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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过午后,便见难得萧瑟。
沈镜到访时,已过酉时一刻,下车时正碰上谢承吩咐下人们打扫院门,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沈镜刚从宫里回来,身边还捎了个人,是专门给妃子们请平安脉的太医。闻人瑶本就病弱,又过了四十,这一胎怀得险象丛生。谢承不惜破了他俩当初不复相见的约,也要到京城来,便是想保住闻人瑶的孩子。
沈镜自然上了心。
启帝与他一同到的太医院,称得是沈镜身体偶有不适,婚期又近,不愿出什么岔子,借宫中的王太医在身边调养半月。
文君衍听见这话的时候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却只是盯着一边瑟瑟的梧桐看,仿佛很有趣味似的。
王太医由下人领着进去了,沈镜的车架没有入偏门,本欲送到了人就走,只是谢承先一步开了口:
“许久未见,不如下来坐坐吧。”
下人们都知趣地离主人家远远地,只有谢承与沈镜在前院徘徊。
沈镜近日很是忙碌,甚至嘴边起了一个燎泡——江家为了将功折罪,已经先行前往江南,少不了他的布置。
而九月九眼看着又近了。
这是朝堂之外,也是朝堂之内的大事。
“好事将近,鉴之也多了些喜色。我听闻秦家的族亲已经陆陆续续地赶到了京城,这些天,沈府的贺礼可没减过吧?”
沈镜摇了摇头,露出几分无奈之色。
“秦家世代兴盛,又绵延几朝,有名有分的秦姓人家,多半是沾亲带故,若真等到成亲当日再见过,恐误吉时。只是云生你也知晓,地方来的人,乍见到京城繁华,多少有些迷住了眼。想走通我的关系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的,可是不少。”
沈镜想起这些天堆在库房里的拜帖,也是头疼,幸好还能天天往宫里跑,只要他坐在文清阁里不出来,便能贪得几分清净。
“根基深厚的人家,哪个不是这样亲厚起来的?”谢承笑他,“你现在不当如何,等你与秦小姐成了亲,过了天地祖宗的名验,日后便都是你的亲戚。”
“你今日尚能冷冷淡淡撇净干系,往后也是难说。”
沈镜听这话也笑了:
“不打紧,往后的亲戚,往后再说道。现下丢给秦尚书头疼便是了。”
“秦家的基业,不仅仰赖主家在朝野为全族谋算,也得靠着一个个分支在背后出力。今日秦尚书虽繁琐了点儿,可秦家泱泱千余族人一同进京晋贺,你看下边的世家,又有哪个担得起呢?”
“这可是别人求不来的风光。”
谢承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接话。
离内院只剩一条穿过竹林的小径了,他突然开口道:
“许岙的事,多谢你为我开脱了。”
“……没影的事,不值得谢。”
沈镜慢条斯理地答道。他说这话的时候脚步轻快地跨过一块挡路的碎石,神情不似有假。
谢承却是停下来,眼睫垂下去。他一字一顿、一反常态地认真说道:
“此处无人,你也不必推脱。许岙来找过我,他与前朝势力有勾结,我多多少少也听出来一些,只是——”
他抓了抓衣角,放轻了声音。
“鉴之,这么些年来,我多多少少还是怨的。我总是想,如若没有高高在上的文家,也没有这些趋炎附势的世家,父亲是不是不会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会铤而走险,宓姐与许岙也就不会是今日这个模样。”
一切错误都有根。
谢家从高高在上跌落泥里,只是一切的开始。真要说起来,世家衰亡的祸源,从兴盛、从与皇权隐隐的斗争开始便已经埋下。
但谢承仍是不能释怀。
谢氏灭族,虽是咎由自取,可没有沈镜雷厉风行,抄家灭族,当年能活下几个,还真是不好说。
他只能一厢情愿地将仇怨诉诸沈镜,想象着他踏过沈府时或神气或悲悯的模样,安放自己家破人亡而背井离乡的满腔愤懑。
许岙所为之事,又何尝不是他隐秘的、百般按捺的心思呢?
“许岙一心一意要报复皇室,也要报复你,我说不上赞同,但心里终究是有些痛快在的。”
“我想,这事不能瞒你。”
谢承说完这句便没了下句。
风沙沙地从林间穿过,轻柔的、温和的,好似天真无邪的知友玩伴。沈镜徒手抓了抓风,指尖却只能触到温热一点点流逝。
他抹平嘴角。
“全族夷灭的事,落在谁头上都不好受。你有这般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沈镜开口宽慰了他一句。
谢承虽没有被许岙说动,出面请那些受过谢家恩惠的人助他一臂之力,却也没有将此事知会沈镜,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虽说是没有偏帮,可远近亲疏,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沈镜也不怪他。
只是……
左右这世上不会再有下一个许岙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踢开脚边拦路的小石子。夕阳拂过竹林,映得他眼中明明灭灭,年少续起的那点情分,纵使再深刻、再纯粹,也经不起百般搓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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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院外又捡了些有的没的闲聊。王太医出来时面上不显,谢承倒是担忧得很,立刻凑过去仔细问病况。
倒是沈镜。
“你说谢夫人要见我?”
贴身伺候的侍女给他问安。
“是的,夫人请大人一面。”
……
闻人瑶的精神气看上去比之前好了很多,黝黑的眼珠子里清楚地倒映着周边的影子,敞亮又轻柔,落在手边的药坛子上都怕打碎了似的。
她身上有种沈镜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也许是孕育着一个幼小的、崭新的生命,躺椅上的闻人瑶令他不自觉想到沈夫人,他的母亲。
闻人瑶出身商贾,理应有种精算之气,却被她身上浸润书香的包容大气所中和。初识时,她便展现出一种柔和的锋芒,仿佛水凝成的刀刃,迎面只觉清凉,蓦然回首,才能惊觉纸上不徐不疾划过的柔美的刀口。
是软鞭。可以折成各式模样,破空挥去,亦有强大的力量。
也许谢承便是被这种特质所吸引的。
沈镜在她身边坐下来,低着头,轻声询问了些近况。两人的交集无非是谢承,话说三分,总也离不开他。
“云生呢,看得开时异常通透,不想看开时,便是愚公移山也要一条路走到底。”
闻人瑶微微笑着,虽是叹息,却也有无尽怜爱之意。
“他总是不怕得罪人,又死揪着心里头那点陈旧的情怀不肯忘,以后定是要惹出大麻烦来的。只是这么想想,便觉得要时时刻刻陪伴着,好引他出迷雾。”
“云生可不就是这样。”沈镜想到他过去那些名动京城的“风流韵事”,也是笑起来,“他是幼子,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心里头的傲气和执拗,又哪里是轻易抹去的。”
“所以我才担心。”闻人瑶看向他,“若有一日,我没有办法留下来,再看着他,又该如何是好?”
“……我又怎么放心的下?”
沈镜皱了皱眉。
“夫人的身子会渐渐好起来的。”
闻人瑶平静地摇了摇头,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不过,王太医尽心尽力,一番诊断下来,嘱托她好生休养,并无大碍,可眼底一点深深的叹息总是抹不去的。
几年前起,她的病就越来越重,渐渐地无法再受旅途颠簸,就是卧在马车中,由谢承扶着去看那些沿途的景致,也只是强打精神。沈镜支给谢承的药量越来越大,药性也是越来越重,今日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也应当是预料之中。
至于她近几月的精神突然好了起来——她想,古人言回光返照,是有几分道理的。
只是一想到,她与云生这剩下这么匆匆几日可以想见,她就是睡不着,也在白日里欢腾得很。就好像,要把往后几十年里无法陪着他的精力,一同注入这短短的几个月一般。
这么一日日感受自己的死期接近,她却没有一日不开心过,何其有幸。
何其不幸。
“您看过药方,心中自也明白……沈大人,云生自在惯了,对世俗的生离死别,一直看不上眼。他的家人,三殿下,都走得又急又早,世上可以牵绊住他的事物,本就不多。”
闻人瑶单手抚上小腹,喃喃道:
“如果我也走了,他便真的自由了。”
“没有任何人爱,也不愿爱任何人。”
泪水从她眼眶中静静地涌出,落在主人精致美丽的丹蔻上,溅成一朵美丽的花。
“所以这个孩子,请您一定留住他,让云生亲自照顾他……不论我是否还在。”
她的云生,仍旧是少年心性,冲动而不计后果,又视世人的眼光为浮云。他是绝对做得出,抛下一切,来寻她的举动的。
可是啊。
万水千山如此美,她都还没能踏遍。
云生又怎么能看够?
“我请求您……拜托了。”
沈镜双手交握,实际上在淡淡地出神。
谢七总是如此幸运。小时候是锦衣玉帛,年少时是家人的纵容,长大后是自在随意的洒脱。即便到了现在,还有一颗满腔为他的真心。
类似的话,文君仪似乎也说过。
“谢承那小子,以后还得靠你我多多照顾。做人的气度,他是有了;为官的心思,他怕是永远也安不上。谢相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总想着再晚点、再晚点教导他,谁知道一下子便过了开窍的年纪,养成这么个放荡不羁的性子。”
“有时候,孤都不知晓,到底是他不懂这人情的弯弯绕绕,还是他不愿去懂。”
他当时如何答的呢?
“所幸谢相护得住他,又有我们几个一同看着他,总也没人敢招惹。一辈子的事就是这么短,偏着心也就过去了。”
可这一辈子怎么这般长呢?
沈镜压了压铺设在毯子上的方巾一角,万分笃定地说:
“夫人好好养病,此后凡尘杂事,莫要扰了心去。”
“祝,母子平安。”
闻人瑶看着他,攥着的手指不自觉地松开。她嘴角上扬,又恢复到沈镜最初走进来时那番从容的模样。
“承大人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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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就是谢承因为沈镜抄家的事有疙瘩,算是默认了许岙和叛臣联合去报复沈镜(上一大章最后沈镜请求文君衍宽恕谢承就是这回事)。
喜事——沈镜和秦霂的婚期是今年的九月九,之前提过。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