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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没有由来,是天上仙人乘兴而至、败兴而归的一场游戏,却给人间送来无数波澜。
沈镜也曾认为自己不枉天之骄子,后来才发觉,上天确实对沈镜这个人,钟爱太多。
给了他一具好皮囊,给了他一副好脾性,给了他家人疼宠、亲朋环绕,给了他年少慕艾、皆得应许。
亦夺去他心中善念,夺去他身旁倚靠,夺去他回忆一片繁花似锦,只剩野火熄后一片荒芜。
沈镜既痛恨上苍没能将他一起夺去,又感谢这仇恨支起他一副姣好皮相,把他空虚虚的心和身体一起塞严实了,总算没叫旁人看出他一脸温和下的恶鬼本貌。
他知道,那些年轻的学士称赞他有谦谦君子之风,贵妇千金将投来恋慕而甜蜜的目光,共披官服的同僚敬佩他沉稳有度,能担大任,黄发的世家长辈亦希望自家的小辈如他一般有为。
沈镜的目光缓缓落在面前的奏折上,狼毫轻轻一点,徽墨渗透了纸张。
他对工部近两个月来的仓储工事修建进度十分不满,微抿着嘴,屈肘写下了相当严厉的话语——先是毫不留情地驳回关于户部拨款不足的质问,又三言两语点出工部安排中的漏洞;最后,给了工部尚书一个面子,只是隐晦地斥责两位侍郎办事不力,划定了最后期限。
工部员外郎前来取得回复时,他仍是那般和颜悦色的模样,叫人心生不起提防。只是后头翻开了回函,才知里头的惊涛骇浪。
就因他素是如此,六部官员皆知丞相大人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一点风沙,却暗道丞相大人天性仁善,待人并不趾高气昂。
是威名,亦是美名。
不真正与沈镜对峙过的人,很难感受到他眼中锋芒,与举手投足间铺天盖地的威势。他的利刃掩藏在文雅的袖袍之下,步步连环,等察觉到阴影背后泄出的一丝气息时,早已被逼得无处可逃。
就如沈镜在早朝时很少介入大臣们激烈的讨论。他要说的话,自有旁人替他开口。
他只是穿着一身别于群臣的玄黑袍服,倚在皇帝左侧的太师椅上,高高在上地审视下方启奏申情的大臣,冷然的目光似乎将他们心中的那些小九九看了个通透。
朝奏的文书大多在前一天就递呈给了文清阁,说什么、说多少、怎么说,绝无越过丞相的可能。
而当沈镜开口时,往往事情尘埃落定,就此告结。
沈镜对朝堂的掌控力可见一斑。也无怪外人看来,已经亲政的皇帝对他的干涉多有不甘。
在世家眼中,这对年轻的君相仅仅维持了表面的和谐。
身为世家魁首的丞相大人对手下的六部有可怕而完善的把控,除了历来是皇帝心腹的吏部尚书外,户部与工部的两位长官出身低微,能坐到如今位置,少不得丞相的提拔;兵部尚书姜慈是庶族出身,与本家关系冷淡,却有人曾撞见他每逢年节便上沈府拜访;刑部尚书荆左堂与礼部尚书秦闫为连襟关系,而秦家与沈家互为世交姻亲,关系向来融洽。
沈镜偶尔亦与几大世家同气连枝,欲通过一些政令时,年幼的君王根本无处拒绝。那种无声而冷峻的逼迫流淌在表面的秩序之下,令人口不得言,步不能行。
世家贵族与皇室的争端在近几年愈发打眼。尽管历任皇后都是名门所出,钦定的继承人也大多受世家出身的名士教导,两者的矛盾却依旧不能调和。
尤其启帝文君衍并非一开始便是先帝钟意的储君人选。幼年饱受冷落的经历更让他对世家好感欠缺。
即使文君衍拜沈镜为师受教近十年,又分外宠爱娇贵出身的秦皇后,在几位浸淫朝堂多年的老大人眼里,他迫不及待的动作和日渐不耐的神情,不难猜出这位皇帝完全执政后的想法。
就算世家再怎么挣扎,再怎么争权夺势,这天下终究是文家的天下。
沈镜微微一笑,将已阅的、待会要拿去给启帝批示的奏章整齐地码作一堆,揉了揉额角,化开其中微乎其微的疲惫,又翻手打开下一本。
世家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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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要论起,朝中不乏眼明心澄之辈,几位帝党老臣都对沈镜忌惮颇深。作为皇室心腹的他们怎么也想不透的是,沈镜到底是哪一点,得了文家这几位的青眼。
沈镜年少成名,十几岁便独步京城。沈谢两家关系平平,他却与太子文君仪情同手足,更是一同拜入皖南名士杜崇安门下。
沈家落魄以后,太子却没有冷落他半分,以上等幕僚之礼请他入了东宫,不遗余力地为他初入朝堂保驾护航。即使后来谢家谋逆失败,太子受牵连被贬去了封地,仍不忘这位少年同游,向先帝举荐沈镜为工部尚书。
自封雪山一夜以命相救后,沈镜顿时成了先帝眼前的红人。这位年迈的天子忘记了与沈老大人曾经的那些不愉快,忘记了沈镜是废太子的入幕之宾,力排众议将刚过弱冠的沈镜任命为丞相,又在临终前将匆匆选出的新君托付给年方二十四的沈镜,赐予帝师的名号。
更可怕的是新帝登基那日,承王叛乱,梁上冷箭将口吐狂言的逆臣血溅三尺。直到沈镜踏着一地血花缓缓步入正殿内,那些不知何时混入群臣中的侍卫与将整个金銮殿包围起来的熊熊火光,群臣方才恍然大悟恍然大悟——先帝竟是把京城禁军的调动权限也一并交给了沈镜。
至于启帝——仅有几位忠于皇帝的纯臣知晓,那些世家眼中的剑拔弩张,不过表面文章。
文君衍对沈镜的信任,更胜过他的父亲和兄长。
沈镜常伴帝王左右,亦师亦友,亦为兄长,直将他们这些死忠的臣子比至八千里外。在明知沈镜大权在握、名声显赫的情况下,文君衍却从未怀疑沈镜生有二心。
甚至念及沈家人口凋零,启帝接连将几次殿试交由沈镜全权负责,好让他在朝中有更多的直系支持。
——简直让人怀疑,沈镜除了那清新俊逸的仙人面貌,和施行奇诡的万般手段,是否还修行了惑主之术。
这如何不让帝党中坚、鞠躬尽瘁的吏部尚书任大人,心生不甘,和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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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句句谏诤、暗自劝诫启帝勿要养虎为患的吏部尚书,年轻的君王不以为意地把玩着手中的建盏,欣赏其上朱红的曜变斑纹在澄澈的水中影影绰绰,唯恍唯惚。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权势催养狼子心,日久恐生变。”
文君衍轻轻地复述了这句话,想起任青那副谆谆告诫、苦口相劝的模样,笑上心头。他推了推茶盏,轻轻哼了一声:
“任成雅这人,当着你的面一言不发,单独着来找朕编排你,一句一句倒也头头是道。”
“任大人历练老成,沉稳实在,在几位尚书中资历最老,也最为忠心。任大人掌控下的吏部有条不紊,就是最忙的时候也少有岔子,陛下怎得还不满起来?”
一身黑衣的沈镜拨开帘帐,从屏风后出来。
他也是没想到,不过在御书房后首稍作歇息,竟赶上了吏部尚书来向启帝谏言,话里话外都是规劝文君衍切莫再与丞相一起圈定今年殿试的结果,限制丞相在朝中日益扩张的势力。
只能感叹,无人猜到启帝会因为沈镜的身体受凉,赶他去御书房后头休息。
沈镜行至启帝身侧,扶着茶壶往面前的空杯中添上一盏,谢池春的清气漫溢开来,室内生香。
“任大人忠心不二,处处为陛下考虑,才会在深思熟虑之下说出这些话来。陛下或许要好好考虑任大人的话呢!”
“朕用什么人,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启帝往后一靠,年轻的脸上满不在乎,“朕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无非是看你和世家走得太近,怕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被拉拢过去。”
他抬头看沈镜,抚了抚手中建盏光滑的杯沿,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可鉴之与朕的立场,永远不会相背,是吧?”
沈镜亦望着启帝的眼睛,乌黑的眸子中有异样的光彩慢慢聚拢。他放下茶盏,指尖相抵,正色道:
“那是自然。”
“这不就好了。任成雅致仕归家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许多暗中机密朕都没有叫他知晓,他瞪着一双老眼睛可不就更加看不清这浑水了吗!”
启帝抬手取了身侧最上面一本奏折,扫了两眼便淡淡勾唇,朱笔圈了圈沈镜所添附信,又简单地表了态。身为皇帝,文君衍一天要批阅的奏章三百有余,即使六部的人已经精简整理,又过了沈镜的手筛去不必要的吹嘘之言,剩下的还是够呛。
只是他严厉的丞相大人从未让他找到偷懒的机会,每日都必须认真地一份份看下来,过了午后还会随手抽出一本,考校他对奏章内容的看法。
真是一日也清闲不得啊。启帝摇摇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再过几日,便是清明了罢?朝野上下不分品级大小,都有三日公假。鉴之也别总在朕的御书房不挪腾了,赶快给朕回家去!”
文君衍笑着挥了挥笔,堵住沈镜将要出口的话,半开玩笑地告饶。
“这几日袁州小旱一场,接二连三地调拨赈灾可把朕搞得焦头烂额——朕都连着两日没去看皇后了。秦二小姐尚未过门,朕还有美娇娘要会呢!快走快走!”
“……陛下。”
沈镜无奈地支起身,被文君衍略带恼怒地拍了几下手,一把抢走了手里的奏章,只好说:
“陛下有命,鉴之怎敢不从。”
“鉴之若对京城这点旧花旧草生了厌弃之心,不如去京郊走走。虽然可惜重山阁移去了他处,城外总还是有些可玩之处的。”
启帝朝着手中摊开的奏章一挑眉。
“再过几日,等到三月十五飞英宴,京城上上下下都是各地来的奇珍异株,和意欲一争风采的商贾——那时候才叫清闲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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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文是真的很慢热……写个日常都要先铺垫一堆的。
一共三章完。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