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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兵头目停在刚才的桥墩处,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众人骂道:“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敢聚众斗殴!一群该死的市井奴,还知不知道有王法?”
一位团兵接着道:“一个个吃饱了力气没处使是吧?好啊,全都到柳家河凿石头去。”
团兵头目指着后生道:“没被打死呀?还不赶紧禀报事情经过。”
齐二抢先道:“我们都是旧相识,方才因过桥先后起了争端,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谁知没控制好轻重,失手把朋友打出血,可不是聚众斗殴。”
头目喝道:“老子让你说话了吗?滚一边去。”
后生道:“在下万青,是陕虢副观察使王将军的亲兵。”声音因受伤还有些不清晰。
头目点点头,继续问道:“认识这几个吗?”
万青道:“禀长官,他们是我家将军同乡,领头的这位叫齐二。他想拜见我家将军,但将军事务繁忙无暇接见,只好让我带他们在长安附近游玩。路上他们数次提起要服侍我家将军,我只不过明言今年员额已满,只能等明年再说,谁知他们竟怨我占着好处不肯分享,三个人合起来把我打成这样。”此时他的声音逐渐恢复正常。
祁三努力憋住笑,道:“是呀,我去撒泡尿回来,见他们已打起来,才赶紧拉开。”
另一名团兵道:“你倒想把自己撇干净,拿什么证明?”
祁三道:“瞧我这身衣服,要是打架还能这样干净整齐吗?”
头目指着齐二道:“现在哑巴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齐二使劲瞪了一眼万青,道:“官府衙门里放屁都是香的,谁不想进去吃碗现成饭?做了官府的人,出门在外都可以横着走。”
一名团兵道:“哎呦,这小子是拐着弯在骂咱们。头儿,得狠狠收拾他。”
头目回头喝道:“要你多嘴!”再转过头道:“聚众斗殴,有轻中重三种。这个挨过打暂且饶过,另外三个,按主犯笞④三十、从犯笞二十处置。走,到营房里受刑去。”
齐二强压怒火道:“这不是聚众斗殴,只是朋友间玩闹过了火。”
头目骂道:“狗东西!还反了你!老子说是聚众斗殴便是聚众斗殴,再啰嗦直接杖十。”
万青见祁三使眼色,也道:“确实是朋友间的误会,小事一桩,不劳兄弟费神了。”
头目又骂道:“你算什么玩意?跟老子称兄道弟!要不是念你同吃军粮,也赏你杖十。”
祁三按住怒目圆睁的齐二,笑道:“长官,大家好商量,别生那么大火嘛。”
另一位团兵嬉笑道:“呵呵,这位倒是有些见识。好好想想,该怎么商量?”同时手上做着掂量铜板的动作。
齐二睥睨着眼道:“老子走南闯北多少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想从老子这里讹铜板,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足够本事。”
头目大怒,拔出腰间佩刀,指着齐二道:“这就是老子的本事,够不够?”
两位团兵也跟着拔刀,其中一人还打一声呼哨,显然是在招呼同伙赶紧过桥支援。
但在他们的同伙们行动之前,有一人踏上渡桥朝这边走来。他的步伐很大,桥上木板却没有一点声响。看见他后,祁三长出一口气,而齐二等人也放开了紧握的拳头。
那人在距团兵半丈处停下,道:“诸位长官请了,有话好好讲,何必动手动刀?”
头目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在下是这几位的朋友。他们得罪了诸位,在下替他们赔罪。”然后拱了拱手。
南岸的团兵都跟了过来,同样拔出佩刀,将那人前后围住。
头目冷笑一声,道:“好的很,既然跟他们一伙,也一起去营房挨板子吧。”
那人指着桥面道:“板子……你们瞧,这些板子都移位了,行人路过容易摔到。”
那人将右脚伸到最右边的桥板下,向上一勾,只见整块桥板弹起半人多高,还在空中翻转两圈,在落下时被他用一只手稳稳抓住。
这块桥板少说也有五六十斤,那人却似在玩一根不足斤的柴火棍,众团兵尽皆骇然。此时,南岸传来船工的喊声:“官人使不得呀,万万不要拆桥。”
那人微笑道:“哪是拆桥?在下是帮忙重新铺桥。”言罢,他松手让木板落下,快落到桥面时用脚轻垫。接着,那人又再来一次,将最左边的桥板也整理一番。然后,他用脚轻轻磕击渡桥两边。最后,他拍拍手道:“好了,这回桥板铺得严严实实。”
团兵头目回过神,道:“好,有两下子。你想怎样?”
那人仍是笑脸盈盈,道:“长官,在下的朋友们都是练武之人,一有争端便想靠拳脚解决,等事过去依旧还是朋友,这怎么能算是聚众斗殴?依在下看,不用去营房了吧。”
团兵头目点头道:“这话蛮有道理。不像你那朋友,竟敢出言顶撞本官,着实可恶!”
那人也点头道:“可不是嘛,这家伙是个惹祸精,回去一定严加管束。”
接着他对齐二道:“齐二,把你盘缠拿出来,给诸位长官赔罪。”
齐二犹豫片刻,还是解开了腰间,取出两串铜钱,每串都约有七八百文。
团兵头目口中道:“这又何必?”眼光示意手下去齐二手中接铜板。
那人缓步走到头目身边,压低声音道:“长官你不知道,这小子是愣头青,也是个吝啬鬼。你打他几十板子,伤疤一好他便记不得疼;而收了他的铜板,他却要心疼一整年。” 同时用手轻轻把佩刀推回刀鞘。
团兵头目顺势道:“哈哈,是该让他改改这臭脾气了。”然后对其他团兵道:“兄弟们,把家伙都收起来,准备回营。”
那人道:“长官,可以把马匹都还给他们了吧?”
团兵头目道:“好说好说。”忽又一脸严肃地道:“以后可不许再随意动拳动脚!”
那人望向齐二,齐二只好上前道:“是,以后不敢了。”
团兵们一边往北岸走,一边开始为那两串铜钱的前途争论。直到他们上了北岸,齐二才恨恨地道:“狗日的丘八!下次不要再让老子撞见。”
祁三劝道:“不就是一千四五百文钱嘛,瞧把你心疼的,你们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那人从桥上跳下至沙滩,祁三站在他身后。
齐二等人行礼道:“参见冯首领,多谢冯首领前来解困。”正是冯力。
冯力摇了摇头,道:“亏你们也是老江湖了,不跟官府明斗的道理都不懂吗?”
齐二辩解道:“我是不想跟丘八们纠缠,可他们欺人太甚……”
冯力抬手止住他,道:“对付官府,我们最在行。我告诉你怎么办:晚上去烧他们营房、偷放军马,不解恨的话去劫落单的道、去绑有家底的票……但不能明面上对着干。”
齐二默然,冯力继续道:“你回去见到卢兄长,也转告一声:他好歹是在官府中挂着名的,不像我们来去无踪,逞一时之快去招惹那个王将军,只怕要引来诸多麻烦。”
齐二拱手道:“多谢冯首领良言。”
冯力道:“还有,表面上是裴兄长坏了你们家好事,其实他是怕你们把事做绝,特来为卢兄长留一条后路,我不过是顺路锦上添花而已。希望卢兄长能明白裴兄长和我的用心。”
齐二此刻已恢复清醒,道:“在下一定规劝我家首领。”
冯力道:“那好,你们尽早远离此地,免得那帮丘八找到帮手又回来找麻烦。”
齐二等人拱手告别,返回渡桥南岸,解开看马同伴的绳索,牵马沿小道回到大道,再跨上骏马向桃林奔驰而去。顺着道路上的马蹄印,很快到了桃林。
桃林虽然没见到同伙们的身影,但顺着他们留下的记号,齐二一行在向东十五六里处的一座小亭追上了卢仕镒。
一看到卢仕镒的阴沉脸色,齐二明白王老贼已逃脱。他简要地汇报了刚才的经过,省略了几人车轮战,颠倒了团兵和祁三的出现顺序,把掏铜板说成是为冯力解围的主动行为。
卢仕镒骂道:“不止裴小哥爱管闲事,连冯秃子也来凑热闹。”
这种情况下谁还敢转告冯力的话?齐二小心问道:“首领,接下来咱们往哪边追?”
卢仕镒长叹一声,道:“从桃林过来,前十里还有马蹄印,这五六里范围内的所有岔路都搜遍了,却是什么痕迹也没有。问路上行人,也都说没看见一群丘八。”
片刻后,卢仕镒道:“那老贼定是中途寻了条小道,却让手下继续前行一段后再原路退回。我们只顾向前追,他们却躲在我们身后。”
齐二道:“既如此,我们往回找,一定能找到老贼。”
卢仕镒摇头道:“时机已失。老贼只要躲到某个官府衙门里,或者钻进裴家的某处庄子中,我们就是找到也没鸟用。”
他走出小亭,沐浴着温暖的春阳,望着一片桃红柳绿,道:“权当是京郊踏春吧。”
数里之外的一处田庄的小楼上,王伏飞和裴璞刚刚完成首席谦让仪式。左边两排案席,被裴璞手下坐满,而右边仅一排案席留给王伏飞的亲兵,还空出七个席位。
裴璞道:“这几位亲兵舍身护主,令人敬佩。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王伏飞淡然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若连本职都做不到,留在身边又有何用?”
裴璞仍有些担心,道:“江湖人火气大,万一落入他们之手,怕是凶多吉少。”
王伏飞不以为然道:“卢家小儿色厉内荏,又精于算计,不会冒险闹出谋害官军的命案,不过拿儿郎们出气倒是有可能。等儿郎们回到弘农,王某一定予以嘉奖。”
裴璞一时语塞,只好转移话题道:“当初王副使坚持把衙门放在弘农而不是陕郡,在敝叔面前立誓要练出一府精兵;如今又为一府将士不辞劳苦、甘冒风险;强敌环绕仍处之泰然,实乃大将风范,小生敬佩不已。王副使,请满饮此杯。”
王伏飞举杯回敬,两边众人纷纷响应,席间一下热闹起来。
裴璞手下毕竟是江湖豪杰,几杯酒下肚,诸多规矩抛之脑后。其中一人大声道:“将军,你怎么跟壶卢儿结下的梁子?”
裴璞忙喝道:“戚大,休得无礼!”却已经来不及。
闻听“壶卢儿”,王伏飞想起卢仕镒挺胸腆肚的形态,忍不住笑了,道:“无妨,即使这位英雄不问,王某也想讲出来让各位评评是非曲直。”
他约略讲了讲到淮阴上任后,本来想清理掉花钱买官之人,却对卢仕镒动了爱才之心;但卢仕镒我行我素,屡屡违反军规;他原想小小惩戒一次,谁知卢仕镒已买通衙门上下,自己反被他告到上司那里;他终于不能忍耐,要按军令打卢仕镒二十军棍,却被左右死死阻拦,最终只以罚俸收场;从那之后,卢仕镒不知调去何处,而他很快也被调离淮阴。
豪杰们一会道:“原来此事不虚。”一会道:“还有这种丑事。”笑声不断。
裴璞怕手下闹得过分,再次转移话题道:“王副使,真有舒州王家枪门派?”
王伏飞笑了,道:“我王氏子弟在投身军营前,确实都要练习这枪法。不过一来起源并不是在舒州,二来练习的也不只有我王氏一门,三来从没有掌门。”
裴璞抚掌大笑,道:“想不到小侄随口一言,竟使武林之中平白新添一个门派!王副使,这掌门一职您就不必推辞了。”
王伏飞摇头道:“王某是朝廷命官,怎可自甘……”忽觉不妥,改口道:“怎可甘心听从那卢小儿差遣?若某日他滚蛋了,王某倒是可以考虑此事。”
两边众人又是一通大笑。但没多久王伏飞止住笑容,看着空着的席位有些出神。
裴璞心想,刚才还以为他对手下死活不在意,看来只是嘴上讲讲而已。
其实,王伏飞心里想的是:裴观察使身边并不都是张果毅那种草包,单是眼前的裴璞,足够让人感到棘手;通过这次经历,能否从亲兵中选出结果可以辅佐我成事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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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笞刑是用竹条、木条拷打犯人臀、背、大腿,针对的是轻微犯罪;杖刑则是用木棍、荆条拷打犯人,比笞刑重。 聚散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