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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①
红衣少年高呵一声,缰绳一紧,胯.下的白马急急止蹄,随着一阵风起沙扬,在原地兜了几圈,铜铃般的双眼中显出几分温和的神情。
它亲呢地蹭了蹭下马的主人,带着小小倒刺的舌头舔了下少年爱抚的手掌,在少年的笑中满足地呼噜一声。它被拴在一颗弯弯曲曲的樟树边上也不恼,自在地低下头找草儿吃去了。
文君仪撑了把伞,站在路的另一边,没有被马蹄飞溅的尘土波及。
他是便装出行,不愿惹人注意,这几天天气又逐渐暖和起来了,便只在内衫外搭了一件青蓝相错的柳叶纹深衣,看起来和踏青的普通富家公子没什么两样。
哪想谢承一过来,高调得很,怕不是全城的眼珠子都落在他这儿了。
他略带抱怨地说道:
“孤今日出门,便是踏春享乐来的。你倒是好,一下子把孤推成众矢之的。”
“沈镜别是早就料到了这点,才不肯随我一起吧。”
话语中只有淡淡的责怪,不及亲呢万一。
也难怪。谢承的父亲与文君仪的母亲乃是嫡亲的兄妹,谢承又只大文君仪一岁,他俩自幼便玩在一块。
谢承爱闹,打小就不安分,就是恒帝宫里的精贵瓷器,砸起来也不大怕的;文君仪性子沉稳,收拾表兄的烂摊子也理出经验来了,没少受过大人们的夸赞。
“嘻嘻,君仪若是真想掩盖身份,可得早早改了‘孤’这个称谓。”
谢承吹了声长长的口哨,惹得枝头的鸟儿扑哧扑哧飞过来,落在他无名指上。他一把捏住小鸟儿翘起的短短尾巴和左爪,惊得它拼命挥动翅膀挣扎,柔羽都落了不少,才哈哈大笑放了生。
“你若是这样大摇大摆地跟着我,那些人肯定吸血似的跟过来,甩也甩不掉。——那这春游,也忒没意思了。”
“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该如何乔装打扮呢?”
“……”
“孤以为……”
文君仪皱了皱眉,把显眼的自称咽回去,“啪”的一下毫不留情地打掉谢承的手。待谢承吃痛地缩回手,他才按了按脖子,又不自在地拨了拨散在额前的头发。
他面前,身量高挑的女子甩了甩手,无意中瞥见自己的指甲,顺着逐渐爬升的阳光看了又看,半带抱怨地说:
“哎,果然应该让宓姐姐出门修饰一下的。身板干瘪也算啦,这双手骨盘太大,到时候可不能让同行的姑娘们撞见。”
“所以君仪你干什么催我——”
“可以闭上你的嘴了,七小姐。”
文君仪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玩心大起的家伙,做一副未出阁的小姐打扮,还像往日那样满不在乎地往他身上靠,惹得过路人频频回头,谢承还掐着嗓子学他姐姐,笑得花枝乱颤。
还借口说是为了掩盖身份……
这样一男一女走在街上,一个披头散发,好似刚沐发便湿淋淋地出门,另一个举止脱俗,装得一副弱柳扶风的娇羞模样,支起腰来却高出正常女子半个头。
清净是清净的,可这不是平平地受人白眼么!
谢承这厮,不就是玩性上来了,还要拉一个人下水乐乐嘛。
“好啦,君仪真是无聊。”
谢承总算是愿意规规矩矩地走路了。
他也不管旁人怎么看,眉飞色舞地和文君仪讲宫外的小吃茶点、逸闻怪谈。那些都是他走街串巷自己搜罗过,或者和朋友们拼酒讨来的故事。
“这是西门街左二里那边,老蔡馄饨摊的老板娘和我说的,在消息灵通这方面,就是秦二那厮也不能和我比!
我和你说,蔡婶的心情最好猜不过。寻常一碗三钱八两的馄饨,往往都是十八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要是哪天蔡婶和她丈夫吵了架,就会少一个两个。你要是顺着她的意思骂几句,她就开开心心地给你加上三四个,稳赚!”
“别的不忙活,这些事倒是数你最精了。”
“那是!还有吉祥楼那边新来的闽州大厨,做的一手好肉燕,我和你说啊……”
文君仪自幼被定为储君人选,又从小在密不透风的宫墙内长大,这等市井传闻和上不了大雅之堂的新鲜玩意,从不被允许进入他的视野,也就只有谢承会和他讲起。
他一路听着,方才那些别扭的感觉便全然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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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堤杨柳醉春烟。
北方的春不像南边的那么柔和,只是顺着护城河一路过去,冒着层层叠叠新绿的树枝,与一双又一对的游人好伴,倒有几分悠然入春的诗情画意。
“景美,再美美不过人情。”
谢承从大袖中抽出一把折扇,手指一点,点那翩翩飞走的蝴蝶。
像是被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吸引,白蝶翅膀一扑,落在他的指节上,直让他又是得意又是喊痒的,不停地和文君仪炫耀。
谢承偏就是招这些山野精灵的喜欢,站起来一人高又涎水直淌的大狗,见了他也呵气连连,安稳地伏在一边,可见了旁的生人却使劲叫唤。
他闲来无事,便抢自家家仆的活儿干,系着袖子,抄起竹刷给自家狗刷沾满了黄垢的牙齿,一边哼歌一边洗,轻轻松松地干完,从没被误伤咬过,还得大犬的亲呢。
他还在自己的小院里植了一大片毛枝松,每年过冬都有一大群树鼠在积雪中刨食。谢承披着厚厚的雪貂站在小院的水井边上一动不动,就和蹲在他肩膀上松鼠大眼瞪小眼,拼死劲!
可谢府的其他人,这京城里的其他人,就是驯兽的猎户,也不像他。
任何人都不像他,长于四四方方的院子,却爱在没有尽头的街口巷道中穿梭,又扑进城外大大小小的山里去。
文君仪眯起眼睛想。
他勾起嘴角,伸手一推,把叉腰站在河堤上的谢承轻轻一推,送他一个踉跄,看他被柳树打了一脸,才笑出声。
“不带这样使坏的!”
谢承顶着扯了一半的花髻追了文君仪几步,好一会才觉得头上这沉甸甸又七倒八歪的发饰不对劲,干脆蹲到河边全拆了,折两枝弯弯的嫩柳,把头发环起来扣住。
他对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照了又照,只觉得两边发抖披散下来,配着他这张丰神俊秀的脸,当真是好看极了。
下一次花朝节,他与沈镜几个谁收到的花多,走着瞧!
沈镜那家伙还小,没有张开,帮布置的花魁姐姐们写帕子的时候青涩得不行,可就是受那些大他一轮的姑娘们喜欢。
当然了,年纪相仿的、将要出阁的姑娘们,自然是更喜欢他谢承的。
谢承想到这,又满意地摇了摇扇子。
“你看那边的山。”
他朝文君仪比划,远方起起伏伏的山峦在视野中,不过小指头的大小,轻轻一动便能遮得不见踪影。
“从山顶往下看,底下的风景总是千篇一律,是人或是车马,或是高高矮矮的檐角屋瓦,下面的一动一静,身边之人的一颦一笑,什么也看不到——可不是无聊极了。”
“哪有在山脚下,混在人群中,一起赏当下的景色如画好。”
亦如皇城脚下,人如蚂蚁至小,而失却性灵至美。
谢府里的景致再好,设计得再精巧,一二十年也终有看腻的一天;皇宫纵使再大百倍,活在里头的人,难不成就不觉得烦闷了吗?
何如京城外面的山水,每日都有层出不穷的变化。
他揽着文君仪的肩膀大笑。
听了谢承这话,文君仪也不禁笑起来:
“你啊,就是自在惯了,今日里爱这个,明日里喜欢那个,总也没有定数。指不定哪一天,就抓着我逃了太傅的学,去山上看你新发掘的怪石嶙峋,信誓旦旦地和我说山顶的风景最好。”
“那不是正好——”
谢承将随身带着的酥茶饼咬去一口。那是他出城前在七拐八弯的某个街铺子里买来的,半个巴掌大小,一口一个刚刚好。
“留沈镜一个人应付神神叨叨的杜太傅,你出来和我潇洒,再带上秦二,三个人溜达大半日再回去,好好刺激他!”
“就你这个不着边际的性子,迟早被谢相揪住小辫子一顿训,到时候还不是苦哈哈地来找我和沈镜支招,好让舅舅放你出府?”
“那又怎么样?”
谢承满不在乎地站在充当河墩的大石头上,迎着暖暖春风闭上眼。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的事,且让明日的我变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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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唐·韦庄《思帝乡·春日游》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