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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鬼天气当真是奇怪得很。中午还是湿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闷头烈日,刚过午时便酝酿起无声的雷暴,压抑得人心律不齐。
渴了一上午的井泛起丝丝涟漪,而后便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迅速了涨了上来。外边的雨光是簌簌地穿过松针向下落着,便引人打起一个寒噤。
江府的小仆开了侧边门,却见几步外,一个黑袍人静静地站在雨中,披着雨蓑,看无人的青石小巷。
他吓了一跳,犹豫再三,上前问道:
“这位先生,您是……”
黑袍人回过头来,一开口,便是低哑无法辩清的声音:
“我寻你们家老夫人,有要紧的事商量。”
他顿了一下,用不无讥讽的语气说:
“是事关江府生死存亡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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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怎么知晓,你所说的不是诓骗我?”
江老夫人听了来人的话,紧了紧自己的拳头,按住身边气得即将暴起的夫君,冷着张脸问来人:
“你代表的可是阿夏楼。那是沈丞相勒令各个世家禁止接触的、前朝叛臣勾结在一起的组织。若是被圣上知道了,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就算圣上不知道,江家的荣华富贵,也在今天就要走到末日了。”
黑袍人将雨蓑丢在一旁的方凳上,露出神乐署署正许岙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来。他抖了抖手上沾到的雨水,拉长了调子威胁道:
“老夫人可要想清楚了。长公主死在江府私宅上,已是不争的事实。再过半个时辰,不,最多再过一刻钟,公主府的守军就会沿着线索找到江府中长公主殿下的尸体。”
“到时候消息传进宫里,这话,可不就是您说的算了。”
许岙轻轻敲着一旁的桌面,仿佛日思夜想之事终于要在这一天达成,阴郁的眼中露出几分喜色。
“江家在江州势力之大,是京城众世家远不能及的。阿夏楼在宁州、苏州都有相当一部分的势力,若是联合,到时候鹿死谁手,也还是个未知数。”
“您到底在怕什么?是舍不得这京城的荣华富贵?笑话。”
“江家来京已是四十年有余,又与权贵甚至是皇族多有联姻。可您看这京城的世家,又有哪个把江家放在眼里了呢?”
在一旁听着的江老爷顿时一拍桌,色厉内荏地呵道:
“一派胡言!”
他略有紧张地看了看旁边的江老夫人,犹疑地说,“此事……”
江老夫人仍是冷静地说道:
“许大人这话说得不对。江家世代忠良,又怎会与叛臣构逆?”
“越是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种子,即使现在只是棵树苗,也会有撼动参天大树的力量。”
许岙感叹道。仿佛面前有什么看不见的阻碍,他用手轻轻一推。
“夫人您出身荆家,又与秦夫人一母同胞,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您可比出身小世家的我懂得许多。您要是能说动荆秦二家,这主动权,可就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就算只是凭着江家与众世家亲善的关系,暗地里打一个措手不及,也对阿夏楼的后续计划大有裨益。
“你这么说,就不怕自己走不出江府的大门吗?”
“怕,自然怕,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许某又如何不怕。”
许岙站起来,眼睛里透出一丝疯狂,“富贵险中求。若要逆天改命做那人上人,就是怕得要死的事,也得硬着头皮上。”
江老爷犹豫地看了江老夫人一眼,却看见她也回望过来,紧紧抿着下唇。
半晌,屋子里响起一声:
“好,你说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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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岙年轻时不是这么有谋算的一个人,也并不懂世家那些弯弯绕绕。
许家这么个小世家,在京城中不过沧海一粟。所有过去的荣耀、坚持,所有振兴家族的话,都早已与他无关,甚至是与他的父母无关。
父母亲原想着,让他得到某个大家主的赏识,举荐做个大官。等他庸庸碌碌地过了十五六岁,在芙蕖宴上此次落选,又希望他得到哪个富贵小姐的赏识,让其背后的家族助许家一臂之力。
他本以为,后者当比前者更像个天方夜谭。要知道,他相貌只是中上,才学一般,也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去惹那些姑娘家的喜欢。
谁知道,谢宓就这样莽莽撞撞地一下子闯了进来。
一眼桃花笑。
花下着青衣绾双髻的少女,站在山寺的墙下,等自家侍女攀折来一枝桃花。许岙只是路过,只是愣了个神,就听见谢宓瞪大了眼睛瞧过来,笑骂道:
“看什么呢!”
复又笑道:
“你是哪家的呆子,见了本小姐,话都不说一句的?”
待他恍恍惚惚地道出自己的家门姓名,试探着问她是哪家的小姐时,谢宓却噗嗤笑了一声,问他:
“你对每个遇见的姑娘,都是这样不知礼数地打探消息的吗?”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了一阵,在谢宓眯起的眼睛中慌得不知所措,才勉强被她放过。
“哼,我才不告诉你我的大名呢!嗯,叫我六姑娘就好了!”
这是上天应许他一段无限长的春光。
接到谢七公子谢承的宴会请柬时,父母又惊又喜,甚至连族里的长辈都被惊动了,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好好表现,莫要在谢七公子的宴会上堕了许家的名头。
只有被给予厚望的许岙心若火灼,只因为那天恰好是他与六姑娘约了在城郊山脚边见面的日子,却无法在父母的期许下推辞。
他最终还是无法对父母说不,进了书阁后找了个角落浑浑噩噩地坐着,又想起他与六姑娘总是在离别前约下次再见面的地方,这一失约,恐怕便是永别。
谢七公子是太子表兄,父亲贵为丞相,未来自是前途无量,无论出现在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这样一个人却直刺刺地向自己走来,把自己叫去隔间单独说话。
进了门就是干脆利落的一拳。朝着他肩膀来的。
许岙人都懵了。
他捂着肩膀站在原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屏风里就跳出一个姑娘追着谢承打,气鼓鼓地说:
“臭小子!你敢动手?!”
“哎哎,谁让他抛下你来赴我的约?要我说,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偷偷骗了你的心走,我就是打他一万次——哎!”
谢宓扯着自家弟弟的后颈皮,恶狠狠地说道:
“你方才和一堆人在那看他失魂落魄的,心中肯定得意极了吧?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哟哟,姐姐,我的亲姐姐,你可轻点吧,我这细皮嫩肉的挨不住你这一扭。”
许岙这才从活蹦乱跳的谢承脸上,找出六姑娘的几分相似来。他碍着“外人”在场,不敢直视谢宓,却听她哼哼一笑,把什么东西丢了过来。
“你这呆瓜。”她转身就走了。
许岙细细一看,竟是一个小心缝制的香囊,上面小心地缝着两个字——
谢宓。
……
可是。
谢宓在春风里迎着爆竹的红纸和众人歆羡的目光走向他,她叛逆家族和父亲嫁给他这个不知名的小子。
她还没等到夫君出人头地,将大雪夜里两人在窗边一起琢磨的策论写下。
她还没等到来年三月,和许岙牵着手爬上他们初次见面的山折下一枝桃花。
她背后的大厦便轰然倒塌。
“原谅我,晋成,原谅我。”
许家的长老等在门外,第三次敲响了门,等着他签下和离书。
谢宓的双眼红肿,却再也无法流出泪来。许岙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低声向她许诺道:
“我不会签的……我是不会签的!相信我,阿宓,不要走!”
门外的撞击一声急过一声,许岙捂住耳朵,不愿去听那些“好心”而残忍的劝诫。他实在是不懂,自己从未依赖谢偃的势力向上走,家族又与谢家毫无瓜葛,何苦把谢宓休了来自证清白呢!
阿宓本是出嫁女,可以躲过这一场劫难。若是回去了,若是回去了……
“你真傻,晋成——”
谢宓主动松开他的手,在他怔愣的颊边落下一个亲吻。她站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一把扔掉了锁,迎接外头熙熙攘攘的许家宗族长辈。
“谢家的女儿,绝不会站着等待荣光熄灭。”
“勿念。”
……
但他又如何不念。
如何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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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岙总算是明白了,当日他并不缺乏将谢宓挽留的勇气,他少的只是权力,是握在手中对他人生杀予夺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沈镜正是有了权力,才能踏着他人的尸骨,斩下谢家的荣耀。他今日说一句话,保一个人,又有谁敢拦他。
许岙正是少了权力,才不能将沈镜从高高的太师椅上拉下来,报当年抄家灭族、逼得谢宓不得不随母自缢之仇。
他冷眼看着江家夫妻在威逼利诱下蠢蠢欲动。要知道这样的软骨头最好拿捏,哪有好处便往哪处走,所谓情分道义,也就是嘴边的一句空话。
今日是休沐日,无论是朝廷重臣,还是九品小吏,都在家歇息着,绝不会迅速得到长公主被刺身亡、江家府兵倾巢而出的消息。
只要在众人回过神来之前,切断联系……
许岙一边想着下一步的计划,一边向外走,推开大门,却看见守门的家仆面若死灰,两股战战,如临末日。一排排整肃的羽甲重弩之中,一个又熟悉又憎恶的人负手而立。
这京城的守卫军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顶尖瞎子,竟是看不出,他们成众星拱月之势保护的人,才是今日最面善心冷、最心狠手辣的狂徒。
沈镜。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