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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可以做到这世上很多事。
从这个层面来看,沈丞相无所不能。
或许很多人都还记得,十多年前,天之骄子,一夕坠落的情景。那一场大火割裂苍穹,将京城的夜烧成一片火红;少年人初蒙大难,跪在皇宫门口,嘶哑着喉咙声声泣血。
但很少有人想起,当初出身沈府的沈公子,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毕竟世人只道沈丞相鉴之,哪知沈公子镜。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①
沈镜十三岁时,第一次在芙蕖宴中夺得魁首。
沈大人自幼对他严加管教,全把这当做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只是淡淡地赞赏了两句。沈镜满腔喜悦无人诉说,脑子一热,翻了后院的墙,拐头去了秦枕危刚修的景和院。
秦枕危那个时候正和父亲闹矛盾,搬出了秦府。虽然沈镜面上看起来开开心心的,但他一眼洞穿沈镜心里的委屈。只见他对沈镜神秘地笑笑,说要给他看个好东西,就带着沈镜去了后院,说是几年前埋在这里了。
沈镜打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沈大人有心让他强身健体,却拗不过沈夫人心疼的眼泪,因此从小到大连一点重物也未提过,拿着铲子挖了一会地,手心就擦破了一层皮。他还没察觉,秦枕危就直叫唤起来,又是喊累又是腰疼的,最后沈镜哭笑不得地让下人把东西挖了出来。
“沈镜你读书读傻了啊!手都破皮了也不知道,娇滴滴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秦枕危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沈镜的手上药,嘴上还要占点便宜。
“你可算了吧,谁刚刚使劲嚷嚷来着?”沈镜拿空的那只手点点他的额头,“再说了心疼的又不是我。”
秦枕危脸有点红红的:“你……”
“心疼的是我娘。”沈镜笑眯眯地接上后半句,看秦枕危的一瘪嘴,心里头的郁闷一扫而空。
埋的大罐子扒掉土洗干净,是一个乌沉沉的酒罐子。沈镜绕着大坑走了几圈,又伸出手敲了敲酒盖,转头看向笑容得意的秦枕危:
“这是酒?”
“没错!这还是本少爷亲自埋下的,这次为了你提前拿出来,让你开心开心。”
说话都掩不住眉间那股喜色。
哪知沈镜小脸一板,走过去一拍他的脑门:“好啊秦二,胆儿够大,居然瞒着世叔和伯母偷偷喝酒!说!你私下里是不是早就尝了好几回了?”
“凭什么我不能喝!”秦枕危这时候叛逆得很,“再说了,我都十七岁了,人家这个年纪早就能逛青楼下赌场了,我都——”
“你还想逛青楼!”沈镜追着他打,但又想起上次两个人一起去春华楼,秦枕危看见漂亮姐姐就走不动路、脸红的不得了的样子,力道就轻了几分,最后扶着他的肩哈哈笑起来。
一通玩闹以后,两个人方才坐下来尝酒。秦枕危虽然早早有了想法,但一直没试过,这次也是花姑娘上轿——头一回,倒酒的时候洒了不少,尽让沈镜看笑话。
“这好不好喝啊……”秦枕危还在犹豫呢,就见沈镜伸出舌尖舔了舔,然后一杯酒肫肫肫就下肚了,看的他眼神发直。待他自己一尝,却觉得这酒实在古怪,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没个正形。”沈镜淡淡地评价了句,觉得这酒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起码比苦兮兮的茶好喝多了。于是又是一杯酒直接饮完,“夫子说,尧非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
“好好,知道你懂得比我多。”秦枕危又斟满一杯酒塞到他手里,“快喝快喝,别讲那些煞风景话。”
几刻以后,罐子空了一半不假,酒坛边上还趴着两个小醉鬼。
秦枕危刚刚跑来跑去的,又是赶跑下人又是去拿酒杯的,被凉风吹得十指发冷。此刻整个人微微蜷缩起来,一下子摸到沈镜这个热源,噌噌跑过去,抱着他的腰给自己暖手。
“喂喂很冷的啊!”沈镜小声抱怨了下,却迷迷蒙蒙地把秦枕危一双手都裹在自己温热的手掌里。秦枕危双手都热腾起来,凑过去闻沈镜一身酒气,和自己一样臭烘烘的,笑着傻乐,用食指戳沈镜的脸。
“沈沈,喝酒开心吗?”
“胡乱叫什么啊……”沈镜死活拨不开他的手,就一把抓住,“我爹也是沈沈,我弟弟也是沈沈,你叫谁呢?”
“叫镜镜。”
清醒的沈镜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这两人现在都烂醉如泥。
“嘿嘿……镜镜……”秦枕危打了个酒嗝,“镜镜喝酒开心吗?得诗会第一开心吗?”
沈镜看过来,眉眼弯弯,乌黑的眸子里盛着漫天坠落的星光。
“算不得开心,和你一起喝酒才开心。”
只是年少时景,嬉笑怒骂,一字一句皆成了后来想着,仿佛虚幻的回忆。
沈家初逢大难后,沈镜勉强求到了太子殿下的庇护,性命无忧,却整天浑浑噩噩,待在京郊的院子里高烧不退。
只要一想到那天中午,烧了整整一晚上的火终于熄灭之后,他躲在吵吵闹闹的人群中,偷偷看从沈府抬出一具又一具无法辨别身份的尸体,沈镜的情绪就再度面临崩溃。
等他终于收拾好心情准备回到京城,重建沈府,却听闻送去祖地的一双弟妹在途中碰见了水匪,人去船翻,找不到了。
沈镜颤着声音问,找不到了是什么意思。回来的下属一字一顿告诉他,祖地来接的亲属只说下水摸了尸体,没找到人。小少爷小小姐恐怕凶多吉少。
他伏在案头,死咬着下唇不放开,然而他的眼睛里再也淌不出泪来。
世间再无沈家公子,只余孑然一身沈鉴之。
但秦枕危好像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沈镜从不信那些挑拨离间的鬼话,说是沈家一夜落魄,高攀不起秦二公子。
可秦枕危按着他的头死死地磕下去,由不得他不信。
那是他时隔半年,第一次见到秦枕危。
沈镜走进那人的的景和院时,秦枕危衣衫半褪,胸前印了花魁娘子的脂粉,他蒙着眼,在姑娘们的笑声和铃声中,摸到了沈镜的身上,在他脖颈间留下一个带着酒味的湿吻。
“听潮姑娘,你可躲的我好找——怎么是你啊。”
秦枕危扯开蒙眼的黑布,用一种看脏东西的眼神扫过沈镜,轻巧地往旁边一退。
“秦公子,听潮她可最喜欢沈公子了。沈公子在诗会上流出的佳句都被她写上绢扇细细保存起来了,现在看见本人,可不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嘛。”
“哪还能是沈公子呢,”秦枕危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黑布,“父亲含罪自缢,沈家也在大火里通通烧没了,也就他靠着太子殿下苟延残喘留在京城。沈鉴之,你哪来那么厚的脸啊?”
庭院里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秦枕危的每一个字,都正中沈镜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那时沈镜求皇上彻查沈家大火,跪在皇宫门口三天三夜以至昏厥的事在京城仍然被人们津津乐道。可最后皇帝也只是派人随便搜查了一番便草草结案,将大火归结于天气干燥和沈家或许摆放了许多易燃物品。
甚至由于沈老大人的案子指向不明,大理寺还没得出个结果,先帝不允许沈镜为父收敛尸首,更不允许沈镜为沈家上下惨死的上百口人抬棺出殡,要他秘不发丧。
人人都爱天潢贵胄一夕坠落的故事,人人怜悯,惋惜,再将他的惨痛经历一遍遍地挖出来,鞭尸啖肉,引为谈资。
秦枕危好像突然发现自己做的有点不对似的:“噢,本公子刚才喝多了,失言失言。鉴之,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沈镜什么都没说,但秦枕危又说:
“姑娘们,你们没人见过名满京华的沈公子动情吧?那哪成呢,沈公子怕是今后再也去不了春华楼找你们做伴了。”
“这样。你们谁能褪下沈公子一件外袍,我给她五百两。谁能脱了沈公子最后一件内裳,我给她一千两。”
秦枕危倚在软榻上,笑意盈盈,讨了身边的花魁娘子一个扑满香粉的吻。
“别担心,沈镜拿捏不了你们,本公子担着。”
不近女色的沈镜,洁身自好的沈镜,被姑娘追着狼狈地护住自己的外袍。他冲进秦枕危的帷帐,把才开了封的全倒在秦枕危的头上,扯着他的领子逼问:
“秦枕危——你疯够了没有?!”
“没有哎,毕竟京城最近也没什么乐事,不像半年多前那般热闹。”
秦枕危的视线缓缓上移,看着他怒火上涌的脸庞,眨了眨眼,翻身坐了上去,最后一口酒在喉间千转百绕,尽数哺给了沈镜。
沈镜的唇色寡淡,像极了茶糜花谢时最后的一抹艳色,就是多了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大概是惊讶,他微微张了嘴,秦枕危笑容转深,细细地舔.弄他的唇舌,一斛珠那微苦与酸甜混合的滋味弥漫在唇舌之间。
沈镜心中无处宣泄的暴虐再也按捺不住,他将桌上的果脯挥到一边,单手把秦枕危按在地上,逼近了那张浅笑微醺的脸,低下嗓音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真的——”
那些沈镜自以为不在意的冷言冷语,他故作无视的嘲讽奚落,此刻一字字一句句,都好像是从秦枕危嘴里说出来似的。沈镜有些失神地想,苍天不仁,将家破人亡放在他身上也就算了,可他以为身后至少还有一个人会在,可回过头去却空无一人。
为什么偏偏是秦枕危?
为什么偏偏是秦枕危!
沈镜最后的话里隐隐带着哭腔:
“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因为看你那老实的样子,好玩呗。”秦枕危突然笑嘻嘻地说,伸手去够沈镜身上的衣服,低声说,“现在可就剩要和我共度良宵的人了,沈公子要不要考虑一下,嗯?”
“你最好只是喝醉了——秦枕危,不然我就打断你的手脚丢给春华楼的那群姑娘们。”
“沈公子也会说这些粗鲁的话?你可舍不得把我给了那群姑娘……”
他轻轻咬上沈镜左胸的凸起,伸手穿过沈镜凌乱的外袍,环住他腰间敏感的肉。他的话在唾液中含糊不清,声音却骤冷如霜:
“你有胆,倒是在这里把我办了啊。”
一场闹剧终是不欢而散。
而除了五年后一场大红喜色铺天盖地的成亲仪式,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沈镜闭上眼,往日种种皆在眼前飘过,又挥手消散不见。喜,怒,哀,乐,都化为细细雨丝,无声地没入这人去楼空的小院。
他突然就觉得手中这柄伞重逾千斤,一只手,好像都要撑不住。
沈镜勾起嘴角笑了笑,松手将伞抛开,任凭细细的雨丝如针尖般刺过脸庞,一点一滴划过下颚。转身朝来时的小路走去,前尘故梦在身后逐渐荒凉,灰暗,变作蒙蒙冬雨中一场刻骨铭心的寒冷。
正是——
还似旧时游上苑,
车如流水马如龙。
花月正春风。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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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唐·李白《将进酒》
②出自南唐·李煜《忆江南·多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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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
标题带人物名的都是个人视角番外。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