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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二年仲春，华阴、弘农
五更刚过，万青同群雄一起集合整齐。在斋堂用完早斋后，冯力奉上一笔香火钱，向济恩解释有急事需回河东，以后再来聆听住持讲经。济恩率众僧送群众人至山门。
至岭下后，冯力命众人分几批向风陵渡前行。第一批有三人，骑着马匹；第二批八人，乘坐两辆大车，其中二人与万青一样戴着斗笠；第三批二十余人跟随冯力，万青和祁三也在其中，均为步行；还有四人为第四批，也骑马，却留在最后。
万青心想，如此安排像极了行军时的斥候、前军、中军和后军，但又不便询问。
半个多时辰后，冯力一行抵达潼关西门。城门处行人不多，也不见前两批人的踪迹。见冯力并未放慢步伐，大伙均不出声跟着快走。
穿过潼关城东门不久，有个岔道口，一条偏北通往风陵渡，另一条则向东通往弘农。城门边有一块较大的空地，冯力停下脚步，对众人道：“在此处歇息。”
难道约好裴璞或卢仕镒在此切磋武功？万青心中更加疑惑。
众人搬来一块木墩，擦拭干净后请冯力坐下，然后他们四处散开，或站或蹲，但都没怎么开口说话，目光也与冯力一样，时不时投向偏北的那条大道。
一刻钟工夫后，那条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约有几十丈远时，冯力几个大步迎上前去，马上之人勒缰下马，附在冯力耳边低声言语。
冯力像是长出了一口气，他挥挥手让骑手返回，然后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随着这声长啸，附近的群雄脸上都显出一丝轻松。
万青想：应该是从风陵渡传来了好消息，但会是什么呢？算了，我还装着不知道为好。
冯力走回来继续坐在木墩上，不过表情仍显凝重，不时望向风陵渡方向。
又过了一刻钟，东边隐约传来一阵长啸声，冯力倏地站起来，其他人都停止言语。
片刻后，又一阵更清晰的长啸声传来，冯力终于露出笑容，其他人也满脸欣喜。
冯力回应了一声长啸，声调与刚才大不相同。然后，他对群雄道：“好了，兄弟们赶紧过河，今晚在绛郡①设宴，大伙尽可恣意而为。”
看来风陵渡那边把事情都办妥了，万青知道离别时刻已到，来到冯力不远处，道：“一路多亏冯大哥照顾，万青感激不尽，日后定当报答。”
话一出口甚觉尴尬，自己一介低微亲兵，拿什么去报答河东河北的新一代首领？
冯力转过身来，脸带笑容，道：“万兄弟，这是哪里话？……”
果然是闹笑话了，万青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脸红。
冯力接着道：“……刚才为琐事所扰，顾及不到你，其实我该谢你替我解围才对。”
万青没想到冯力会感谢自己，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冯力以为他没明白，又解释道：“万兄弟，昨天多亏你插话，我才有机会想到怎么解答。”
万青忙道：“论解围，应该是我先谢祁三哥解齐二之围，再谢冯首领解团兵之围。”
周围人都哈哈大笑，万青极为窘迫，不知该又哪里讲错了。
冯力道：“万兄弟是个实诚人，心地善良，难怪住持和怀能都称赞有加。”
称赞有加？可能是无意间让二僧误会了，万青更加窘迫不安。
旁边有人在小声催促，冯力道：“万兄弟，我们这趟走的匆忙……”
万青见他在袖囊中摸索，知道是在寻一件小礼物，忙道：“不用不用……”
他灵机一动，道：“不如冯首领来指点一下在下的武功？”
冯力笑了，点头道：“如此也好。”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错。
他道：“牤牛儿，你来跟彪豹馆的小友切磋切磋，我来评判。”
万青这才知道在斋堂坐在他身旁大汉的名字，那副身板确实配得上熊罴社。
牤牛儿却站在人群后不愿出来，周围人推了他一把，他才道：“大哥，不是我非要让你下不来台，只是这小子连彪豹馆的内弟子都不是。我若跟他切磋……我丢份倒没啥，但我以后怎么去见师傅师兄们？”
冯力有些不悦，道：“这有什么为难的？要不我亲自上？”
牤牛儿嘟囔着走出人群，明显他很不情愿。
此时，一人站出来拉住他，道：“算了，让我来跟万兄弟过几招。”是祁三。
万青感激地朝祁三抱拳。
祁三道：“万兄弟，把你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看招！”他出招便是一连串攻势，招式由慢到快、由简到繁，一旦万青适应，立即升一个台阶。这是内行人试探对方的最佳办法。
直到现在，万青才第一次见祁三真正出手。他全神贯注地应付对方进攻，虽是以守为主，也能瞅准机会来几分反击。而且，直到祁三停止攻势，他居然全部守住。
祁三道一声：“好样的，接着来。”他的招数变化不大，但蕴含劲力却越来越强。
万青前两招还能对付，第三四招时已明显吃力，到第六招时终于没挡住而挨了一拳。但祁三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加强劲力，万青逐渐只有招架之功，挨了好几下。当然多亏祁三总在最后时刻收住劲力，万青才不至于太狼狈。
祁三停下，道：“还行，只是力道差点。”接着道：“先歇口气，你攻我守。”
万青调整气息，自觉呼吸恢复顺畅后，道一声“得罪”，向祁三攻过去。他使出的正是彪豹馆弟子必学的弸彪拳，腾挪如猛禽、矫健如敏豹、凶悍如恶虎，一旦施展开来兔起鹄落，甚是精彩，连牤牛儿也忍不住点头。
祁三不以力道压制，也不刻意反击，只是见招拆招，虽显得被动，却尽数抵挡过去。
待一套弸彪拳使完，万青收住身形，躬身道：“多谢祁三哥赐教。”
祁三望向冯力，笑道：“大哥，还是你来评判”。
冯力笑道：“***，看得出你基础扎实，出招准确，动作连贯，肯定练了不少年头。”
万青道：“是的，六岁开始由家父教授，十岁进县城武馆，十四岁进的彪豹馆。”
冯力点点头，道：“基础好，反应也快，能抵挡住祁兄弟的一通快拳，着实不容易；另外悟性也高，能把弸彪拳练到这份上，心思不够之人难以做到。”
万青谦虚道：“首领谬夸了，在下哪里敢当？”心里暗暗有些得意。
冯力又道：“不过，你有几方面需要加强。首先是力道不足，祁三一旦加大劲力，你很快便露出败象，几乎无还手之力。一力降十会，这是千年不灭的道理。”
万青刚要开口，冯力摆手道：“且听我讲完。还有一点是缺乏特色。无论招式和节奏，你均中规中矩，祁三总能预判到你接下来的动作。如果总被对手预料先机，你岂有不败之理？”
不愧是三俊杰啊，评判简直一针见血！
冯力继续道：“你守强攻弱、不怕对手出手快却怕对手力道足，此两点乃是根源，若不设法更改，怕是难有长足进步。如果对手招式威猛、经验丰富，你最多能能守个平局。”
万青深揖道:“请问冯首领，在下该如何改进？”
冯力道：“其实这也怪不得你。据我所知，彪豹馆的真正绝学是豹变功。若能有它配合，弸彪拳蕴含的潜力可得充分发挥，这些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万青的心情沉了下去，他怎会不知豹变功的威力，但能从何处学会呢？
冯力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也不必丧气，豹变功虽然神奇，但并非独一无二，天下武功林林总总，殊途同归的例子并不少见。你回去后，一方面自己勤加练习，一方面多与高手切磋，以你的悟性，一定能找到前进之道。”
尽管明白这是客套辞令，万青还是非常感激，再次行揖。
此时，第四批断后的乘马四人也到了，与众人汇合。
冯力继续道：“细节上的纰漏，今天无法一一言及。日后时间宽裕时，我再详细指点。万青兄弟，咱们后会有期。”言罢抱拳回谢，再率众人向风陵渡而去。
牤牛儿走出几步又退回来，远远道：“好好练着，下次我跟你打。”
祁三走过来道：“万青，我觉得那个清风拳挺不错的，你不妨多练练，技不压身嘛。”
万青想起身上还穿着祁三的短袄，便要脱下来。
祁三拦住道：“不必了，一件短衣而已。不过，日后你得还我一件锦袍。”
万青笑道：“一言为定！”
祁三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去追赶冯力一行。
直到看不见群雄身影，万青才回过神。他戴上斗笠，踏上通往弘农的官道。
随着日头升高，天气渐暖，万青也越走越热，贴膏药处开始痒痒。路过沿途一家大客栈，他本想去租匹马，但问过价钱后，立即打消了念头。他估算一下，步行也应该能赶在日落前回到弘农城，于是走走停停，等痒劲稍缓再继续前行。
万青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回想起这几天经历的事。开国侯府、终南山驿馆、不知名的渡口、凤凰岭上的铁佛寺、潼关东门，开国侯、冯力、裴璞、卢仕镒、祁三哥，还有怀能、济恩，简直像做梦一般，一直在万青脑海里翻腾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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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绛郡（绛州），治所在今山西新绛县。 聚散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