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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春风(二)

无意相欢 甜文界第一败类 7815 2021-04-05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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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①

  三月初八寒食日,柳色碧青,往城郊小雷山的路上游人如织。

  京城一带的人家大多在昨日完成了祭祖扫墓仪式,今日便携家带口上京郊踏青,或去到城外那上林湖一览风光,乘画舫游湖。

  本朝推举文士,亦崇尚逍遥闲散之风,儒道两家平分天下。高门大户都有偏好的文派,或是供奉的道场,对佛教的信仰不比前朝,但维持了基本的恭敬。

  反倒是平民中吃斋念佛,信仰轮回转世、因果报应的人许多,也有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把孩子送入寺院抚养长大。

  小雷山山顶的雷观寺在京城一片颇具盛名,向来香火繁旺,这一路山路蜿蜒,人头攒动,一眼望去,也能在上山求符的百姓中瞥见几辆鎏金车架,好不风光。

  结伴出游的夫人小姐们,透过朦胧的纱帐,隐约可见外头的风景。怀揣着异样心思,几个闺中密友凑作一堆,偷偷撩起帘子看那徐徐上山的年轻公子哥。

  “呀,如悦姐姐——你看那金丝柳下边的青衣公子,好生俊俏!”

  “你啊小小年纪,就懂得到处偷瞄人家美色咯,是不是偷看什么话本了?”

  “没有啦,阿爹阿娘才不让我看这个呢,哼。好姐姐好姐姐,那是哪家的公子呀?这样一表人才的俊秀公子,我怎么没有在宴会上见过他?”

  年长的姐姐被自家小妹几句话逗得笑意连连,伸出纤纤玉手拨开窗纱,就着迎面而来的融融春风和淡淡梨花香去看那不远处站着的男子,左思右想,总也猜不出哪家出了这样一位风度凛然的青年才俊。

  待她看清那青衣公子腰间所配的血红禁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从软垫上弹起来。

  “莫非是沈大人!天哪,沈大人居然也上小雷山踏青来了!”

  “欸,难道是沈丞相?不会吧!”

  “绝对错不了!”已嫁作人妇的长姐兴奋地搭着小妹的手,神色中有着奇异的向往,“你可见他腰间所挂赤红同心佩?传闻那是先帝时的稀世贡品,沈大人从不离身的宝贝!只是他平素穿了大氅,又系了带子,容易被狐裘盖住。

  昔日上元节,沈公子在灯会上赋诗十首,藏入花灯放进水中顺流飘散,可恨若梅那小贱人硬是捞走了原本要流到我这的莲花灯!——今日能再相见,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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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镜今日上山来,是应雷观寺住持智徽大师之邀,出席外财布施祭典,亦代表朝廷见证雷观寺的善举。智徽大师又与沈老大人有些交情,请沈镜留寺品尝他亲手做的寒食素斋。

  虑及隆重拜访不免扰了佛门清净,沈镜只带了一名侍从轻装出行,启帝指给他的弩兵暗卫在暗中保护,就这样一路走上山去,也算是踏青郊游了。

  为沈镜带路的是住持的弟子无深师父,亦是几位长老都承认的下一任住持人选。

  无深是饥年里被送入雷观寺的无名子,受几位智字辈长老抚养长大。他的面容并不出色,勉强算得上面容清秀,却与周身娴静恬淡的氛围相融甚佳。也许是受佛法熏陶,亦或是方外之地修养心性,无深显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一双乌黑的眸子清澈透亮,看着人来人往波澜不惊。

  进入里寺后,外头喧闹的声音与无处安放的浮尘一同被清水洗涤干净,唯有钟磬声不时响起,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无深行在沈镜身前,停了那些对寺院的介绍:

  “浮云一别十数载,雷观寺的设施一如往昔,沈施主的变化却是很大。”

  “哦?”沈镜有些诧异地从寺中的花草树木、檐角飞翘中收回视线,却对眼前这位无深小师父没什么印象。他前些年公务繁忙,抽不得身;近几年身体欠佳,常在家中养病,因此几乎没怎么来过雷观寺。要说十多年前,那也是……

  “无深今年二十有一,十一年前年纪尚小,也未受赐法号。”无深抿了下唇,觉得自己似乎提了个不大好的时段,岔开了话题。

  “沈施主龙章凤姿,多年前小僧有幸得见一面。近几年年岁稳定,税收亦有减免,小僧随师父一同出寺布施时,见山下的百姓日子好过了很多,送来寺里的孤儿也少了——仰赖沈施主盛德。”

  沈镜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无深平淡的话语中听出一点真诚的感激。

  “小师父谬赞了。”沈镜拢在袖袍中的右手拂过禁步凸起的纹理,和上头刻着的“海晏河清”,绷直的唇角微生波澜。

  “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圣明,百官有德,天下万民一心,仅此而已。”

  无深在一处斋房前停下,轻轻扣了扣门环,转头对沈镜说:

  “师父与几位师叔已久候多时,沈施主,请。”

  一场斋宴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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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观寺据地千里,其中佛殿、法堂、藏经阁等日课诵经的地方,占了不过十中一二,大部分是供访客留居的客堂、本寺中人居住的寝堂,以及供寺内弟子耕种的多亩良田。

  这间小小的禅房与外头雄伟的十八罗汉石像比起来,似乎过于狭窄了。而走进来,看到里面幽静的摆设和窗侧潜心诵经的弟子,沈镜心中兀地升起一点、对此等纯粹生活的向往来。

  午后是智徽大师的讲课。

  沈镜双手接过智徽为他取来的佛经,找了个蒲团与智徽面对面坐下,聆听佛法。

  看这位公子面如冠玉,锦衣披身,一头乌发被紫珠头冠固定在身后,一派富贵逼人的样子,窗边的几个小沙弥都忍不住从书页中抬起头,偷看这位寺外来的贵人。

  智徽大师已过花甲之年,两鬓苍苍,白净的长须一丝不苟地垂在身前,额上的每一条沟壑都显现出佛理的智慧。沈镜幼时拜访这位大师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唯有十多年前,他从雷观寺接走弟妹时,那带着檀香的手指在眉心的轻轻一点、和轻抚发旋时那独属于长者的包容记忆犹新。

  苍老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打断他的回忆。

  “……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亡时罪亦亡;心亡罪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

  智徽睁开紧闭的双眼,看着面前正襟危坐、面色淡然的年轻人,这个权倾朝野的青年丞相和那个由父亲领着、蹒跚而好奇的稚童再无一丝重合之处。

  沈镜的奶奶、沈太夫人对神佛之说信仰极深。沈镜刚出生的时候这位老夫人尚在人世,曾请智徽为她麟孙诵经祈福,保佑他一生平安顺遂,病痛不侵。

  到底是世道无常,沈太夫人一颗诚心,却没让沈镜过得幸福安康。

  “沈施主内有忧惧,心疾侵神,不妨说出来让老朽开解一二。”

  沈镜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过这种问题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年迈而智慧的长者。他双手合十,学着寺里那些僧侣的模样微微一拜,道:

  “正好,鉴之有一事不明,还望大师解答。”

  沈镜正对上那双历经世事而显得沧桑的眼睛。

  “不知大师看我身上……可有罪业?”

  智徽捻动手中的佛木手珠,轻叹一声:

  “众生皆可成善果,众生皆可生恶念。有恶有善人之情,无恶无善是佛陀。沈施主身上既有功德,又有罪业,老朽亦然。”

  “大师早已是方外之人,又何来罪业一说?”

  “阿弥陀佛。”智徽道一句谒语,双眼微闭,“老朽是人,沈施主也是人,人都会有善念恶念,都会行善果恶果,不过大小之分。沈施主若为过往业果所扰,大可不必。”

  “大师的意思是,逝者如斯,鉴之不必挂怀?”沈镜垂下眼睛,指尖按着久久不曾翻过一页的佛经,微微用力。

  “可没有往日种种,何来今日的我。我若放下过往,不也是抛弃了过去的我?无根浮萍,又能求何物、做何事、为何人?”

  “佛语云: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沈施主能说出这番话来,说明你心中有诚心向善之心,放下过往,亦是你心中所求,不过此时被业障蒙蔽而已。”

  智徽想起沈老大人带着亲眷上香来时,沈府一家人和乐融融、情真意切的模样,言辞之中带上几分惋惜:

  “逝者已逝,追无可追。沈施主可知,众生皆苦,你这般沉浮挣扎,是苦了他人,还是苦了己身?”智徽摇了摇头,“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生是缘,死亦是缘;合是缘,离亦是缘。逝者含笑而终,绝非是抱着令生者痛恨惋惜的念头离去的。”

  沈镜沉默了。

  他垂首盯着眼前的木桌,直到上面的纹路都好像与旧日沈府书房里,他父亲用的那张一模一样。父亲曾在那上面教他学字,教他念书,教他孝顺师长、兄友弟恭……

  颤抖的双唇张开,吐出一丝浊气,而后微微抿住。

  沈镜佯作轻松地笑了笑,又恢复到那翩翩公子如玉的模样。

  “大师并非红尘中人,自然比我看得通透。鉴之与佛无缘,无法参透佛法深妙。一生惟愿不坠地狱而已。”

  “若是不得已而为之——纵然是下地府,鉴之亦无怨无悔。”

  智徽微微睁开眼,看沈镜执迷不悟,了然自己的一番劝说尽是做了无用功,不由得心中叹息一声,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手串。

  “沈施主既是为执念所困,不如听老朽念诵这篇《金刚经》,或许心中会好过一点。”

  “承蒙大师厚爱,鉴之不敢辞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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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已经停止了交谈。智徽大师认真诵读着手头的经书,从寺外来的贵客闭目而坐,看着是在仔细聆听,又让无尘怀疑是不是睡着了。他用手拱了拱面前默默诵经的师兄,低声道:

  “哎哎,住持和那位客人都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不懂啊无深师兄?”

  “无尘,做日课时不要分心。”

  无深头也未抬,一双眼睛注视着书册,同他的话语一般没有丝毫起伏。

  “去杂念,净尘心。不要总是这么耐不下性子。”

  “所以你是师兄,我是师弟嘛!住持从不带香客到禅房里来的,更别提让香客观摩他做日课了。我看这位贵客仪表不凡,但很是面生。中午不是师兄你带他过来的?你一定知道他身份来历,快给师弟我讲讲嘛!”

  无深被自家师弟缠得没法子,知道另外几位师兄弟也甚是好奇,回去总要一说,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听到师父叫他‘沈施主’了吗?这位公子虽作富家少爷打扮,但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久居上位的气势,你再看他头上的紫金珠冠,你当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在身上?”

  “这京城中,年纪轻轻又举足轻重的人物,还姓沈的,只有那位丞相大人了。”

  无深点到即止,眼中浮起淡淡的思索。

  沈施主并非寺院常客。方才无深引他入内,挨得近时,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火味道萦绕不散。寻常人除了寺院,也只会在祠堂里沾上这种香味了。能沾在身上久久不散,也不知这位沈施主到底在祠堂中呆了多久。

  师父方才又提及“逝者”……对沈施主来说,清明祭扫,恐怕是件非常寂寥的事情吧。

  无深轻轻合上双目,默声诵读着经书,心思却不知不觉翩跹到十一年前那个夜晚。

  还是个小沙弥的无深承智音师叔的嘱咐,给骤失至亲的沈镜送去小少爷与小小姐留在寺里的物什。

  只是他还未靠近门扉,便听得痛苦的呜咽从沙沙的草叶声中穿过,仿佛族群中最后一只孤狼,慢慢环住同伴的尸骨,在月下独自舔舐伤口发出的声响。

  无深轻轻敲了门,就见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推开门,眼底还带着一片青黑。他不到五岁的弟妹趴在床上,酣睡正甜,还不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麻烦小师父了。”

  那个稍长自己的少年是这么说的,温和而有礼,好像接过的不是一个粗布包裹,而是什么名家的丹青墨宝。

  明明紧紧攥住门框的手,将一圈指节按得发白。

  无深在那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轻轻的钟磬之音。

  渺远,肃然。

  又令人心生怜悯。

  ※※※※※※※※※※※※※※※※※※※※

  ①选自宋·吴惟信《苏堤清明记事》

  大师讲的话有些是取自《金刚经》这种佛家典籍,有些是我自己编的。

  顺便吐槽一句要是修改章节也能定时就好了,我发布都定了准点,一修改整齐的数字就没有了…… 无意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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