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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枕危此人,入朝做官不过半年,那些位高权重的老大人可能不了解他的秉性。
但在场的皆是年轻人,大多是身无功名的白丁,“秦二少爷”的名头在他们这可是如雷贯耳,甚至许多人都在那些风月场所碰见过这位风流成性的秦二少爷,当即忘了方才的拘谨,干脆站起身来起了个哄。
“秦二少!怎么就只喝三杯呐!起码也要再来一壶吧!”
秦枕危抬手抹去唇角的酒渍,划开一道勾人心弦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说:
“哈哈那可不行,陛下和牡丹仙子还在等着我呢!”秦枕危饮完三杯,执手向启帝行了一礼。
少年天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朝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眼中盈满了笑意:
“那么秦爱卿,你愿向哪位姑娘送出第一首诗呢?”
秦枕危的眼神滑过对面拨弄着手中白色花瓣的林寒深,滑过林寒深边上低头饮酒的沈镜……顿了一下,看向上首的文君衍:
“臣下素爱白色,花宴中又有亲眷到场,那么于情于理,臣的第一首诗都该赠给……皇后娘娘右手第二位的,舍妹。”
秦枕危余光瞥见沈镜放下酒杯,似有若无地朝他看来,勾了勾嘴角。
他看着自家妹妹,低低地吟出烂熟于心的诗句:
“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今日满栏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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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的诗。”皇后笑了笑,打破了此时有些安静的氛围,她先是用包容的眼神看了一眼秦枕危,又半带鼓励半带提醒地对秦霂说:
“那么秦小姐也介绍一下手中的牡丹,并为秦侍郎回一首诗吧。”
秦霂按住白玉雕成的花盆站了起来,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自家不着调的二哥一眼,才开口介绍手中通体雪白的牡丹:“此花名为青山贯雪,因其色白如雪,花朵盛开时能将山峦染白,故得此名……”
她回了诗,秦枕危又嘻皮笑脸地说道:
“那这花……”
“不给!想都别想!”
秦霂摸了摸花盆,气呼呼地坐下了。这个掉链子的哥哥!实在是气死了她啦!
她的第一首诗要送给沈大人的啊!怎么这么没眼色!
“看来秦小姐另有意中人,所以这花就是兄长也不能给啊!”启帝大笑,轻轻拍了拍手,“秦爱卿尚未娶妻,何不从这宴上选一位对眼的姑娘,让朕来做你的媒人呢?”
“多谢陛下挂怀,只是……”
秦枕危行了一礼,淡淡地说:
“子瑜心已许人,恐怕要让这些姑娘们的期待落空了。”
了解秦枕危的人,都以为他说的是那八抬大轿从青楼迎回的侧室,暗暗感慨秦侍郎痴心错付,爱上了一位青楼女子。
只有秦枕危知道,他的整颗心……都给了那个天子近处,眉目冷淡的丞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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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会仍在继续。除了手持三瓣冠世墨玉的秦枕危外,宴上还有两人各得一瓣。
其中一位是将近不惑之年、已经婚配的太常寺少卿。他今日赴宴完全是过来凑个热闹,本也不善诗文,只好向皇后赠了诗歌,从头到尾恭敬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得了一句淡淡的赞赏。
另一位是年方十九、未有官职的何小少爷。他是武将之后,本就是为了向未婚妻表白心意来的,选了一位桃红襦裙、面色羞红的小姑娘,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对方念完了自己的诗,收到了一盆含苞待放的粉红牡丹,心满意足地坐下了。
“你看那小姑娘,是不是悄悄往花盆里塞了个锦囊?”文君衍趁着没人看过来,悄悄凑近沈镜,抢走他面前果盘中的葡萄,“真好啊,朕也想有人给我绣锦囊呢。啧,何老将军家那小子脸都红了。”
沈镜瞥了他一眼,按住皇帝还在偷拿葡萄的手,气定神闲地说:“陛下也不过二十岁,还管人家十七八岁的叫小姑娘?再说了,陛下要锦囊,只需吩咐一声,明儿金龙殿便能被各种颜色款式的香包堵得水泄不通。”
“那哪成,这重要的是送出这份心意的人,而不是那个针脚都缝得很笨拙的锦囊。”
文君衍摇了摇头,趁着沈镜一愣神把他手下的一颗蜜饯夹走,尝了一口,笑得意味深长。
“鉴之啊,你说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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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轮选中的是白牡丹。这一阵风是往地上刮去的,花瓣都被吹了下去,只有杯口静悄悄地落了一片柳叶,被沈镜取走放在了手边。
“敢问在座的各位公子,哪位杯中落了‘白雪塔’的花瓣?”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沈镜抿了一口深红色的葡萄酒,却感到一片柔软吻上了唇舌。他取来丝帕轻轻一吐,但见一瓣包裹着酒液的白牡丹落在了手帕上,浅红的印记一枚枚落在白皙无瑕的花瓣上,唯有花根处的两条红丝艳丽夺目。
他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方才那个给他续酒的舍人,只见那人恭敬地站在秦枕危身后,手中托着一个空了的果盘。
秦枕危见他望来,歪着头眨了眨眼,干净的眸子染上丝丝酒气。
真是……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不更事的少年人一样,爱玩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
还偏偏装的一副无辜样子,让人生不起怒气来。
沈镜扶着桌沿起身,摩挲着手中那一片白牡丹花瓣,一脸无奈道:
“沈某第一次参加皇后娘娘的花会,本想找个偏僻地儿歇着便是,谁想竟是第二轮就把我招了出来。”
“沈丞相就坐在陛下手边,又哪里是偏僻的地儿。”皇后摇了摇扇子,捂着嘴笑了,“那么丞相大人愿向哪位姑娘送出第一首诗呢?”
沈镜与秦霂许有婚约,为自己的未婚妻作一首诗,是理所应当的。
坏就坏在秦枕危抢先一步将诗赠给了秦霂。场上三个人,没有一个赠诗给皇室出身的贵女,他若再选秦霂,不免伤了旁边两位帝姬的脸面。
更何况,在这次花中魁首的评选中,坐在上首的四位贵女并不下场评选,但其中两位都是秦府的小姐。若是秦霂压过了两位帝姬的风头,也不知道会为她惹来多少闲言碎语。
阮阳郡主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却未许人家,那么……
沈镜转了半步,微微一笑,衣袖上丝线洇开的朵朵白梅,比漫天落下的牡丹更盛三分。
“久闻长公主贤名。今日有幸一见,愿献诗一首,望殿下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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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霂的心应声而碎。
她死死地攥着手中的丝帕,就怕用轻了力道,眼角委屈的泪水便会滴落下来,染花她面上的妆容。可她又不愿错过沈镜此刻从容自信又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好倔强地抬起头,听她的意中人继续往下说道:
“红紫二色间深浅,向背万态随低昂。映叶多情隐羞面,卧丛无力含醉妆。②殿下这盆牡丹为粉紫双色,艳而不糜,华贵大气,可是传闻中的姊妹‘二乔’?”
长公主轻抚花枝,一脸温柔。
“正是。此花又名二色红,千叶花千重,同枝色不同。每朵有紫、白二色,亦有半红半白者,或正红正白不等。本宫手中的这株,是府中花匠精心培育出的粉紫、粉白双色牡丹。”
芙烨长公主是先帝四子,启帝文君衍是先帝八子。先帝在世时,这对出生相差巨大的姐弟几乎没有交集,等文君衍登基之后,才和这个早已结婚生子的姐姐热络起来。
长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暗暗仰慕过京城里几位出了名的公子,眼下虽已嫁作人妇,但此时见沈镜君子如玉的面容,那一点暧昧情愫又死灰复燃。
抬起头环视一周,看那些姑娘们都出神地盯着侃侃而谈的沈镜,或是艳羡地注视着自己,长公主不由掩唇而笑。
尤其是阮阳小丫头旁边的秦霂,那一脸不甘,绞着帕子又红了眼圈的模样,可比她一身傲气地向自己打招呼的时候顺眼太多。
“能得到沈大人的第一首诗,本宫亦是欢喜非常。”长公主不着痕迹地瞥了秦霂一眼,在“第一”上刻意加重了语气。纤纤素手捏住一颗坚果,轻轻一弹,那圆滚滚的核桃便一路滚到了秦霂桌子边上。
她没有选择和诗,而是由侍女取来笛子,为沈镜吹奏一曲《霓裳》。
“本宫看沈大人真是喜欢得紧,可惜了,本宫这朵牡丹早已名花有主,不能赠与沈大人。”曲毕,长公主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派侍女递到沈镜桌上,“本宫知道你身上那块血玉是三哥所赠,也不要你换下,只要把本宫这玉好好收着便是。”
“多谢殿下厚爱。”
沈镜双手接过了玉佩,拿出一面崭新的丝帕来认真地擦拭,将玉雕牡丹的每一处纹理都擦得晶莹剔透,才伸出手将它系在了腰间。
与另一边的血红禁步倒也相配。沈镜淡淡地想。
长公主见了,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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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选自唐·张又新《牡丹》
②选自唐·白居易《牡丹芳》
牡丹宴会有很多诗词,红色的还比较好找,其他颜色的实在太难了……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