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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好一会他才整理好言词,开口的声音却是虚弱无比,他坚持说道:“对不起,小白。这声迟来的道歉我知道并不能弥补什么,但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我从未想过要你死,也从未想杀你。或许一开始我对你动机不纯,利用过你,导致后来你对我的不信任。这段婚姻虽然不是我所期待的,但你却让我明白我与你是可以共同谱写一段爱情的……”
“够了,别说了。”阿月低斥的吼声冷淡传来,夹杂着怒气。对于他的表白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排斥。她不想听到他说这些,他的话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她怕自己会心软。
他像是没有听到她压抑的吼声,继而道:“那日我在未央宫的殿外听到了你与轩辕澈的谈话,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我怕日后会更没勇气去说。”他顿了下,试探着看向她,见她情绪还算稳定道:“那年我受凤景行胁迫陷害玄月宫,即是为了他人,也是为了私欲。我以为我能将你同玄月宫撇开,毕竟你已经脱离了玄月宫,你在此间所承受的折磨必然使你不想再面对他们,即使宁浩是你父亲,但他对你所做皆非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所为,你心中必定是对他们既恨且痛的。我想这一点就足以让你摆脱对他们的愧疚,所以我精心策划了一场局,让你心甘情愿走到这场局中,再谎称你已被诛杀,实则是顺势助你金蝉脱壳,等这段事过后你再以另一层身份重新活在这世上,到那时以我的能力足以让你自保,这世间或许不会再有望月,却有一个相国夫人能与我同偕白首,这不正是我们当初所说的誓言么。”他说罢唇瓣露出苦涩的笑来,那抹笑很是浅淡,以至于一闪而过,阿月没有注意到,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誓言犹在,他们却早已不识。
那抹苦涩笑意划过嘴角的何止是他,还有一个她。说这句话时她是真的想要与他共赴白首的,然而后来的他们又是怎么走到形同陌路的?她唇角露出惨淡的笑来,原来他们都一样。岁月流逝了韶华,余留下那些被风吹散的遗憾执拗的不肯忘却,到头来还不是要逐波无痕。后来的他们又都怎么了,曾爱的那么深,还不是经不住时光的脚步,匆匆追赶着往前走,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些被他们轻言道出的爱也不过是如此。
“无论你说的有多好,还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不是么?那年我在浴火中苦苦挣扎,哭喊着你来救我之时,你又在哪里呢?你在新婚花烛夜,与你的新娘在一起,你们或许耳鬓厮磨,你们或许……”她实在说不下去。她只知道回忆起过往就像有把尖锐的刀狠狠戳着她的心,正将她一刀一刀往下割,她想凌迟也不过如此。她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氤氲努力咽下去,不愿在他面前展现出脆弱来。
她的话何尝不是同样在凌迟着他,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被她曲解的滋味并不好受。解释道:“那场火不是我派人放的,我将你救出刑场后虽是将你暂时安置在映月阁中,办那场婚礼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发现你还活着的事实,也为了掩饰我真实的目的。婚礼是假,我又怎会同她入洞房,我满心焦灼的等待着尽快结束,好早点赶来见你,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我等来的却是你葬身火海的消息。”他的眸底皆是苦涩和惊痛,不再是往常的隐晦暗沉,褪去了这些后露出的才是他最真实的情绪,也只肯在她面前展露。
她勾唇嘲笑道:“所以你将映月阁赐给我只是为我好,并非是想让它成为困守我的楼阁,埋葬我的牢笼?”无视他眼底的剧痛,现在的她可以将那些做到漠视。她甚至可以在淡然的浅笑中幻化成一把尖锐的利刃狠狠刺向他。她挽唇嘲讽的看着他道:“所以你是否还想说当年我被人钉在房内哭喊无路也是个意外?那些人的谈话我可是亲耳听到的,而我宁愿没有听到。”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又怎会那般绝望下放弃了挣扎,她挚爱的人一直都想要她死,她被这个不争的事实给击垮,像是无穷无尽的海浪将她淹没,让她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也让她明白她活得有多糟糕。
“我被毒烟熏坏了嗓子,毒瞎了眼睛,我跌倒在大火中,滚烫的热源灼烧着我的皮肤,那些曾经精美繁复的悬梁在火中砸落下来,将我击倒。我想要努力的爬起,可是,可是……”她没能说出那句可是背后的酸楚,悬梁砸着的不止是她的身体,还将她拉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中。那个噩梦在经历了四年后始终不能从她的记忆中剔除,或许会一直伴随着永远下去,无法弥合。她不敢大声的笑,也不敢放肆的幸福,更不敢重新去接受一段感情,她怕任何一点的减轻罪孽,都会是在对她那个未及成形就化作血水的孩子亵渎。她禁锢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仅仅是为了赎罪。她知道只有这样才是对他或她的忏悔。
没有了可是,那些可是都被化作了一把浓烟,消散在天地间。她绝望、憎恨、无奈、悲恸,俱都化为了厉鬼,仇恨着他的同时何尝不是在仇恨着自己。她曾经那么渴望着他能来救自己,渴望着自己听到的是幻觉,他能站出来澄清,无论他说的真假她都会信。可是那把大火将她焚烧殆尽,她想到更多的只是寥寥数语却砸得她心肝俱痛的话,那些事实她曾经不信,也不愿去看清,直到逃无可逃才越发的清晰起来。
映月阁是他为心爱之人所建,倾其心血耗时繁重;他们的婚姻不是他所期待的,她成为了阻住他们幸福的绊脚石;他将她从刑场劫出只为了亲手处置她……就在她痛不欲生的同时他又在做什么呢?他在与另一个女子成婚,相府亮如白昼,织锦绸缎披霞喜庆,乐声喧天。他们在她的心口上狠狠洒盐,他们要从她的尸体上践踏过去,只因那是她欠他们的。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他只会过得更好,他对那个女子呵护备至,却哪里还会想到她,因为无心,所以才会将狼狈不堪的她视而不见,他又怎还会记得那样一个伤重到面目全非的人。当所有的如果都变成了肯定,她又哪里还有底气来告诉自己,那是她付出了全部,拼了命换来的爱情。是不是也很可笑?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缥缈,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呢喃呓语道:“如果当初我不是执意要离开玄月宫,如果我没有废除武功,凭着自身的能力,谁又能伤得了我,我又怎会逃不出这个牢笼……”保不住她的孩子。
她的话语清浅,若非仔细去听很难分辨出她在说些什么。可他却是心痛了,痛到难以自抑。她的话就像是细密的针,每刺一下都让他痛入骨髓。她的呢喃声看似是在责怪自己,却又何尝不是在责怪他。若是他能将她保护好,她又怎会遭了那么多的罪。而他,总也以为能护着她,却总是在刺伤她,将她伤的最重。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呢,他正在应对一众喝醉的宾客,在看似言笑晏晏的欢乐氛围下谋算着何时才能见到她,他又怎会想到那竟会是他们的永别。她在烈火焚烧下被人算计,破碎了心魂,那场大火烧的是她,又何曾不是把他烧入了绝境中。他在苦痛与挣扎的边缘逃不出困局,为此经年不惜加快脚步,纵揽权势,为的不就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么。若他能早一些掌控朝廷大局,何至于会让她枉死。他用繁琐的公事来束缚自己,难道就不是在自我惩罚,向她赎罪吗?可是这些他要如何开口,即便说了又能如何,一样无法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伤害。
他轻轻地放开她,声音颤抖道:“我解释不清这件事,你势必也无法相信我的话,如今我再说什么都像是在为自己狡辩,我在你面前是个罪人,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请我一次证明我自己的机会,我会将当年的事实还原给你,自始至终我都没有骗过你。”
她眸色苦痛,言语却是淡然道:“骗没骗过,伤没伤过又能怎样呢?既定过的事实没有人能改变,我们终究已经过去,无法重来。那些夹杂在阴暗里的伤恸是我年少轻狂时逐爱的证明,我爱过、伤过、尝试着放下过,也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多年都未得解脱。我像是只困兽般辗转在牢笼中,撞得头破血流,我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答案是无果的。后来你在南晋为了救我出去身中毒箭,那时的我只是麻木的看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在冷冷的嘲笑自己又要再次受你的蛊惑。直到我们跌下悬崖而死,那一刻我忽然就释怀了,你为了我而死,无论我们之间是否爱过,我都相信我该放下了。阿离,请容许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我们放过彼此吧,我累了,是真的累了。回首过去,满心沧夷,我爱的和爱我的终究都离我而去了,我不想往后的余生中还要与你纠缠不休,所以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 宿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