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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燕分飞各西东。
沈镜一早便知道,并不是世上所有的夫妻,都如他的父母一般平淡如水、却又恩爱不离;也不是世上所有的爱侣,都如谢承和闻人瑶一样,能背离家族和世俗的压力与走在一起。
只是芙烨欢喜的心,别显露的太明白就好。
江容云喝过的茶,下人早已拿银筷验过毒,并没有显出色来。芙烨站在一旁,先是吩咐贴身女官魏雪将所有的茶点碗筷送去试毒,而后叫下人牵了一条家犬来,往江容云用的茶杯上涂了一层鲜肉汁丢在那狗子前面。
兴奋地冲上去舔了一圈的黑犬没过一会便咽了气。
在场的多是女眷,哪见过这等场面,三三两两的凑作一堆,烟眉颦起,绞着帕子低声说着什么,眼看便要落下泪来了。带了男宾一同前来的,此时也顾不上太多,凑在自家夫君的怀里被好生安慰着,总算是稳定下情绪。
几位乐师正被请去单独的厢房,眼尖的几人隔着几张长桌便看见了那头绿衣的盲眼乐师,当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和身边之人咬耳朵道:
“你看那边,是沂春乐典那人吧?你说该不会……”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先前我便听人说,长公主年后宿在宫里几回,数有和歌而鸣通宵达旦的传言。你看那乐师,虽是个瞎子,相貌却是不差,比之流穆官的泉公子又如何……”
“哎呀你,上月出府去,便是去看泉公子了吧?你府里头那位也不管管你?”
“哼,区区一个六品官,还是我兄长引荐挣得的,又能说点什么?这种小世家出来的次子,性格最是酸腐,连调情也木讷,哪里比得上那些长相好看又会说话的公子?长公主也该深有同感才是——”
“江驸马怎么说也是先帝御旨赐婚的……”
“你当江家真的看中这个嫡次子?不过是想和皇族攀攀关系罢了,哪知道最后是当今上了位,对谁家都不假辞色的。近几年和那几家走得近,怕不是早就悔上了。”
“呀啊,那真要这么说,倒也不是全无可能。我看长公主对那盲乐师喜欢得紧,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好生养起来。要是吹吹耳旁风,依她的性子,倒也说不了准。”
芙烨也听到了那边的闲言碎语,登时柳眉倒竖,一双凤眸撑圆了瞪过去,大红的眼妆平添几分凌厉之气:
“余姐姐,你和众妹妹在聊些什么呢?”
方才聊得正兴起的方家小姐顿时不说话了,可和她要好的余夫人可不怕芙烨。文家靠着各世家簇拥起家,大凡顶流世家,在朝中的地位超然,他们的嫡系子女比之皇族又能差到哪里去?
“在聊驸马这一场飞来横祸呢。这平白无故的一出,又是大热天的,实在是令人心烦得紧。这公主府上,莫不是混进了什么贼人?”
余夫人故作紧张地抚了抚金钗,唉声唉气道:
“殿下,您可要快点下决策啊!这几十上百人团在一起的,谁知道谁边上便伏了个黑心眼的想要害人啊!依我看,您这府上的人,还是得好好查查。”
“……不劳余姐姐费心。”
“事关性命大事,何来费不费心一说?我眼神不好,也没仔细看个清楚,那边水绿裳的乐师,可是前端日子被宫里赶出去的那位?参加府宴的都是京里响当当的人物,从未听说谁家的和江驸马生了过节。倒是听说驸马爷上谏砍了那乐师的手以惩不庄之过,陛下仁慈,最后挑断了手筋便放出宫去了。殿下您有大肚量,收容了他,可指不定这小子怀恨在心呢!”
众人一下子便朝宫秋的方向看去,神色暧昧者有之,不屑者有之,低声议论起了前几月芙烨和江容云中间闹得不愉快。
不管这事最后如何,甫一传出去,芙烨的名声可是要大打折扣。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冲过去一巴掌甩在余笙脸上的冲动,笑道:
“余姐姐可真是好气度,省了管你府上大人的空,来操心我公主府的事。”
这一番话便说的余夫人脸色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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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镜赶到时便是这样乱成一片的闹市场景。
他叹了一口气,神情凝重地走上前去,给芙烨递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声音中染上一丝安慰在:“殿下莫要太过担心驸马了,您要定下心,赶快将府里彻查一番才是。”
他暗暗提醒芙烨道。
围在宴厅里乱哄哄的众人见他过来,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似的,似有若无的讨论声顿时散去不少。
“想来殿下也是因着江驸马的事慌了神,”他笑了笑,“沈某已让府兵将各出入口围起来,全听殿下吩咐。府中空置的客房不少,尽快将众位夫人、小姐送去暂歇,再吩咐各家派人接去。”
芙烨听沈镜这么一说,也回过神来,将正厅里的人分散到各客房中安置好,开始寻人彻查这杯茶的来路、又经了什么人的手。
等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芙烨才略松一口气,朝沈镜担忧道:
“那杯茶古怪得很,单从气味上来看分毫不差,试毒针也没有起效,你说……”
“这种隐秘的毒药,想必不是什么简单来路。此次乐宴人多眼杂,但内宅起鬼仍是防不胜防,殿下您还是将府上的人都彻查一遍才好。”
沈镜道。
“那时重山阁围猎一事,死了不少人,手法亦是诡谲,至今没查出个名堂。陛下那边,想必和您通过气,怕是有前朝贼子作祟,欲行不轨。我会吩咐李都尉加强府上的防卫,殿下这几日行事请务必安全为上。”
芙烨微微皱起的眉头终于揉开,略有些疲倦地对沈镜道:
“那便劳烦丞相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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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在芙烨身上留下数道印痕。
纵使权力使她的美艳更胜从前,公主府前的门客摩肩接踵,她已然逝去的年华,正如庭前一叶叶剥落的桃枝,即使再生新芽,那一根根排出的纹路,也时刻提醒着她又是新的一年。
她与江容云成婚十数载,却没有一个孩子。来自宗族的压力,在她强硬的态度下化为齑粉,也树起了她与驸马间常年不化的坚冰。
芙烨的母妃留给她一把琴。那是她晋妃位时,先帝御赐的异域名琴,以千年凤栖梧树芯打造而成。那棵剜去心脏的古木在次年迎着春风凋零。
琴的背面,有她母妃用小推子推出的一根根细纹。
那是琴乐世家的传统,女子携琴许人,结为同心夫妻后,每过一年,便由两人在琴的正反面各刻下一道斜纹。年复一年,直至两人相继失去,刻满细纹的木琴也一并埋入合葬冢。
——象征两人恩爱不移。
而她母妃的琴的正面没有留下哪怕一丝痕迹。
只有她与宫人的秘密丧礼上,芙烨抱着琴,红肿着一双眼,却迟迟发不了声。她不免哀戚地想到,若是谢皇后的家乡也有这样的传统,父皇定愿意将天下名琴都搜刮来放在凤鸾宫中,又在红帐香烛中,亲呢地挽着谢皇后的手,推出一条条木纹。
那样的话,即使岁月在额前留下一道道痕迹,想必也是充满幸福与温柔的。
琴纹的意义,本在于此,而不是看着白雪映窗,隐秘地期盼着明年,孤独地将爱倾诉在浅浅的纹路里。
芙烨的母妃并不能与先帝合葬。因此这把刻了小半面的琴便一直留在了芙烨手中。
时至今日,她依然保留着每年生辰刻琴纹的习惯。至于江容云——哼,她决不允许这个人染指她。与她母妃挚爱的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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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江容云现在便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口鼻溢出的鲜血已经被侍女小心翼翼地清理干净了,却仍留了部分濡湿衣领,在蓝色的布料上分外显眼。
正如他这个人活在长公主的人生中,像一滩化不开的血迹,时刻提醒着她:母妃所求,她终极一辈子也无法得到了。
多遗憾啊。
她叹息着,伸出双手,隔着薄薄一层衣服握住江容云的脖颈。而这个人依旧一无所觉地躺着,下一刻便会悄无声息地咽气。
她们私下里的风言风语,芙烨岂会不知?
笑话。
江容云那日便是故意的。
故意把宫秋安排在沂春乐典的位置上,故意把他的衣服掉了包,故意在文君衍面前挑拨怒火,砍了宫秋身为乐师最最重要的手。
她寻了最好的御医,为宫秋相看挑断的手筋,却也只能恢复手指的部分能力,往后再也托不起琴了。
于琴师而言,他的一生葬送了大半,葬送在一个对琴乐嗤之以鼻的二流公子的手上。
真可恶啊。
芙烨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之人,手指渐渐收紧。
轻而易举地便毁掉了两个人的人生。
“笃笃笃。”
芙烨轻描淡写地松开手,理了理发簪,温声道:
“是宫乐师吗?进来吧。”
“殿下贵安,”一门之隔,外头的人并没有直接入内,略带为难道,“草民贱籍出身,幸得殿下收留,才能在尊府上暂居。眼下驸马横遭不幸,草民怎么说也是个外人,贸然入内,怕是要惹人说闲话。”
“我且问你,这府上,可是谁做主说了算?”
芙烨的声音中带出一丝笑意。
“自然是殿下。”
“那便是了。本宫欣赏于你,要你进来陪本宫解解乏,消解一下驸马被害后本宫的恐慌,你待如何?”
“草民……”
“别自称草民了——我这有前段时间民间搜集来的盲文乐谱,你就给我一句准话,想看还是不想看?”
屋外之人推门而入。
宫秋听了芙烨的吩咐,身边没有带其他人。他摸索着门框,犹豫地抬起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刚想硬着头皮往里走,便听耳边脆生生的一声轻哼,长长的甲指划过他的手背,一只温软的手便拉住了他的手背。
穿过长长的袖摆,肌肤相贴。
他讷讷地低下头,一声不吭地跟着芙烨往内走。
直到他被芙烨按着坐下,又得了盲文乐谱,如获至宝地细细翻读起来。芙烨才透过浅浅的水绿色薄纱,看见他低头露出的脖颈红了一小片。
想着隔壁侧卧中,江容云仍是奄奄一息地躺着,一种奇异的、报复般的快感漫过芙烨的心头。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