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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天，可能因王将军闭门处理积攒的公务，亲兵们比较清闲，万青可以早些回来。
每次进菜园之前，万青都下定决心，今天要本本分分守护菜园、练习武功。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窗后那人瞧在眼里，甚至不用望着那边。只要听到石子落地的声音，他就只能拿出竹筒系上棉线。
幸好辛瑶的情绪不再糟糕，与他谈的也都是些寻常话题，基本上是她问他答。
比如辛瑶会问：“那次让你投军，其实我也没抱多大希望，你为何真做了？”
万青答道：“在我小时候，有次随商队经过河西，突然被一群马贼包围。他们人多势众，商队抵挡不住。正在紧急时刻，一队官军忽然从远处驰来，把马贼们杀的屁滚尿流。要不是及时他们出现，商队不但货物全失，所有人的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他永远忘不了当时阿爷的无助、阿娘的惊慌、万念俱灰与劫后余生的强烈对比。
过了片刻，他接着道：“那一刻，我觉得做官军特别威风，所以有投军之心。只是在王家村受够了团兵的欺负；再加上在武馆，师傅和师兄弟都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于是去闯荡洛阳，大约有半年吧。不过幸好遇到你，又使我打定主意投军。”
辛瑶笑道：“呵，我想你投军也是去彍骑，没想到你真的舍近求远到了弘农。”
万青添油加醋地道：“我到处打听王将军的往事，知道他文韬武略、治军严明，且曾在河西陇右多年，没准正是当年救我们商队的官军，所以不惜与家人吵架也要前来。”
辛瑶颇为得意，道：“本该如此嘛。”这话让万青不禁心里一颤。
一天，辛瑶问道：“你真的是安西人吗？讲讲那里的风土人情吧。”
万青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出生在安西，但自七岁时到了京兆府后再没回去过。安西的景色很美，人们热情好客，只是我能记清的所剩无几。”
辛瑶继续问：“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万青也接着解释：“从安西到长安，大概也要走三五个月，其中大部分是在穿越沙漠戈壁。白天极热，晚上又极冷，小孩子只能靠躲进骆驼背上的货筐里才熬过来。所以七岁时，阿爷阿娘在王家村租房长住。等我长大一些，又差不多一直在武馆，再没机会回安西。”
过了一天，辛瑶像是不经意地问：“好像你昨天讲在王家村长大，是在哪里？”
万青道：“我可不是为讨好王将军瞎编的，王家村在京兆府武功县。长安的房租实在太贵，甚至城郊农舍也租不起。王家村距离长安虽然稍远，也有些偏避，按说房租也不算便宜，但因村里有座乡塾。为了我们兄弟能识字，阿爷阿娘狠下心选在那里长住。”
辛瑶接着道：“那现在王家村还有谁？”
万青道：“除了父母还有兄弟姐妹几人，好多年前他们便开始跟着阿爷阿娘来回奔波，我大多数时间在武馆，每年只能回去呆上两三个月。”
辛瑶嗔道：“哎呀，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王家村另有你挂念的人吗？”
万青道：“小时候的玩伴，大都各奔东西。教书的老先生，虽在村里颐养天年，但毕竟隔了好几辈。我如果回去，能看望的只有房东一家。”
他小心地避免提到房东其实也是影娘家，幸好辛瑶没有追问。
不过有一次，辛瑶竟然谈到了拳法。
辛瑶道：“我见你练拳时，一会稳扎稳打，一会又跳跃闪腾，相差很多。”
万青解释道：“前一个是清风拳，后一个是弸彪拳，是我在长安彪豹馆学到的。”
辛瑶奇道：“弸彪拳……是棚中彪外③的意思吧？”
万青很是惊讶，通常旁人都以为“鹏”彪拳，辛瑶却直接指明出处。他夸赞道：“姑娘一语中的，令人佩服。另外还有一门豹变④功，彪豹馆名字就由此而来。”
辛瑶又道：“这豹变二字，也颇有讲究，看来你们彪豹馆是文武兼济。”
万青道：“确实如此，馆主教我们学武的同时，也不让荒废文字。”
辛瑶转移了话题，问道：“另外一个叫清风拳吗？恕小女子冒昧，看不出哪里像清风。”
万青只好道：“我也不知，此拳法由南朝的一名道士所创，可能清风是他的道号。”
辛瑶笑道：“万伙长，这两种拳差别挺大，你可别一心二用，最后都没练好。”
万青陷入沉思，这话正戳中他近来的想法：弸彪拳已练习多年，但苦无豹变功配合，一直难以精进。但若放弃它而一心去练清风拳，前途又难料，最大的担心是无人指点。
见万青久未回话，辛瑶忙道：“我随口而言，万伙长不必当真。”
万青忙道：“姑娘之言甚是，这两门武功确实不易兼顾，姑娘能否替我做个选择？”
辛瑶哈哈大笑，道：“我又不会武功，哪能替你决断？不过，在军营似是清风拳更适合。”
这观点太正确了！万青正想继续问，辛瑶却转移到别的话题，显然已失去兴趣。
当晚临睡前，万青想：辛瑶确实不同寻常，难怪我每次的决心都维持不了一天，能遇上她也算机缘凑巧；也罢，只要不违背以水、墙为界的约定，维持现状想必无妨。
这一天，万青在回来路上，瞧见远处黑云密布，伴随着一道道闪电，只是雷声还较远。
今天早点练完，不要让那边再看见我淋雨的狼狈样，万青想。
但雷雨来的速度比想象的快，万青的弸彪拳刚刚结束，一声惊雷已在不远处炸响。他连忙走进凉亭，又是接连几声雷鸣紧跟着数道闪电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倾盆暴雨。顷刻间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耳中全是雨点砸到瓦片、地面和水中的声音。
万青向那扇窗户望去，雨幕中只能看到院墙的大致模样。
但雷雨来的快去的也疾，不久窗户的轮廓隐约可见，再过一会，又能看见清晰的影像。
雨势将停，万青一下怔住了，那扇窗已开，透射出丝丝烛光。这雨是由南向北，岂不是全灌进窗内了？那么窗后之人……
万青顾不得多想，拾起一颗石子，将棉线一头系在其上，略做瞄准后，径直扔进窗内。
他紧张地等待，过了一会儿，棉线真的慢慢地在动。
未等完全绷紧，万青连声问道：“姑娘？姑娘？辛瑶姑娘？你还好吧？……”
好久过去，才听见辛瑶回答：“我没事。”声音有些发颤。
万青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我见窗户开着，生怕你被暴雨淋着了。”
不料辛瑶忽然问：“如果我当真出事，你会怎么做？”
万青奇道：“我在此守护不就是为让你平安吗？若知道你出事，自会不顾一切救你。”
辛瑶继续问：“你忘记以水以墙为界的约定了？还是你不怕受责罚？”
万青答道：“若是平常我自然会遵守约定，但万一事出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即使受责罚那也没办法，总不能为免受责罚而看着你出事吧？”
辛瑶一声冷笑，道：“你这些话能有几句是真的？不过为骗我开心罢了。”
万青不禁有些恼怒，道：“我为何要骗你？我不会讲话，但却绝不会心口不一。”
半晌没听到辛瑶回应，万青有些后悔，遂道：“在下又口不择言，望辛瑶姑娘恕罪。”
辛瑶忽然怒道：“你还敢说心口如一！那为何一直叫我辛瑶?”
万青叹口气，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名，但既然你不愿意讲，我也不想问。”
“辛瑶”道：“你一口一个姑娘，却不知道我是谁？”
万青委屈地道：“梁婆讲，你会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我一直在等。”
对方再次良久无言，万青心中忐忑，首先开口道：“辛…姑…你还在吗？”
竹筒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哦，你以为出入教坊的，都是风尘中人，对不对？”
万青大惊，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教坊虽也有风尘女子，但同样有官宦家的家眷，两下是分开的，互不相干。我专门向人打听过。”
竹筒里的声音有所缓和，道：“那么，你是一直把我当作那几个狐媚子了？好吧，现在告诉你：我姓王，小名叫冬儿。这下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万青只能以一声“呃”来回应，他很后悔为什么不向韩伯多打听一些内府秘密？
王冬儿一字一句道：“你个笨蛋！你口中的王将军是我父亲，我是他的嫡女。”
万青一下觉得头脑不够用了，结结巴巴地道：“原…原来是冬…冬小姐，…多有得罪。”
王冬儿大声道：“以后不许再提辛瑶二字，那是我以前学琴时的艺名，早不用了。”
万青回过一些神，毕恭毕敬地道：“是，冬小姐。”
冬小姐的声音小了些，道：“有旁人在场时，你才能叫冬小姐；若无旁人，要叫冬儿。”
万青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她是什么意思？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机械地道：“是，冬儿。”
冬儿的声音变得柔和，道：“我也不叫你万伙长了，就叫你万青，或者…”
她顿了顿，最终小声却又清晰地道：“…万郎。”
如同熊熊大火沸腾了血液，如同道道闪电照亮了前方，万青被震撼得一动也不能动，脑海里被一个故事全部占满：韩寿偷香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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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弸中彪外，指一个人内有才德，外有文才，自然流露。
④ 豹子幼时显得丑陋，长大后则雄健美丽，故用“豹变”一词来比喻君子的成长。
⑤ 韩寿偷香，也称贾女窥帘。西晋时韩寿被司徒贾充招为幕僚，宴席时贾充的小女儿在帘后悄悄观看，对韩寿十分爱慕，二人遂私下结好；后因贾女将御赐的异香偷来私赠给韩寿，被贾充察觉，最终贾充将女儿嫁于韩寿为妻。 聚散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