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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立冬,寒风便一日紧过一日,即使裹得再严实,看着枝头黄叶残败颓唐,也难免心中戚戚。
屋子里好似暖和一些。地暖浮上醉人的气,四角的暖炉也大开大合地向外流着舒服的暖意,把沈镜身外披着的寒冷蒸散开去。他一时不能缓解过来,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寒噤,立在入口处一动不动,好久才从那彻骨的寒意中返还至眼前。
他倒是宁愿待在稍冷一些的地方,身子骨若是懒惯了温暖,又该怎么撑过后面更冷的冬日呢?
只是他这话一说出口,便要迎来王太医一言不发而满怀忧虑的眼神。老人家年纪大了,虽是太医,却也经不起宫里和丞相府之间的来回奔波。沈镜登时一噎,而后便半推半就地应承过去了。
这个冬天似乎比他病倒的那一年更冷了。
沈镜捏了捏指尖。方才拿着书的半个手掌早就缩回了袖子里面取暖,这会儿也还有些僵直。他一边重复虚握—松开的动作,一边朝里走去。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鞋履碾在地上的啪嗒声把书桌旁的秦枕危惊动起来,往后一仰,虚眯着眼睛看一步步走近的沈镜。
“你终于舍得回府了?”秦枕危朝他晃了晃手上的镣铐,脸上也没有多少恼怒,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无趣无聊一类,“拆了吧,怪碍事的。”
这种平和的反应其实是出乎沈镜意料的。
今天是九月十七,距那场大吉之日的动乱已经过去了整整八日。沈镜在头两天忙得脚不沾地,压根便没有回府,出于某种考量,也不愿将秦枕危从无知无觉的书房地下里放出来,只是让人给他送了饭食,好好照顾着。
一直到三日后,沈镜才满身倦气地去见他。地下囚室中点满了灯,映如大日煌煌,书架上乱糟糟的,几本书横七竖八地躺在角落里,更多的是堆叠在伸手可及的床边。
秦枕危侧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边的书,像个孩童似的把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半伸出床沿悬空着晃啊晃。
沈镜突然想起秦枕危教他爬树的那次。年幼的沈少爷多少端着一点面子,就算身边没有人跟着,也不愿意手脚并用地爬到树上去。沈镜仰头看着坐在两人高树枝上的秦枕危,他的腿晃啊晃的,一边朝着沈镜扮鬼脸。
“不敢上来了吧!”
“就算点满了灯,也还是凉飕飕的。”秦枕危假装打了一个寒噤,只是他根本懒得装样子,最后自己也被自己拙劣的演技逗笑了,反倒显得凝神看他的沈镜格外严肃。
“还请丞相大人行行好,放我出去晒太阳吧。”
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呢?沈镜那时想。
“可以,”他听见自己说,“只是现在是晚上,你——想看月光下的竹林吗?”
而后他便带着秦枕危在洒满月光的鹅卵石小路上走了一圈。秦枕危没提解开手铐的事,反倒是在沈镜捏着拇指粗细的铁链走在他前面的时候,突然促狭地凑近过来,在他的耳旁小声说道:
“如果现在我们俩的这副模样,被什么人撞见的话,可太糟糕了吧。”
不会的。沈镜无声地在心里反驳他。
他将沈府里外都看守的严严实实,绝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人出现。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为什么秦枕危会被灌醉后会以那样的姿态被关在地下室里,第二天的成亲大宴又发生了些什么。沈镜已经想好了措辞,只是怀着特别的心思一日又一日地拖延着。
他现在还不能放手。
“啊——好吧,就算不能解开的话,带我出去走走如何?总是呆在同一个地方,秦少爷我也会闷死的。”
秦枕危终于放弃了晃动铁链的想法,从舒舒服服的软塌上站起来。随着他的动作,盖在他身上的大氅滑落一半下来,露出里面的中衣,和薄薄几层丝绸软棉勾出来的锁骨。他将滑到椅子下的外衣扶起来,歪歪扭扭地搭在椅子上。
然后他走过来,来抓沈镜的手,让冰凉的指尖落在后脖颈的地方,漫出一句舒服的喟叹:
“凉快。”
他脚踝上的铁链随着走动撞在一起,是金属相击时格外沉重的韵律。
秦枕危抬手时有着矜贵与柔软的姿态,沈镜觉得这或许是常年泡在青楼里养出来的习惯。譬如方才他挽起垂下的外衣,纯净的毛皮因为他手的按压陷下去一小块,却有一种奇异的波顺着整齐划一的绒毛延展开来,缠绕在他袖子半垂的光/裸的小臂上。
又比如他方才牵着沈镜的手,搭在后脖颈的地方试温度。秦枕危的手指很温暖,手掌很宽,应当是非常有力的手,抓着人却会下意识地放轻力道,上面又没有一丝书写或习武留下的指趼,软软嫩嫩,仿佛对待易碎而凋零的娇花。
还有他看向沈镜的眼,波光潋滟,闪着奇异而细碎的光。沈镜非常善于从他人的眼中读取情绪,像是恐惧、敬畏、爱慕、自有算盘,可没有一个人是像秦枕危这样的,情绪简简单单地漂浮在眼的河水中顺流而下,一切都很快被冲洗干净,不会留下深刻的痕迹。
沈镜想起春华楼的花魁。每一任的花魁各有姿色,却都将不存在的感情演绎得入木三分。在他无法看到的时候,秦枕危在花楼中宿过日日夜夜,他的眼都看见、又学去了什么呢?
沈镜将手收了回来,说道:
“我的手很冷。会冻到的。”
“不会。”
秦枕危咧着嘴笑。他一把子按住沈镜的手,两掌一合,把沈镜冰凉的手掌按在自己的手心。
“我可不像丞相大人你,在秋末就会把自己冻出冰渣子。屋子里的暖气这么旺,反是把我捣腾得想睡觉。”
沈镜被他推了一把,然后顺着他的力道被按在方才他坐着的地方——软垫上还留着前一个人的余温,桌脚安着两个暖炉子,完完全全地把他最后一丝冷气给驱走了。
“可害寒症的人,必须要裹得严严实实才行。”
秦枕危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剥下来,裹住他,手指灵巧地转了几个圈,将白裘的最上边扣住,余下的部分软软的垂下来,以保护的姿态将沈镜整个人包起。
沈镜能感觉到这间外衣比他所有穿过的外衣都要更为暖和,简直像是里面偷偷藏了没有重量的汤婆子似的——也许是因为沈镜本身手脚冰凉,堪堪维持热度已是相当不错了,倒也不能过分苛责。
可是——
“在室内,还穿着大两件,不合适吧。”沈镜心里涌起不知名的热意,促使他短短地笑了一下,终于找着一个机会将手里的书放在桌上。
他说,他做,而自己只要跟着他这一点,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不过裹两件确实会有双人份的温暖。
“别动,”秦枕危喝住他,从桌上取了一块丝帕来,一手捏着沈镜的下巴,一手轻轻揉他的眉毛。沈镜坐在他面前,抬不了头,只能看到秦枕危右手上垂下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抖动,猎猎作响。
而当事人却浑不在乎地反客为主,将他这个主人家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沈镜被垂下来的丝帕的边角刺了下眼睛,眼睫忍不住微微颤动。这时候他听到发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秦枕危下巴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
“是血迹……擦不掉。”
沈镜在那一刻止住了呼吸,然后慢慢地平复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开他,说道:
“是吗?可能是在哪里沾到了吧。”
秦枕危没有说话。沈镜岔开话题道:
“刚刚我在园子里撞到了人——看她一脸慌慌张张的,怎么,你说什么了?”
秦枕危从旁边拖了把椅子,就坐在沈镜的旁边,优哉地翘起一只脚,不屑地笑了一声:
“哼,你分明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她分明是有意进这书房来的,做贼心虚罢了。”
他这时候又恢复了那种矜贵的姿态,脱离方才格外靠近又分外捉摸不透的模样,淡淡地点评:
“一眼就能看透想法的人很没意思啊……再说了,她摆明了不识得我,眼睛里又透出那种光,显然是把我当做你什么不好的兴趣了——哪儿来的土包子哎!”
秦枕危咬了一口桌上放着的水梨,说话到后来含混起来。
可沈镜又觉得,秦枕危分明是对秦云嫦没有认出他更愤愤不平一些。秦枕危是个自信而自得其乐的人,哪怕在他入朝为官之前,他是以一个近乎反面的浪荡子形象活跃在世家的口中,他却能大方地听之受之,甚至引以为荣。
他伸手向桌上的果盘,在沾着水滴的盘沿上轻轻抚了一下——果盘里还有一个鲜梨,和些许梅子——而后收回手指。
“是刚来府上的人,不认得也是常事。”
“是吗?”秦枕危到底再没问下去,几下把手中的梨最饱满而多汁的部分啃咬开去,然后手指一甩,将残留着大半果肉的酸核丢入手边的圆篓。他抽出另一条干净的丝帕,仔细地将手指擦拭干净——虽然按道理说,他的吃法并不会沾到多少汁水。
“虽然已经接近黄昏了,但是,枕危,想去花园里走走吗?”
秦枕危的动作滞了一下。他坐直了身子,将上下交叠的腿换了个位置,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着沈镜,可是还没等到回复,便自己先丧了气:
“你这几日不是一直很忙嘛。”
沈镜抬手,擦过眉毛那一块已经凝住的血痕,顺着动作挽了一下额边的头发,笑道:
“你看我今天不是,这么早便回来了。”
他用着安抚的语气说道:
“以后每日都会有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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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危现在的内心状况很复杂,他俩现在基本是心知肚明但谁也不说……过几章有个个人视角番外会有详细一点的展开。
话说前一章秦云嫦视角的时候,敏锐地观察到血迹,觉得沈镜该不会刚杀完人回来会不会下一秒处死她啊,换了枕危:擦一擦。
我自己写的时候有一点点笑到。
写这章之前我想了大半个月的结局觉得完了没救了这铁be我圆不回来了,可是写着写着我又觉得还有戏——(吸气)不出意外这个大章是最后了。
我1.1刚立的flag结果因为2号喝酒上头就拔了。但我开学前一定会写完的。
出于某种不想□□涉接下去思路的想法我最近就不看评论了(虽然其实也没有几个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