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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尚且乌蒙蒙亮的时候,秦枕危从睡梦中醒来,□□的双足甫一碰到冰凉的地砖,便瑟缩着收了回来。
人与被子相互索取着对方的温暖,彼此撤走以后,便都会冷下来。若是这么说起来,两个人相拥而眠,总是比一个人躲在里头暖和一些的;可今晨却比往常起来要冷上许多。
说来说去,都是沈镜的错。
秦枕危轻轻踢了下腿边的大冰块。
沈镜被他的动作惊醒,伸头便想从药枕上凑上来,露头的一小截脖颈立刻泛起一连串的小疙瘩。秦枕危把被子扯高了按好,拢顺了他散开的发,又以双手为护挡在他的眼睛前面。
对方在温暖的黑暗中睡过去了。
秦枕危侧躺在被子里,大睁着眼看沈镜看个不停。沈镜生来便是一副矜贵样貌,还未及冠的时候,乌发衬白衣,便是京城中最气度斐然的少年郎。当他照例追在秦少爷身后小跑一段后,嘴唇便会显出一抹殷红,像是还没有完全熟透的石榴,饱满而多汁,轻轻一触才会惊觉那是怎样的湿热和柔软。
后来秦枕危便教他小小地抿着唇,学做个“大人样子”,将好看的下唇收敛起来。这样别人就不会看到,不会看到便不会觊觎,不会觊觎,沈镜便永远只会那样笑给他看。
……而如今,沈镜睡梦中也是这样抿着唇,寒冷和缺血在上面涂着厚厚的寒霜。
秦枕危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奇怪,明明昨晚没有喝酒,晨醒起来却有宿醉的感觉。
于是他放纵自己的欲望,轻轻地凑上去,求索一个吻。
柔软还仿佛昨天的触感,而湿热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秦枕危为睡得香甜的双唇添上一层水色。
他将将起身,几下便从床上起来,从床尾混作一堆的衣物中寻到自己的,另一只手拿着另一个人的。他迟钝地思考着,掂了掂陌生而熟悉的衣物,凑近颈边微微一嗅——
指尖一麻,手中之物便脱离开来。
床边的立身镜是青铜制的,阴影聚合勾勒出身体的轮廓,即便是迟钝的人影也在此刻暧昧起来。秦枕危侧指擦过肩胛上颇具□□意味的红痕,逐渐加大的力道使那一块的肌肤凹陷下去,也失去了血色,看起来与边上的如出一辙。
他压抑着长出一口气,手腕轻轻一翻,镜前之人又回到昨日傍晚的模样。
“永别了。”秦枕危小声念了一句,“阿镜。”
房门轻轻合上,带不进一丝寒风。门外的脚步声离去得那样快,以至于下一刻,侧卧在床上的人便微微睁动双睫,□□着上半身扶着床沿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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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沈府,轻巧得仿佛有人已操盘好一切似的。秦枕危打开扇子,遮去姗姗来迟的冬日的一缕阳光。
往京南郊的路上鲜有人迹,却有着一道深过一道的车辙,交错碾过变形的路面。秦枕危徒步走在湿润的路上,迎面是瑟瑟而清爽的劲风。
看来今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秦枕危取了沈镜枕边放着的身份腰牌,那双方心知肚明为谁而备的——刑场入凭,顺利地挤进了看场。这里没有位置,京城里面份大小的官员们混作一堆,仰头去看尚且空无一人的高处平台。
这是来自启帝的下马威。他给了即将落幕的世家最后一点尊严,没有将曾经德高望重的三位老大人置于京中街头的刑场斩首示众,让他们留有体面地自饮鸩酒,却也让其余战战兢兢的臣子们,煎熬地、漫长地等待昔日同僚的死亡,昭然宣告——
此后唯他可主,异心下场当如是。
而说实话。
秦枕危不认为年轻气盛的君主会有如此想法。文君衍和曾经的太子殿下万分不同,他想要的是更直接而血腥的死亡,毫无耐心地镇压不听话的臣子为他所用。他本应该在执政第一年就向指手画脚的世家宣战,在二十而至三十余年的拉锯中,他胜利,或落败。
可文君衍却因为别的什么按捺住了。
人群出现一阵骚动。秦枕危看着熟悉的三个人,戴着枷锁,缓缓地走到最高处,俯瞰下方人群熙熙攘攘。
他的父亲很精神,但是掩不去他眉间的憔悴与状态的糟糕。他应当在天牢中被关了近十五天,也许吃的是以前难以下口的糟糠伙饭,日常也不得体面。而他还失去了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中默默死去的资格,大落于阳光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鞭笞其过往的一切荣耀,一切尊严,而后死去。
他的死复作为文君衍的踏脚石。他将成为永远洗不净的脏污。
秦枕危想。
如此计划的人,一定恨绝了他,恨绝了秦家。那人一定,对秦闫现在的遭遇感同身受,想了一千次又一万次。
他对上了父亲的目光。
秦闫浑浊的双眼顿时一亮,而后本就面无表情的脸直接阴沉下来,两颊微微抽搐。他沉稳而迅速地从秦枕危身上移开了视线,在人群中寻找可用的面孔。倒是秦翊异常的沉默和黯然,甚至闭上了眼睛,不曾向下看过一眼。他意气风发的兄长在应对困境上格外地年轻,那也使他格外地脆弱。
击鼓,鸣钟。定好的时辰到了。
秦闫干脆利落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杯被他从高台抛下,落入人群中,引发恐慌式的避让。他突然向前一步,扶住阑干,高声喝道:
“谢偃既输给了他,老夫也输给了他,这不冤!”
“不过又是一个兴衰百年——”
他咳出一大口血,身体无力地垂落下去,而死死抓着阑干的手不曾松开,像是握着最后绝地反击的希望一样。
“到底……谁又能笑到最后呢?”
他身后的两人也随他饮酒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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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枕危想。
他的父亲是注定要失望的。他的族人们的期待注定是要落空的。
即便有着在皇宫中处境未知的皇后的支持,即使他方才于人群之中寻到了作男子打扮的妹妹秦霂——与她身边纠集了一小拨并未受到波及而远不能心甘情愿之人——他也绝不能像沈镜一样一人支撑起一个家族。
他的命运早已被剪定成为依靠着参天大树余荫而生长的曲了枝的成树,不会再发出哪怕一颗新芽。已经死去了的、腐朽了的枯枝败叶,就算能度过这个严冬,也不会再春天来临时焕发生气的。他的血气方刚早已在十多年前,被家族亲自断送,即便看着像新火,也不过是灰烬近了热,汲取来的一点点光罢了。
正如此时此刻,秦枕危无比真实地意识到,有这样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在此时,在此地,在他的面前,被永远地切断了联系。他此前的人生中充斥着这个人的身影,他的生命由这个即将死亡的人给予,他的前半段人生被这个行将落定的老者掌控,他曾爱而不能爱,恨而不能恨,都是因着面前这个人。
可他还是微末地敬爱着眼前将死之人。即便他的父亲曾利用这一点微末的敬爱做出如斯可怕之事。
然而。
而他除了悲哀,却还会想到,沈镜当年看着大火后空空荡荡的沈府,也曾是这般感受吗?
是也不是。
他对家族血亲的感情更单薄,联系也更为脆弱,只是心底好像空了一块,一个不怎么喜欢,但绝对会永远等着他回去的地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曾经伤害过他,却绝对深爱着他的老人,与他阴阳相隔。
他心底的空茫与不知所措更甚于无处可归的绝望和愤怒。
秦枕危在此时此刻挣开了束缚,是真的。秦枕危明年明日或许流浪在人世间,也是真的。这两种感受同等的重要,因此他不会有恨。
可是啊。
沈镜更甚他千倍百倍地爱着他的家人,眷恋着曾经的沈府,他从不视他的家人们为负担,他热切地接受着他的家人们的爱与一切安排。
他该有多恨啊。
沈镜该有多恨啊。
而早年行将踏错之罪,最终使秦闫在暮年不得善终,也使秦枕危万分狼狈地站在此处。
啊……自己,还在千方百计地给沈镜找借口呢。
秦枕危伸出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胳膊,可疼痛却让他更真实地认识到——
秦枕危便是个无药可救的废物。
他在十二年前无法反抗秦家,也没有勇气对沈镜伸出手,只能自我逃避般地醉生梦死,佯装他与沈镜间的矛盾只源于他自身突如其来的堕落与厌烦,从未上升到一百一十六条人命关天。
那么自然而然地。
他在十二年后的今天也无法反抗沈镜,更没有勇气接过父亲与兄长的重担振兴家族,只能落魄地离开京城,照顾仅剩的家人——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秦霂——聊以为藉,草草了此残生。
名为秦枕危之人的命运。
早在多年前,他念着黑暗中的大火,在他的傲骨被敲碎,在他的决心被践踏,在他被宗祠之中密密麻麻的牌位与父亲冷酷的话语碾碎外逃去救沈镜的勇气之时。
就定下了。
他的一辈子,也就这么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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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危视角还有一章。话说起来我微妙地讨厌他又喜爱他,因为沈镜那样孤独地成功地是少数,枕危这样无能为力的才是常理。
然后。
非常悲惨的。
我开学了:(
第二学期比上学期更卷也更忙了。
不过马上就周末了我火速写下一章。很快会有一个沈镜视角的番外。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