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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行过十余步，万青开口道：“大头提到的规矩有哪些？还请王兄告知。”
王继元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常例钱不能明着给，被上司看见可不好，我通常是夹在点心里。你若不常来，每次十文；若是经常来，按月给三五十文。”
见万青点头，他又道：“最重要的是，进藏书阁后，切记不要与书生们交谈，书籍只可翻阅不可带走。只要违反一次，以后再也进不来了。”
万青忙道：“这个当然。”
王继元道：“万一有人问起，道你是大头的亲戚朋友，是来帮忙干活的，或者是请他吃饭在此等待的。人家帮了咱，不能反害人家丢饭碗，真出事必须自己扛。”
万青点头道：“理当如此。”
言语间，二人已到藏书阁外，一群书生进进出出。王继元不再开口，做手势让万青效仿。看守阁门的二名守卫均佯装着没看见，他们低这头进了阁。
万青连大气也不敢出，低眉顺眼地跟着王继元上了二楼。
见周围无人，王继元轻声道：“万兄，你越紧张，旁人越觉得你可疑，越容易出事。”
万青也轻声道：“好的。这次多亏有王兄领着，不然真是进不来。”
王继元问道：“万兄想看些什么？”
万青道：“我第一次来，先随便瞧瞧，王兄不用顾及我。”
王继元做个请自便的手势，然后到一架书橱上抽出一本书，到窗边盘腿坐下翻阅起来。
万青从第一排书橱依次向后看过，路过那书橱，见上面标着“三国”字样。
到最后一排时，上面摆着厚厚几摞书，他看了一眼封面，原来是《诗经》。见两旁无人，他抽出一册翻了翻，走到另一侧窗边，也学着王继元盘腿坐下，开始默默念诵。
一个时辰后，一人上楼，正是门口守卫之一。他到王继元身旁故意咳嗽一声。王继元会意，随即合上书本放回原处。万青见状，也放回书本，然后与王继元一同出来。
二人顺着学馆巷往衙门走着，一路默默无言，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最后还是王继元先开口道：“万兄看的是《诗经》吗？我好像听见万兄一直在默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万青掩饰住心虚，道：“王兄莫要取笑，在下读的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继元脸上微笑，心中正在找词，听得万青问：“王兄是在都《三国志》吧？”
他道：“没有，我在读曹子建④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二人一起放声大笑。此时巷内已聚有几群人，闻听笑声一起抬头看着他们俩。
王继元道：“愚弟以前来来往往多少次，这帮人始终不理不睬。今天首次与万兄同行，立即引人注目，由此足见是万兄光彩照人。”
万青不甘示弱，回道：“哪里？王兄才是皎月当空，今天有星辰拱卫。”
二人又是一阵大笑，相互间的关系一下拉近不少。
在巷口分别后，万青心道：王继元身为将军同族，比武夺魁是他，捕贼献计是他，私下里还这么努力！韩伯所言丝毫不差，他确实是个劲敌，不过看来他也把我当作了劲敌。
这激起了万青的争强好胜之心。好的，王继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到了傍晚，万青穿上新买的头巾布鞋，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长衫，在凉亭早早等候。
等冬儿来到，万青第一句话是：“冬儿，你好吗？”
冬儿显然还余气未消，道：“不消你挂念，我好的很。”
万青诚恳道：“冬儿，我知道我错了很多，你帮我指出来，我一一改，好吗？”
冬儿语气缓和一些，道：“算了吧，又不是第一次，哪次有效果？”
万青没有争辩，只道：“是，是。”
冬儿有些惊讶，来到窗口张望，过会才道：“你今天怎么了？大热天还穿这么正规。”
万青道：“这样才能表明我的诚心。明天再去裁一件新衣裳，你希望我穿什么颜色的？”
冬儿哼了一声，道：“干嘛要问我？衣裳又不是我穿。”
万青笑道：“谁道只能女为悦己者容？我做件新衣裳讨你喜欢也可以啊。”
冬儿道：“你就油嘴滑舌吧。我也不知你穿什么颜色好，不如穿青色？正应你的名字。”
万青明白初战告捷，立即道：“好，全听你的。”
冬儿又道：“天气这么热，你要挑透汗的纱绢料子，嗯，丝绸的也行。”
万青脑中飞速估算，白天看中的细棉布已接近能承受的上限，而纱绢和丝绸……
不过他道：“明天我去看下的纱绢和丝绸的价钱。”
冬儿醒悟过来，道：“我倒忘记了……正好，我这有点闲钱，明日让梁婆……”
未等她话毕，万青断然道：“不行！男子汉岂能靠女子养活？”
冬儿道：“怎么是养活？既然新衣是让我看的，我资助点没什么呀。”
万青仍拒绝道：“那也不行，我可不愿意被当作那个讲师。”
冬儿立即警觉起来，道：“什么？谁告诉你的？”
万青自知失言，只好道：“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不会让你再遭欺骗。”
片刻后，冬儿道：“这事确实不该瞒你，但我问心无愧，他甚至不知道我真名。”
以讲师的心机，要打探出来还不容易？
但万青口中道：“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后悔遇见你太迟，行动的也太迟。”
冬儿道：“太迟或太早都不好，应该是不迟不早刚刚好。”
万青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冬儿道：“其实我也是拾人牙慧，只是一直觉得此话在理。”
万青附和道：“我也是心有戚戚焉。”
又沉默了片刻，冬儿道：“好吧，还有一件事，我也应该一并告诉你。”
万青调整下呼吸，道：“好，你讲吧。”
冬儿道：“还记得去年在洛阳城外初遇时，你翻看的那本琴谱吗？”
万青道：“嗯，你道是一位故人亲手所写。”他料到冬儿要讲的便是这位“故人”。
果然冬儿道：“这位故人既是我的良师，也是我幼时倾心爱慕之人。”
万青心里默念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的越多，对娶到冬儿越有好处。”
稍做停顿，冬儿继续道：“在故乡，族中男女孩童都要学习琴棋书画。其中有一位琴师对我很好，我也喜欢跟着他学。有次琴师受了足伤不能前来，我缠着阿娘要去他家学琴，阿娘拗不过只好同意。在琴师家，便遇到了他……喂，你在听吗？”
万青忙道：“我听着呢，你继续。”
冬儿接着道：“他是琴师的长子，面如冠玉，指如玉葱，坐在他父亲侧旁，面带微笑，恬静安详。更难得的是他琴艺也极为高超，几乎不输于他父亲。我一下子被他吸引，耍起小性子非让他来教我。时间一长，我和他都明白了彼此心意。琴师也看出端倪，以后再去，他开个头便借故走开，留下我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喂，你说话呀。”
万青清了清发干的嗓子，道：“他没谈到去提亲？”
冬儿叹口气，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他是白丁出身，又大我整整十岁，族里长辈绝不会允许。一段时间后，阿娘也不让去他家了。他只能偶尔来府里一趟，我和他只能互相远远相望聊以慰藉。后来，他娶妻生子，送我一本亲手抄写的琴谱。以后再无相见。”
有了白天关于讲师的经历，再细想琴师之子，其实并没什么。
想到这，万青道：“既然如此，说明他来得太早，而我才来得正合适。”
冬儿道：“如果你知道这句话是他讲给我的，你还能沉得住气？”
万青故作镇定，道：“谁都有年幼时暗生情愫的时刻，长大后自然明白过来。对不对？”
冬儿道：“难怪你若无其事，看来你没少暗生情愫的啊。”
万青想起了影娘，不过那不算我暗生情愫吧？今天不宜多事，以后再告诉冬儿。
他故意道：“瞒不过你，我老实交代。确实有过，就是去年春天在洛阳东郊的时候。”
冬儿道：“讨厌！又在油嘴滑舌了。”语气却是十分欣喜。
万青接着道：“我在想，是不是我也要有了官品才能娶你？”
冬儿假装生气道：“你想得美！我这一关还没过呢。”
万青也假装吃惊道：“哎呀，这可不妙！请问怎样才能算过关？”
冬儿道：“我才不会说，一旦说出口就不算是真心。需要你自己想。”
万青有些沮丧，道：“我最怕猜别人想什么，尤其是猜女儿家心思。”
冬儿道：“其实，真心体现在细节里。比如——你先别发急——讲师为什么能打动我？我随口谈到洛阳罗记铺子的桂花饴，他来回奔波数百里为我买来；见我心情烦躁，他为了陪我闲话解闷，干脆给经学馆的那帮学子们放假。”
如果我这样做，得挨多少军棍？万青有些头皮发麻，颤声道：“我……我……”
冬儿咯咯笑了，然后道：“万郎莫怕，知道你在军中不同，不会拿这个要求你。”
闻听“万郎”两字，万青顿觉一股暖流游遍全身。他道：“冬儿，你真好。”
冬儿道：“是吗？只怕你一会又要埋怨我蛮横无理了。”
万青情不自禁地道：“只要你心中有我，什么委屈我都能忍受。”
冬儿道：“前些天是谁在说他笨嘴笨舌的？这会儿嘴巴却像是抹了蜜。”
万青心花怒放，道：“本来如此嘛，只因它们发自肺腑，自然可以脱口而出。”
冬儿道：“我才不信。梁婆讲过，世上男子但凡花言巧语，都不可信。”
万青着急了，脱口而出道：“我才不是讲师那种人。”言罢方觉不妥。
怕冬儿不高兴，他马上又道：“花言巧语的男子，都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我偏偏不是。”
这话果然引起冬儿的兴趣，她反问道：“何以见得？”
万青道：“我会做一件了不起的事，不为任何私利，只为证明我万青真心爱冬儿。”
我不是信口开河，我可以做到、也应该做到！
冬儿被感动了，她动情地道：“万郎，我相信你。告诉我：是件什么事？”
万青道：“这个……我现在也不清楚。”
他抬头观天，又低头望地，一脸庄重地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万青发誓，这辈子一定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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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曹植，字子建，后几句出自他的代表作《洛神赋》。 聚散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