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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会说颜参生而不幸。
比如说,他明明是江州府颜大人的嫡长子,却因为有个双生子弟弟,遭父母厌弃。
比如说,他明明天资纵横,又知书识礼,却出身于南方小地,与帝都繁华无缘。
但其实颜参不那么觉得。
他虽向往出人头地、一展宏图,但十一岁前那段平和的日子,江南水乡的温言细语,春天桃花寄在溪上,轻轻荡开一叶小舟的自在,早已将他的心化成一滩伸缩自如的温水。
他一直都知道,除了功名富贵,世间还有更值得追求、更值得珍惜、更让他爱不释手的东西存在。
于他而言,便是血脉相连的弟弟韩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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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参有时候会为了弟弟的多变苦恼。
在父母终于无可奈何地接回这个双生子中不详的幼子时,颜参其实还不大懂父母究竟在叹息什么,又为什么突然就对他冷言冷语了起来。
直到他看见那个被舅舅牵着的小人,昂着头踏过院门走进来,趴在窗前的颜参兀地睁大了眼——
他拨开一片浓雾,终于看见了自我。
怎么能不是自己呢?颜参紧紧盯着韩商的面容,看他抿着嘴保持骄傲的神情,看他被舅舅狠狠一推但一声不吭,看他朝父母露出不屑的神情,看他捏紧了拳一把挥开丫鬟递过来的手……
太相似了。
那是颜参被孝与礼、被乖巧懂事牢牢束缚的,不曾向任何一个旁人坦露的真实。
即使是面对镜子,里面的人也只会像他一样温温和和地笑。
但是韩商却像是被自己的内心浇灌出来的人儿一样。
看见那些自由的、快活的神情出现在一模一样的脸上,颜参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希望弟弟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一直潇洒恣意,自在随心。
就好像他也如愿以偿地活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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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很奇怪的,相处得久了之后,韩商渐渐学起了颜参的沉稳来,就连日夜相处的丫鬟嬷嬷,有时也分不清他俩到底谁是谁。
幼时的颜参想,也许是大人太笨,不懂得他俩之间的差别。
后来颜参知道,其实是大人太过冷漠,在旁人眼中,他与韩商毫无差别。
他们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颜参实在是太想知道了。
明明长得分毫不差。
明明说话也十分相像。
明明都被父母隐隐讨厌。
明明他学会的,韩商也会。
但弟弟总能比他得到更多的恶意、更多的冷落、更多的口诛笔伐。
只是因为阿商是他的弟弟,他更晚出生,他引来了噩运,仅仅如此吗?
可是颜参翻遍圣贤书籍,游志杂记,并没有一本书是这么说的啊——
于是他有了和韩商互换身份的想法,而弟弟在他温柔的请求中,也答应了。
他看着谈吐风雅、进退有度的“颜参”,心中暗暗点头,知晓弟弟其实也很优秀,只是旁人从不给他机会。
书塾的先生也会赞赏弟弟,而不像之前一般疾言厉色,见他稍有差错便是一顿戒尺。
父母也完全没有察觉出“颜参”小小的不合理之处,比如阿商喜欢红烩鳜鱼,但他其实更喜欢水煮之类清淡的吃法,但这些小细节,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所以根本没有被揭穿的担忧。
再比如说,阿商其实讨厌柳树,因为私塾先生在给颜参讲这个典故时,阿商正巧在出神,被先生冷不丁的刺了两句。颜参看不过眼,便和先生吵了两句,反被戒尺打了手心。
然后当日晚上,阿商便偷偷蹲在私塾先生家门口,拿斧子砍了他家门口的一棵柳树,又被守夜的狗追了一路,险些把裤子咬破。他夜夜去,夜夜砍,总算是把先生家门前的柳树给砍了个精光,大出了一口气。
虽然之后他被父亲关了整整七日的柴房,还是颜参熬到子时不睡,从狗洞里给他偷偷递的米粥。
只是他没想到阿商竟然还会遭遇这样的事情。明明从没有和他这个做哥哥的说过。
颜参看着堵在面前脸色凶狠的人,猝不及防地,脸上被丢了一颗石子。
那些人大笑着,大喊着“扫把星”之类的话离去了。
他真是气急了、他真是气急了……
所以才会做出追上去,把三个□□打脚踢地推进河塘里这样的事。
他甚至坐在河岸边上听那些人哭着叫“韩商”救救他们,拼命道歉以前不应该抢了他的玉佩,不应该撬松茅坑里的木板,不应该把虫子放进他书袋里,之类的话。
啊,他甚至不知道有过这些呢,阿商真的是藏得太好了。
颜参躺在岸边的石头上,嘴里叼了根草,享受了一波平常压根没做过的事情以后,才悠悠起身,看着那三个人被河塘边的大人着急忙慌地救起。
在说些什么呢,他的弟弟是这些人能随便恶语相向的吗?
颜参冷着一张脸,狠狠扇了眼前乱吐唾沫星子的臭嘴一巴掌,潇洒地跑了。
然后是他被父亲一顿毒打,又到柴房关了好几天,只能吃些馒头和冷水。
“真是命里带煞,顽固不化!”
对他好歹有几分好脸色的父亲这么说着。
颜参总算明白了他和弟弟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是一样的。
只是在旁人眼里,哥哥只是不幸,弟弟却是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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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商在一个月后死活不想再当“颜参”了,想要换回来。
“哥哥,你总不能拦着我做自己!换回来换回来,每天假惺惺地笑累死了!”
虽然当“韩商”的日子十分快活,看弟弟绞尽脑汁维持“颜参”的脸色也十分有趣,但是如果阿商想要换回来的话,那就换回来吧。
可更奇怪的是,阿商好像放弃了学他,行事更加离经叛道了起来,逃学、打架、顶撞父母,好像颜参不会做的事情,韩商都得统统做一遍才行。
颜参叹息着把逃到自己小院的弟弟藏起来,把外面的人打发走,找了偷偷藏起来的药酒给他处理伤口,一边数落他。
阿商也有自己的小院,只是那个地方又小又偏僻,下人也没有几个,还经常不知去了何处。颜参倒是更愿意弟弟来自己这里挤挤,可是父母不希望弟弟和他过分亲近。
甚至在之后,连一起上私塾都不让了——
“你啊,就不能稍微在意点自己,别老是莽莽撞撞的……”
韩商对他吐了吐舌头:
“面面俱到是你才会做的事,我才不管呢!”
颜参很想出声再训他几句,好让他知些轻重,莫要为些不相干的旁人伤了自己去。
可看着韩商撇开头,一脸心虚又强撑着吹口哨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是啊,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与他是如此的不同,又是如此的相似。
只是没想到他会被分家的族长选中,送来京城。
更没想到他磋磨了十几年一无所成。幸好阿商选择在江南经商,也没有跟来京城。
颜参心里从没有后悔过踏出江州,因为他确实想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为自己多年所思找个出路。
困于浅滩。
他看到颜既明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主家的嫡子,颜大人膝下麟儿,当之无愧的世家俊秀。
他垂首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颜既明拙劣的文辞,和身旁一片叫好之声,那些掩藏在温和背后的桀骜不驯忽地冒了个尖。
他可是阿商的哥哥啊,怎么能被这种草包比下。
于是颜参抬起了头。
而他从不为自己年少时候的风锋芒毕露后悔过。
因为那是他难得的、最靠近韩商,也最靠近自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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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说到底那些过往都是少年意气。而颜参现在已经不会那么冲动了。
他扶着门框,看着空落落的院子,韩商扑进来时在地上压出的一个雪印子还没被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盖去,年少兄弟相处的点点滴滴浮在眼前,让颜参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对成为本家培育的人,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了。
现在大喜临门,也早已放平了心态。
他不像沈镜受了几多折磨,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去了,被天命玩弄人生,遍体鳞伤,还困在心中的梦魇里无法解脱。十几年平平无奇的生活把他的一颗雄心壮志打磨得浑圆,但颜参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他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没有在少年时便得到太多,所以不用尝试,在意气风发之时就失去的惨痛。
而他在乎的人,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看着外头越来越大的雪,颜参唤来下人,听得弟弟这几日趁他忙着,把从江州来的人都早早地带走了,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还留了封绝笔书说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不会来打扰颜参做大官。
真是一把年纪了还满口傻话。
颜参回到书房里,打算给连夜跑回江州的弟弟写一封信,好言劝他回来。
世上有谁比颜参更了解韩商?他们可是兄弟啊。
他的弟弟想要逍遥自在,但更想看着哥哥青云直上。
颜参从不在乎旁人的指指点点。
他知道,身为双生子——
是颜参和韩商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只要他们俩继续这样一年一年地走下去,不管前境是多么不好,不管他能否扶摇直上。
有阿商在的地方,他永远也不会感到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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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丝!第二大章也写完了!
接下来是一个短短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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