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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镜刚刚拜别李都尉,从城门处往回走,便远远地望见一队车马劈开拥挤的人群,横冲直撞地往里挤。看方向,应当是往公主宅邸去的。
“江家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避开!”
领头之人骑着高头大马打头阵,厉声喝骂挡路的市民赶快让路,大有不闪开马蹄便要血溅当场的意思。身后跟着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府丁,气势凶煞,护着后面的两辆马车。
衣着朴素、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眯着眼,颤颤巍巍地把地摊上用草梗编好的小物件收到篮子里。她身边的小伙猛地将她拽到身后,一匹威风凛凛的红马便踏过小摊子,嘎吱的车轱辘紧随其后,轧过破布撑起的摊子。
隔着丝绸车帘,隐隐可以听到里面年迈的、焦急的谈话声,随着四处飞溅的泥水一起打在两旁路人的脸上。
等车队浩浩荡荡地飞奔而去,寂静一瞬的街道才慢慢恢复成人声鼎沸的模样,倒像是那个盛世下的繁华市井了。
小摊贩们该摆出来的东西摆好,迅速地挤回原来的位置,复行方才讨价还价的日常。两旁的行人也见怪不怪地抹去脸上的泥点,继续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
“宁大妈,您可小心点嘞!要是出了什么事,伤个胳膊断个腿什么的,宁大条那破皮又得上来找我麻烦!”
穿着一层薄薄白背心小伙子一边大声抱怨着,一边忍不住拿草垫扇了扇:“这鬼天气,又闷又潮的!”
宁大妈知道白衣小伙子是个嘴皮子硬又热心肠的,一边收拾地上的残渣,毫不在意地笑着。
“哦呵呵,谢谢褚小伙啦!老婆子我眼神坏了,没法一个坑一个印都数过来的啊!”
“您这半瞎不瞎的,就别折腾着出来卖东西啦!赶紧捣腾捣腾回家歇着等入土去吧!”
话是这么说着,小伙子“啧”了一声,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菜帮老妇人收拾剩下的草笼。
一双手接过边上完好无损的草篮子,朗声问道:
“老人家,这草篮怎么卖啊?”
“欸哟哟,两文一个,您要是嫌贵,我送您一个草蚱蜢,小孩子啊最好这些小玩意儿!”
老人家低着头在地上摸索。
“刚刚过去的,是江家的人马吧?在街上横冲直撞的,不曾有官兵管管?”
买草篮子的年轻人问道。
宁老太正在自己的小布囊里搜罗,头也不抬地回道:“只要没伤着人,便是谢天谢地头一等大事了。再说了,就是断了胳膊摔了腿的,也就自认倒霉;碰上个有善心的老爷,或许还能得几两银子,这可比老婆子我劳心劳力一整年都要强啦!”
“……江家不过是个二流世家,也……”
年轻人咕哝道。
宁老太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的年轻人踩着一双软底锦靴。她直不起腰,看不见上头,但就裤子这她才没见过的精细布料,便猜这是哪家不谙世事的读书人上街来了。
她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一只草蝴蝶递过去,见前面的年轻人半躬下身子接过,脸上的笑纹深了一圈:
“不管是哪家的,这老爷们世世代代都做老爷,哪轮得到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计量?老婆子我啊,有的吃穿就可劲乐着啦!”
“草蚱蜢找不到了,这个是给童家小孙女做的小蝴蝶,替给你了!”
年轻人点头便应是,从身上摸出一小块碎银给老妇人,就见对方着急忙慌道:
“年轻人,老婆子我小本生意,这块银子可找不开——”
“虚室,快些走吧,还要去殿下府上。”
路边不知什么时候静静停了一辆马车,隔着朦胧的帷帐,里头主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虚室把碎银子往老妇人手里一塞,挎上草篮子便急急地走了。马车如来时一般安静地消失在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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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室三两下上了马车,放下草篮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
“回大人,刚刚过去的确是江家人马,后面的马车里有年纪较大的女眷,疑似江夫人。”
沈镜低着头摆弄了一会那个草蝴蝶,问:
“长公主府上还没放人走吧。”
“殿下把府门守得很死,只进不出。盯梢的人手传信来说,各家的夫人、小姐都被安置在客房里稍作歇息了。”
“……那便有意思了。”
沈镜把那个草蝴蝶放回篮子里,又发现篮子里有几根编剩下的秸秆,孤零零地扔在篮子里。他看了半晌,直到闹市喧嚣彻底远去,才抽出其中的几根,思索了一会,手指灵巧地翻弄了一阵,一个粗糙的草蚱蜢渐渐成型。
“虚室,”他抬头笑道,“你会叠蝴蝶吗?”
“这……”虚室愣了一下,尴尬地说,“星微也许会吧……属下手拙,以前只跟人学过编草帽。”
沈镜从喉咙里笑了一声,把半编完的草蚱蜢丢进篮子里,闭起眼来静静地等车驶向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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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
芙烨正和宫秋谈得正开心呢,便听见争吵的声音自外而内不断逼近。
“老夫人,前方是公主闺房,您不能再往里了!”
“殿下受了惊正在歇息,您别为难奴婢了,让奴婢进去通报一声,您再做决断,行吗?”
一个苍老的女声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气势汹汹:
“我倒看你们谁敢拦着我!”
“江家乃是百年望族,六代荣膺,就算是长公主殿下,也不能随意欺侮了容云去!我有先帝特封的三品诰命在身,区区一个女官,也敢拦我?!”
“长公主殿下——此事你必须给我江家一个交代!”
芙烨面色不虞,轻轻推了一把宫秋,让他躲到一旁画着花鸟的屏风背后去。后才定了定心神,挂上一副担忧的神情,推了门出去,正撞上硬闯进院子的江老夫人。
来哪个不好,偏偏来了个最棘手的。
芙烨心中冷笑一声。
论人脉,论财力,江家足以傲视大大小小的世家,之所以在顶层中退居末席,是因为江家大半实力依靠“外力”。
就是江家家主亲自前来,也没有他的夫人棘手。
原因无他——江老夫人是刑部尚书荆左堂嫡亲的姐姐,亦是秦家主母的亲妹妹。虽没有秦荆两家祸福相依,遇到了什么事,荆家总还愿意卖江老夫人一个面子,出手帮衬一下。
“老夫人,您这么着急忙慌地作甚?”
芙烨抚了抚眉头道:“您也知道,今日是……”
江老夫人行了个简单的见面礼,站在阶下仰头向上望,语气却没有面色那么和缓:
“见过长公主殿下。老身听闻公主府上出了些事,便立刻过来关怀殿下了。”
“这——府上确实混进了歹人,又恰逢一月一度的宴会,本宫已差人将宾客都保护起来了,等排查完毕便送回去。您这是?”
“话不必多说,”江老夫人面色冷淡,目标明确,丝毫不给话语中遮遮掩掩的芙烨留面子,“我儿容云便在殿下的院子里吧?还请殿下放老身进去一见,以解心结。”
“殿下尚未为人母亲,也许不懂老身的心思。一想到我儿受歹人所害痛苦不堪,老身心中惴惴不安,一日不见,一日不醒,便一日无法安寝。还望殿下宽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芙烨也没法再推脱什么,只好放江老夫人进去,自己则是面色肃然地跟在一旁。见江容云还好好地躺在床上未醒过来,芙烨暗自松了一口气,冷眼看着江老夫人冲到江容云身边——
“云儿?云儿!你——”
“公主殿下,”江老夫人怒而回头,按着床沿勉强站起来,浑身颤抖的厉害,没走两步便堪堪扶住一旁的桌子,一字一顿喝道:
“你与容云,怎么也是十年夫妻,没有缘分,也有情分。这十年来,你执意不肯有嗣,他忍了;你对他暗地里多有冷讽,他也忍了;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狠心至此,对容云下此毒手?”
芙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您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江老夫人已是气极,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扎进一旁的木桌,道:
“下人来报时我还不信,只当是下面人嘴碎,却也不放心,想着过来见一面也好,哪里知道——殿下对云儿早有不满之心,上书合离便是,我江家也不是死乞白赖,非要攀上皇亲国戚的蝇蝇小人,你又何必害人性命!”
芙烨这才品出江老夫人的意思来,嘴唇一抖,后退一步,撞翻了屋里精心摆饰的花瓶,哐当一声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也将她砸醒。
江容云这天杀的!竟是死了!
没在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干脆利落地滚,也没有回到江家再咽了最后一口气,好死不死地,在她房中、在江老夫人的面前死了!
这可要她怎么回话?怎么把自己摘出去!
芙烨深吸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江老夫人颤抖着手,把江容云身上薄薄一层毯子掀开,就见到江容云紧紧攥着的右手下面,浓浓血迹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芙”字——又被划掉了一半,握成拳的右手好巧不巧地便砸在那个字上,把柔软的垫子按出一个小坑。
……显然是恨极。
“此事决不能这么算了——江家定会找陛下要一个公道!”
有口难言的芙烨被匆匆赶来的魏雪扶住,她一回头,便见小院外密密麻麻地围了几圈人。做客的夫人小姐们被江老夫人惊动,不顾侍女的阻拦蜂拥而出,此刻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即使不曾听见,她也能想出那些人在说些什么。
她心中恼恨。
真是一群多嘴的白皮猪!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