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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纹琴(十)

无意相欢 甜文界第一败类 7444 2021-04-05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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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愁索笑无多子,惟恨相思太瘦生。①

  启帝虽将芙烨禁足半月,又派了人将长公主府严加看守,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人手不是拦着里面的人出来,而是防着外面的人进去。

  唯恐江家的人进乐公主府,惹当今唯一的皇姊不快。

  只是芙烨哪从江容云身上受过这么大的气。站在尸首前的丝丝愧疚,很快被江老夫人喋喋不休的纠缠消磨殆尽。她这几年行事愈发张扬,能耐着性子在府里待足五日,已是文君衍千嘱万托的结果。

  为转移嫌疑,她假意将乐师宫秋送离京城,实则安置在城郊的一处私宅里。这几日公主府为驸马发丧,禁了丝竹,她早就技痒;又想起上回在室内对宫秋的一番挑动,心中早就对这个形同虚设的禁令不耐烦了。

  这日清晨,她一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又叫人将琴房里小心收着的木纹琴取出,亲手抱在怀中出了门。贴身女官魏雪得了文君衍的吩咐,小心翼翼地问道:

  “殿下,我们这出门一趟,若是……”

  芙烨弯了弯唇角,还没说话,戴着金錾古钱纹指甲套的右手先一步掌掴到魏雪的脸上。公主府从来是她的一言堂,魏雪纵然是有品级的女官,在她眼中,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奴婢罢了。

  敢对她指手画脚,实在是长了胆了。

  尖利的护指划破魏雪的眼角,顺着她面部的曲线滑下去,留下一道血痕。芙烨轻哼一声,笑着问:

  “这么年轻漂亮的脸蛋,又涂脂抹粉的,是给谁看呢?”

  “这公主府上唯一的男人下地府去了。你若是再这样浓妆艳抹的,又娇娇滴滴地打着陛下的法子来管我,我可让你陪了驸马去,让他黄泉路上,好、好、欣、赏你的美,怎么样?”

  魏雪也不管脸上倒流的血迹,连忙低下了头。

  “奴婢不敢。”

  后门处的守卫得了魏雪的信儿,今早迟迟未来当值。芙烨上了软轿,将琴放在身边坐下,方才单手倚着睡去。

  脚夫稳稳当当地扛着担子。魏雪跪坐在车前的踏板上,望着头顶的天空,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眼眶向下流,化成一滴浓浓的血溅在衣领上。

  芙烨下轿时,一眼就看见了蒙眼站在烈日下的宫秋,穿了一件水粉色的大袖,撑着伞站在那。她小步奔过去,头顶的步摇撞做一块,叮咚作响。

  宫秋有个常人看来异常娇气的毛病。他的皮肤偏冷白,受不了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夏天晒得久了就控制不住地全身起疹子,看上去分外可怖。

  芙烨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戴着面纱被神乐署的管事公公责备。大概是骂他区区贱籍还有这样富贵人家的毛病,一到春夏之交便使不上用场,只能派给浆家房帮那些犯事的宫女们一块拎水桶,实在是无用之极云云。要不是宫里的乐署的人手吃紧,他褪了红疹还颇有几分姿色,早就将他逐出宫去了。

  芙烨问起时,管事公公忙不迭地将他面上的白纱扯下,露出红斑纵横交错的脸上。宫秋的脸上还带了一丝茫然,躲躲闪闪的抬手便想去遮,被旁边的公公一巴掌打了下去。

  “殿下面前,不得无礼!”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站着。

  美人在骨不在皮。

  芙烨的耳中常听这句话,但从没放在心上。只是看到宫秋,才知道这世上真有人,一眼看过去,便有琴师的风骨。

  宫秋的视力很差,基本上只能看到灰白色的小点,与瞎子无异,一双墨韵流转的眼睛只能虚虚地看着半空,却一下子动了芙烨的心。

  她说道:

  “总是起红疹也不是个事。陈公公你按我的份儿招个太医,给这位宫乐师治上一治。”

  她看宫秋一直不自在地想用手去遮面部,笑了笑,又想起这人半是个瞎子,根本看不到,便放柔了声音嘱咐陈公公:

  “让他把面纱戴上吧。宫里的乐师,应当都有几分水准,让他拿了琴去飞来阁,为本宫解解暑气。”

  谁知这曲儿一听便是三年。

  芙烨尚未走近,宫秋便“啊”了一声转过头来,手中的伞便要往芙烨的方向倾。芙烨先一步过去,站在他伞的阴影里,一把扶稳了他拿伞的手。

  这把伞又小又薄,哪里挡得住外头的日光,两个人贴得极近,也还有一部分胳膊露在光下。芙烨看着他发红的脸颊,半是娇嗔半是责怪道:

  “你怎么不去屋里等着,非要来外面?”

  她又紧接着说:

  “本宫可没打伞,你可要把这伞打稳了,晒着本宫,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宫秋嗫嚅了一阵,虚虚挣了一下芙烨抓着他的手,也没敢太用力,只好低下头应是。

  两个人便这样打着一把伞往里头走去。宫秋想行的快些,好早点脱离这不尴不尬的处境,芙烨却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向前挪,还欺负宫秋看不见,凌厉地瞪了旁边贴身伺候的小仆一眼,绕了小花园那边的远路。

  等进了室内,芙烨恋恋不舍地砸了咂嘴,宫秋温润如玉的嗓音才响起来:

  “请问殿下……能放开秋的手了吗?”

  两人隔着短桌坐下。

  宫秋的声音又清朗,又好听,和他手底下潺潺流出的琴声一般,听着便赏心悦目。芙烨托腮,对着他看了又看,只觉得白布蒙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实在碍眼,伸手便要去扯。

  宫秋着急地拦住她的手,又退了一下,道:

  “殿下听见秋方才说了什么吗?”

  芙烨自然没有听到心里。

  宫秋低低叹一声,说:“我听小绝说,这把‘七怨’是芳钨大师留在世上的珍品,就算放在皇宫里,也要好生供养起来的。殿下就这么草草地做决定赠与秋,实在是……”

  三喜,五孤,七怨。制琴大师芳钨生前最得意也是最后的三把琴。五孤在乐宴当日赠给沈镜带走了,三喜的下落不得而知,剩下的七怨自是珍贵无比。

  “好琴配美人。这京城放眼看去,我可找不出另一个和这把琴相配的别致人物呐。”

  宫秋不说话,只是耳后悄悄地红了一片,看得芙烨心中欢喜。宫秋不再推辞,把着琴为芙烨演奏时新的曲目。

  芙烨不知不觉闭上眼听,一只手细细摩挲着木纹琴上密密匝匝的纹路。迎着宫秋身上似有若无的桃花香,她轻轻扬起嘴角,想着今日,也许——

  这把琴的正面便能推上一道纹了。

  她比之母妃,可真是幸运了太多。

  -

  “殿下。”宫秋突然停了手中的琴,轻轻唤她一声。

  “怎么?”

  芙烨刚出声,便见一道锋锐的冷光凌空刺下,伴着宫秋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气扑面而来。那是她特意找人定制的香粉,取清晨高山中摘下的白桃细细研磨制成,一时间竟迷得她有些目眩神迷。

  朴实无华的匕首贴着她的下颚划过,割开一道不浅的伤痕。宫秋颠了颠匕首,抿紧了下唇,像是终于确定了方位一样,反手便是一刀。

  芙烨来不及细想,抄起手边的木琴一挡,刀锋挑起的木屑四处爆开,溅了一地。刀光一闪,乐师已逼至芙烨的身边,他的脚轻轻一勾,便把芙烨绊倒在地。

  “宫秋——你!”

  一双纤细的手直接卡住芙烨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宫秋手指上有薄薄的茧子,只有肌肤相贴时才能感受得到。那是宫秋在宫里做苦力的时候落下的,就算芙烨后来用药膏好生保养,还是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而这双让她异常喜爱的手正掐住她的咽喉。

  “殿下在宫里过得开心吗?”宫秋突然出声道。

  “秋是不开心的,”他又自己接了下去,“天子当前,不论何人皆是蝼蚁,是走狗,是奴婢。殿下金枝玉叶,自然看不见旁人的苦。”

  他一脚踢开芙烨挡在身前的木琴,凹凸不平实木在地砖上滑行发出刺耳的声响,惹得他皱起眉。宫秋几乎是整个人将芙烨压在地上,一手扼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抽出短刀,照着她的后脑干脆利落的一刺。

  那是芙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么近地看见宫秋睁开的双眼。

  乐师的眼睛从不会落在人的身上,只是注视虚空。

  她不能……在他的眼中停留。

  空中飘落一句幽幽的叹息:

  “殿下,来世别再做文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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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阒静无声,宫秋微微急促的喘息,也迅速地平静下来。他站起来,就着一旁的帷帐粗粗擦去满手的血迹,说道:

  “死透了吗?”

  连着小院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穿着一袭窄袖白底粉裙,翘圆头鞋碾过拖地的帐纱,悄无声息。女子的脸上有一道深褐色的痕迹,上头的血迹已经洗尽,却没上药,外翻的血肉狰狞而恐怖,看得人心里发怵。

  正是芙烨的贴身女官魏雪。

  她也不管宫秋看不看得见,先朝他行了个礼,而后才蹲再芙烨身侧,伸手搭在她的侧边脖子上,细细感受脉搏。

  不过几个呼吸,她便恭敬答道:

  “确死无疑。”

  “好极了。”宫秋听见她的话后,朝她的方向走过去,“之后该如何行事,你心中应当清楚了吧?”

  “是的。”魏雪面无表情地答道,“我与驸马有私情,怀了他的孩子,不慎被长公主发现落胎。驸马死后,殿下脾气越发怪戾,对我肆意打骂。我心中恨意难平,私下里见了江老夫人。

  老夫人指使我将殿下带到江府私宅,又招了流穆馆的男倌,打算下迷药,告殿下一个丧期不贞。殿下不知这里是江府,言语之中对江驸马与江老夫人多有辱骂,被忠仆刺杀身亡。”

  “好姑娘,记住你的使命。只是别牵着这么一副死人语气,长公主欺压你多年,你该开心才是。”

  宫秋对着她笑了笑,松开了按在她肩上的手。

  “楼主会记得你的功,在南边将你的弟妹平安抚养长大。”

  魏雪僵住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她深深地低下头去:

  “谢谢宫大人。”

  -

  魏雪转身出门,唤宫秋的贴身小厮去了。宫秋低着头,轻轻抚摸着檐柱外边精雕细刻的仙鹤白云纹,一言不发。

  他突然想到了芙烨抵着他短刀的那把琴,蹲下身去,沿着三级台阶一路摸索过去,终于在靠近墙角的地方碰到了琴身。

  掌下是密密麻麻的琴纹,深浅不一,边缘木质的老化程度各有差别,不是在一个年份打下的。雕琴的人手很笨,起和末处还留着断开的木茬没有刮干净,线也不直,摸上去歪歪扭扭的。

  不像是常做这事的。

  宫秋一寸寸摸过去,却在琴身中部摸到一道突兀的纵痕,深深的劈斩,将十数道琴纹尽数斩断,果决而无情。

  他大睁着眼,却只能看到浅浅的琴的轮廓,那些刻下爱意与孤独的琴纹,腐烂在一片虚幻中,在他的视野中消失无踪。

  照料他的贴身小厮飞奔过来,仓皇将蹲坐在角落里的宫秋扶起,急切地问道:

  “大人,您的眼睛还好吗?睁得太久,就算用了楼主的药恢复,也会真瞎掉的!”

  宫秋合上眼。这湿热的天气,将他的眼角吹开一滴透明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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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选自宋·陆游《梅花》 无意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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