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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二年初秋，弘农
接连几天的连绵细雨，驱散了一直盘踞在弘农城的酷热。等雨过天晴，天气变得凉爽，预示着秋天提前降临。人人都明白，要开始忙碌了。
这天上午，陈校尉来到凤林折冲府，随行的还有王继元、万青、王促等亲兵。
自折冲府的军俸有着落之后，王将军数次催促亲兵扩编之事。方案虽几经易稿，校尉仍决定先压一压，等这次从折冲府回去后再坐定夺。
陈校尉的担心主要有两条，第一条还是军俸。现在每月仍有几百贯的缺口，虽然靠东挪西凑可以应付。如果按王将军之意将亲兵扩充一倍，那么缺口将会更大，不知道能否坚持到秋天朝廷拨发募兵款项之时。对此王将军好像不在意，但陈校尉想起来特别头疼。
第二是关于第二批的两名伙长人选。一个给王促当无异议，但另一个名额……王将军几次暗示给卫禄。凭直觉，陈校尉断定这个平时目中无人的家伙，调到衙门后肯定麻烦不断，因此并非合适人选。这次，他希望找到说服王将军的理由。
昨天，在审议折冲府上报的选拔名单时，王将军忽道：“只怕他们中有平庸之辈。”
陈校尉心思转动，道：“这样，我带几个厉害的亲兵过去，到时比一比，优劣自明。”
王将军喜道：“如此甚妙，麻烦陈贤弟亲跑一趟，不过别做的太明显。”
陈校尉到折冲府后，向几位校尉问起卫禄，不料得到了异口同声的夸赞。这个称他不拘一格，将一众兵痞收拾的服服帖帖；那个道他胆识过人，远近都晓得他的威名。
陈校尉真怀疑，之前一直抱怨卫禄不好管教的，是另外一批人。
只有李校尉最后道：“折冲府的庙小，放不下这尊大菩萨。”一旁的吴校尉忙戳了他一下。
李校尉又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才疏学浅，卫禄再呆在这，会埋没他的将才。”
卫禄被唤进大账，陈校尉上下打量他好一阵。心道：好吧，看看你的将才在哪。
于是他道：“卫禄，刚才诸位长官都在夸你能干。”
卫禄面露得意之色，道：“多谢他们美言，属下平时没少惹他们生气。”
陈校尉点头道：“你知道便好。以后须得收敛，不要再闯祸。”
卫禄却哼了一声，道：“怕是有人在校尉面前乱嚼舌根了。属下确有不得已之举，那是为了对付像兵痞、泼皮之类的恶人，寻常之道不管用，无奈之下而为之。”
陈校尉忍住不快，道：“马上要调一批人进将军衙门，你知道么？”
卫禄道：“谢校尉，属下总算盼来这一天。”看来他认定其中必有自己。
陈校尉正色道：“进衙门后处处都是上司，言行均需谨慎。”
卫禄不以为然地道：“属下自小耳濡目染官场礼仪，校尉无须担心。”
自从到弘农后，陈校尉还是首次听到下属这样回话。
他压制住心头火气，道：“将军欲对你委以重任，望你好自为之。”
卫禄却道：“一个伙长而已。商贩之子都能当，我名门之后怎么反而不行？”
这小子太狂妄了！今天不煞煞他的威风，以后还不反了天？
想到这，陈校尉道：“也好，王继元万青都是靠立功才提升的，等你也弄个断后、捕贼的功劳后再议不迟，免得外人传长官们的闲话。”言罢作势要走。
帐外的小刘校尉急忙进来拦住，道：“陈兄何必动气？”同时给卫禄使眼色。
卫禄这才叉手道：“属下言语冒犯，望陈校尉恕罪。”看得出不是很情愿。
其他校尉也纷纷进帐，劝道：“年轻人火气盛，不知深浅，陈兄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你们都想把包袱扔给我，一个个假装好人。唉，谁让这混蛋是王将军的近亲？
他只好顺水推舟，对卫禄道：“以后若在将军面前如此，小心无人帮你。退下吧。”
但陈校尉毕竟极有涵养，不久后恢复了心平气和。道：“把那三十名人选都叫来，让他们跟这几个切磋一番。”他指了指带来的亲兵。
折冲府众校尉纷纷叫苦，大刘道：“陈兄，这不是故意要出我们的洋相吗？谁不知道，最厉害的儿郎都已抽调到衙门里了，还用得着比试？除非我们哥几个上。”
众校尉中，大刘是陈校尉内心最不喜欢的一个。与大多数军官一样，武艺高低是大刘衡量与同僚关系的首要标准，而陈校尉在此方面并无过人之处。加上大刘一向快人快语，因此一些私下的牢骚和调侃传到自己耳中，哪怕没经添油加醋也会显得暗含讥讽。
于是陈校尉道：“还没开始比便认输，你大刘平时的威风哪去了？”
小刘想缓和下气氛，上前道：“一对一确实不用比，除非让我们以多打少。”
对于小刘校尉，陈校尉的感觉还算不错。一方面，小刘是唯一可能压制住大刘之人，可以利用；另一方面，尽管他也以弓箭神技自夸，对别人还比较客气。
陈校尉道：“可以以多打少，但不能太多，二打一吧。”
一旁李校尉忽然道：“一个一个比试多费事？不如两边各自摆个阵势，一仗见分晓。”
吴校尉道：“李兄这主意好！既然要比，就拿点沙场上的真把式。”
如此怎么甄别出其中的滥竽充数之人？陈校尉不能答应，却又不好明言。
他推托道：“今天先一个一个地来，回去后让他们准备一下，改日再列阵比试。”
但折冲府众校尉均不同意。争论一阵后，陈校尉见无法说服对方，只得作罢。
他道：“既如此，今日不比了，我们这就回去。”言罢径直出账上马回城。
一同随行的亲兵，都没机会与往日好友、上级叙旧，只能上马去追陈校尉。
陈校尉回到衙门后，一见王将军便道：“卑职无能，把事办砸了。”
他讲到卫禄回话的情形，王伏飞也气得脸发白，骂道：“孽障！竟敢如此放肆！”
陈校尉趁机道：“非是卑职气量狭小容不得顶撞，但卫禄确实不宜此批提升。”
王伏飞却道：“先划掉他名字，这孽障何时向你诚心赔罪，何时再把他添回去。”
陈校尉知道无可挽回，暗自长叹一口气，继续讲与四位校尉的争端。
不料王伏飞却饶有兴趣，连连点头道：“嗯，这主意倒不赖。”
见陈校尉一脸愕然，他笑道：“你放心，这次一定让你挣足脸面。招呼儿郎们集合。”
众亲兵很久没见将军和校尉一起来训话，既有些担心，也有些兴奋。
王伏飞先问众亲兵：“都讲讲，近来操练了些什么？”
陈校尉点了几人的名，众人禀报，无非是刀枪、弓箭、队列、仪仗等等。
王伏飞道：“作为亲兵，你们练练这些其实也够了。只是，本将军对你们另有期望。”
众亲兵不由抬头望向王伏飞，听他继续道：“当今圣人恩准重开凤林折冲府，将来还要继续扩募，所为何来？为的是有朝一日，奉诏奔赴沙场，尽忠立功。到那时，你们都要作本将军的左膀右臂。所以，不能你们不能自认为是普通亲兵，要想着成为伙长乃至队正。”
陈校尉的眼光扫过众亲兵，多数人脸上都显露出一片向往之色，万青更是绷着嘴不住轻轻点头。只有几位老资格的亲兵和王继元、王促显得平静如常。
王伏飞道：“既如此，从今日起，本将军会教你们操练沙场上的必备本领。若想将来立功升职，都得把这些东西学得滚瓜烂熟。”
片刻后，王伏飞继续道：“折冲府的儿郎们想与你们比试阵法。不是本将军夸口，只要带你们练上三天，一伙足以敌他们两三伙。不过，本将军希望：最终你们一伙能敌他们一队。”
陈校尉不禁心里一惊，他的眼光扫过众亲兵，见多数人的反应与他一样，少数几个似乎无动于衷，只有王继元、王促和万青三人在暗暗点头。
王伏飞转头对陈校尉道：“本衙门空间小，列阵施展不开。有劳陈校尉亲自跑一趟，向太守借团兵校场用几天。若团兵们有兴趣，到时候可以跟我们一起操练。”
陈校尉答应一声，回身去做准备。等他出发时，见王伏飞还未离开，正在向两名老资格的伙长讲述阵法精义。旁边空隙处，王继元、王促和万青已分别带着几人在演练。
等见到太守刚说明来意，太守道：“咱们已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校场随便你们使用，只是不要笑话团兵的本领低劣。”事情这般顺利，连陈校尉都有些想不到。
从这天傍晚起，王伏飞果然和陈校尉一起率领亲兵来到团兵的校场，分作两队开始演习攻防阵型。团兵们是第一次见到将军衙门的人公开演练，也都全部出动陪着操练。
陈校尉见状，想着让团兵作对手，来检验一下亲兵们到底能否以一敌五。次日到校场后，他向团兵头目提出建议，那边仗着人多势众，也迫不及待地想较量一番。
王伏飞闻听后微微一笑，只是简单吩咐了几句。比试才刚刚开始，团兵们的“低劣”便显露无疑，不但个人武艺差着一大截，列队布阵的水准算是才入门。更要命的是，哪怕明知练习用的刀枪伤不到自己，前排团兵只抵挡几下便向后躲避，后排团兵则逃得更快，连抵挡一下的勇气也没有。亲兵们如虎入羊群一般，这架势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
王伏飞对此见惯不怪，挥旗令亲兵们停止，到旁边继续原来的操练。
陈校尉在安慰完几位垂头丧气的团兵头目一番后，回到王伏飞身旁，低声道：“将军果真厉害，这下卑职不怕会输了。”
王伏飞却摇头道：“未必！这帮团兵只能平时吓唬百姓，在沙场上顶多凑个人数，真打起仗来反而是累赘。若是折冲府里的士卒被带成这样，我立马斩了带队军官。”
陈校尉道：“如此讲来，这些儿郎对府兵以一敌五怕是难了？”
王伏飞点头道：“如果折冲府选送的儿郎只配以五对一，那真没必要进衙门。”
陈校尉还在犹豫，王伏飞已知他心思，指着众亲兵道：“这其中有些老儿郎混油了，你不多拿话压压他们，他们见差不多会想着偷把懒，才不会尽全力。”
陈校尉恍然大悟道：“将军高见，卑职再去折冲府，仍按以一敌二之约，定能取胜。”
王伏飞却道：“取胜事小，让他们好好带兵才要紧。我们的前程，将来都得靠这帮儿郎们在疆场杀敌立功了。否则，恐怕得一辈子都窝在弘农。”
窝在弘农又有什么不好？但陈校尉道：“卑职愿随将军鞍前马后效命。”
王伏飞笑了笑，指着演练的亲兵道：“继续讲对阵。到时不管上多少人，记得保护好三组：负责固守攻坚的万青一组，负责跟进追击的王继元一组，还有负责协调接应的王促一组。哪怕其他组的人都拼光，只要他们三组还在，都有反击得胜的机会。”
陈校尉马上道：“卑职斗胆建议，把王继元和王促互换。毕竟王继元已是伙长。”
王伏飞笑道：“可以，他两人想必不会介意，多锻炼锻炼也是好事。” 聚散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