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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嫦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前一天,她的父亲还喜不自禁,念念叨叨地嘱托她,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吸引沈镜的注意在这场主家与分系的博弈中拔得头筹;后一天,她所引以为靠的与所厌恶的一同崩塌。
即便是不起眼的分支,她身后的家族在地方也可谓是为霸一方了。就像年初的时候,县令携着一堆贺礼登上门来,神色殷切地期望她大哥收他女儿作填房。
年轻的嫂子颇有姿色,性情温婉,眼瞧便是指不沾水的闺阁小姐,却撞上她大哥这么个色中饿鬼,初过门一周,便因体虚吃起了补药。姑嫂关系自古以来便得不了好。嫂子看她多多少少有几分埋怨,却在对上她大哥的时候尽数收敛,只剩下温温的顺服。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分家的嫡子,也能尽其猖狂,做一个人人敬畏的公子哥。那主家尊贵的大人们,又该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啊?
总之不该是。
如此轰然倒塌。
尊贵的嫡小姐在无人的婚房中枯坐一夜,她出来时,口脂消磨的嘴唇现出血一般的殷红。她矜持而脆弱地回了房,昂着首,气势斐然,仿佛仍是预定的此间主人。
秦云嫦战战兢兢了好几天,日不能食,寝不能安,翻来覆去地想自己可能有的结局,却发现一连好几日过去了,这座宅邸仍是若无其事地运转着,有条不紊。
她们二人仿佛外来客暂居于此,两不相扰,更与外头的风云起落毫不相关。
可——
又怎么能毫不相关呢。
秦云嫦捏着手里的布帛想。
她强作镇定地前行。
说来也怪,偌大一个沈府,却看不见多少侍候的下人,只有庭院一重深一重,后院的树洒下浓浓一层阴翳在前院的石子路上。来了几日,秦云嫦方才从厨娘那边知晓,秦府不签下人的卖身契,只收长雇的工契。
沈府的主子少,下人们忙完了府内的事,大半人便回常宿的外屋去了。肃卫工作似乎是禁军中的一支轮替担任,身上压着不淡的血气,从不与他们来话,披戴红盔挺拔地立在婀娜的梅树外面;守夜什么的,也从不见派给下人们,书房似乎是没有人守着的,偶尔却有金石相击的声响在。
“你问这些作甚么呢?”厨娘从炊烟袅袅后给她递了一盘精致的点心,比起她曾在外边买的、酒楼里的名贵糕点也不差。这自然——不是给她的,是秦霂午食的茶点。
也许是沈府的教养格外好,也许是提前受命,总之这座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还是如待女主人一般地待这位家破人亡的小小姐。哪怕自大婚那天起,沈镜从未去过她房中,而是一如既往地宿在书房里。
倒是一点也不见大宅院里的趋炎附势。
她勉强笑了笑,努力表现得热络:
“以后也许就在这待上一辈子了呢,也怕冒犯那些守门的大哥。”
厨娘抹了一把脸上的碳灰,颜色是淡了些,却好像把那块污渍晕大去了。秦云嫦赶忙取出袖子里的手帕,展开来递过去,低下眼睛说:
“姐姐,用这块帕子,干净些。”
厨娘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也没还给她,而是直接收好了放在灶台上,说是要洗洗再还。她是个帮厨,平日里只是给正厨打打下手,或是给肃卫的护院们送饭,见秦云嫦如此小心翼翼的,便好心提点道:
“几位大哥也只是冷淡了些,你别凑到他们跟头去便是了。不要往大人的书房去,不要打扰祠堂里太老爷与太夫人的清静,其他时候,他们凶不了你。”
“丞相大人常年宿在书房,那边便巡查得格外紧一些,每过半个时辰便有一次。除开每日例行的打扫,我们也去不得。”
“原是如此……”
秦云嫦点了点头,将点心一个个放进食盒里,刚出炉的点心还带着点余热,捏在手心里暖乎乎的。
“那便多谢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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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位于西北方位,三面有竹林环绕,与别处天然分隔开来。书房的最后边栽了一行红梅,现在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可假以时日,倚在窗边,也许是伸手就能够着的吧。
秦云嫦觉得手里的食盒又重了几分。她踮起脚,踩在鹅卵石小径旁松软的土地上,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
“吱——”
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推开竹门一同扑进室内。
她一边想着父亲甚是威严的面孔,一面想着秦霂抬手时大红的丹蔻和金粉粘作的小蝶,一时竟有些头晕目眩。她提着食盒,将烂熟于心的借口捏在嗓子眼,一步步往里进去。
紧接着她又想起沈镜来。年轻的丞相大人,身上有着无与伦比的锋锐的气,不似她的父亲,是垂垂老矣强撑着一口气;不似她匆匆一瞥的秦尚书,是磨磋成圆润的木椽底下陡然递出一把尖刀。
那是不可见的凌厉。若他愿意隐藏,可以仿佛什么都不存在;当他想要呈现的时候,仅仅是面对面站着便觉得手掌血淋淋地滴下殷红来。
这么想着,秦云嫦又后悔自己鲁莽地答应下来。她浑身一抖,便打算折身回去——
仿佛见到不可能之事一般,她微微张开嘴,停了下来。
她看见桌上伏着一位青年。那人的头发披散开来,缠着桌上的书本和纸页,面向下枕着两三本褐色封皮的书,掩去了面容,也看不清是何许年纪。他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大白的暖裘虚虚搭在竹椅边上摇摇欲坠,只是这书房里点了十二分的暖气,也不会觉得冷。
可嚇人的是他右手腕上拇指粗细的铁镣。铁器散布着冷锐的光,将他的手腕磨出一截脱了皮的红肿,上头亮晶晶的,像是抹了药膏,又像是被仔细而周全地舔/舐过一般。
而书桌的两侧延伸出三根冷硬的铁链,一直蜿蜒到书柜之后,再也看不明晰。
在那一刻秦云嫦想到了很多,诸如不近女色的丞相大人不为人所知的癖/好,又或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阴盘谋算。总而言之,知情者的下场总是惨淡,即使是她现下这般有意算无意的闯入姿态。
她的心立刻便退却了。
捏紧手中的食盒,秦云嫦头也不回地折身回去,却在即将关上门时,听见纸张间摩挲的声音,而后是一句懒散的:
“真是不当心呀。”
她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竟也不敢细想,低着头就想快步走出去,仿佛这书房之地是如何的虎穴狼窝。
书房外有三口,一处通向前院,一处通向卧房,一处通向更偏僻也更幽静的祠堂。她急昏了头,只想早些回去,忘记刚刚看见的画面——
一卷书轻轻打在她的小臂上,替她挡了一下,却也把她撞得后退一小步,心神一松,手指松开。来人低低地偏头喝止一声,继而说道:
“秦姑娘,东西洒了。”
这一声唤得凉气从脚底直冲天顶。
准确说来,秦云嫦只见过沈镜两面。一是她被父亲领着到沈府来,二是她作为秦霂的陪嫁,扶着她上新轿,与一身大红的沈镜擦肩而过。
彼时,他也是如此的……
从容。
反衬得其他人都狼狈和落魄。
“谢、多谢丞相大人。”
沈镜好像笑了一下。秦云嫦能见到他勾起嘴角,可那双眼冷冷的冻住了笑意,只透出一些微薄的审视来。她只看了一眼,便慌忙地沉下头来,又忽然觉得如此有心虚的嫌疑,于是便强撑着支起头来。
“此近是办公机要之地,没有什么有趣的花花草草,尽是些单调的枝树,秦姑娘怎么到这来?”
“我……见这附近有大片的梅树,对府上也一无所知,便是随意逛到了这——”
沈镜凝神看她,极其认真地听着。
秦云嫦却突然卡了壳。
迎面有淡淡的血腥气,并不浓重,却很新鲜。
她突然意识到沈镜的眉间有一点浓褐色的血迹,凝在他墨色的眉毛里,只有仔细才能瞧出个分别来。年轻的丞相大人面若冠玉,抿直嘴角的时候也会有种微微笑的错觉。
真不知道他手染鲜血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模样。
秦云嫦想。
可这么想着,她心中的敬畏却诡异地褪去了些。当她对一个人一无所知地时候,怕和惧都是不知缘由的多着;可若是凭借自己的观察稍微看出一点此人的本性,即便那很危险,也完全无所施为之处,但心中总能有些许安慰。
她定了定神,小心回答着,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不知所措的模样。
“就是——胡乱走着,没有别的什么……”
“秦姑娘不必慌张,沈某当初应了你父亲,便一定会好好照料于你——只是这附近,还是别再来了。”
沈镜微微低下头,朝她进了一步,摊开一只手,为她指了方向。
“你明白了吗?”
——可她的父亲,如今又活在何处呢?大牢中么?
她拼命点头,将散落于地的糕点随意地扫进食盒中,匆匆拜别了。
直到她走得足够远,沈镜的身影再也望不见了,秦云嫦才从那难以呼吸的状态中缓过气来。她扶着矮矮的梅树,按住自己的胸口,努力想从方才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秦姑娘。”
有人拍了她一下。
“这是你方才掉的绢布。大人命我送过来。”
她认得这个人。是常跟在沈镜身边的侍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这个人的目光总是又冷又尖,将对旁人的提防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外面。方才沈镜撞到她的时候,他也在边上,目光冷冷地刺过来,好像她能掏出一把匕首来刺伤沈镜似的。
她怎么能够,又怎么敢呢。
他半侧过来,将一条沾着墨迹的布轻飘飘地放在她手心,然后飞快地消失在转角处。预料中被发现后严酷的处置,甚至是口头上的警告,什么也不存在。
那块柔软的丝绸上写了八个字——父、兄、霈姐;子瑜何归。右下角是一枚小小的四瓣花朵的刺绣,最前面的那瓣纹了一个“秦”字。
秦霂怀着无限希望,想得到外面的讯息,于是拜托她将这块丝绸卷起来,藏在靠近书房的东边的墙中。在进入书房查探之前,秦云嫦已经悄悄地、悄悄地,将它塞在一块碎了一角的瓦片底下了。
她已经尽其所能。至于结果什么的,又与她什么关系呢?
这么想着,秦云嫦的脚步一下子轻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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