并无财力申购私人岛屿。至于明面上那座岛的工作人员，都是临时雇来的财迷心窍的社会闲散人员，已经审了几轮，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么就只剩下第三点还未查明了。
如果能够得知死去的老管家等人的身份，或者能够找到如失踪的游艇等大件物证，也许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主办方的一些线索。
但如果那个藏头露尾的主办方真的就是一首炮制了1.9大案的走私团伙的话，以他们一贯的谨慎狡猾，薛书窈对此仍然不抱太大希望。
线索似乎到这里就硬生生地被截断了。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