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聚散今生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天宝十二年仲夏，弘农
万青换了一身便服，头戴一顶笠帽，在学馆巷的树阴下耐心等候。
背后传来脚步声，万青转到树前，道：“大热天有劳梁婆，小子先行赔礼。”
同样带着笠帽的梁婆回个万福，道：“小郎君，文绉绉的东西就别浪费在老婆子这了。”
万青递上一封点心，道：“是小子不对，早该来感谢您。”
梁婆接过点心，低声问：“是不是跟我家主人闹别扭了？”
万青脸红了，道：“有一点，不过这回请您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相求。”
梁婆笑道：“小郎君可别为难老婆子……先说说啥事？”
万青躲到树后，低声道：“麻烦梁婆告诉我冬小姐的事，越多越好。”
梁婆也跟这过来，道：“老婆子一直在想，榆木疙瘩啥时开窍？现在总算看到了。”
万青脸更红了，道：“梁婆莫要取笑了，我是真心求您帮忙。”
梁婆道：“小郎君，莫怪老婆子说你，你怎么能拿应付乡下妞那套来对待冬小姐？”
万青急道：“我没有……好吧，您说的对。”
梁婆道：“这才对嘛，无论冬小姐埋怨什么，你都马上认错，切莫争辩，赢了理输了人。”
还有这种道理？万青还是第一次听说。
梁婆解释道：“女子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嘴上让着她，她心却归了你。”
万青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回忆，唉，不知道错过多少次了。
他道：“还有呢？”
梁婆道：“你得学会揣摩冬小姐心思，女子嘛，往往心中想着一套，嘴里说着另一套。”
万青长叹一声，道：“我何尝不想如此？但好像我从没有猜中过。”
梁婆道：“你若直接问她是不是，她当然要否认。你得装着不经意间想到才行。”
万青后悔没有带上笔墨纸砚来全部记下，只得口中默念数遍。
梁婆上下打量着他，半晌道：“冬小姐虽有一般女儿家心思，终究不是寻常女子。”
万青忙问：“此话怎讲？”
梁婆道：“万郎君，冬小姐曾言，你武功高，脑瓜灵，心术正，懂礼节，有你陪护她感到很安心。不过说老实话，你平常衣实在土气，寻常女子都会嫌弃。”
在往常，万青会觉得后边一句刺耳，但今天他心悦诚服，立即道：“好，我换。”
梁婆又道：“你虽然也读书认字，但比起冬小姐来差太远了，有空学学诗啊歌啊什么的。”
万青道：“好，我学。”暗暗感激彪豹馆开山馆主定下了“文武兼济”的传统。
梁婆忽然感慨道：“老婆子是过来人，知道油嘴滑舌的人多半靠不住，但世间女子却都喜欢这一套。希望万郎君既要实诚，又会说话，不要像那个人一样伤冬小姐的心。”
万青心中一颤，道：“哪个人？”冬儿曾经提过一句，他当时没敢问。
梁婆叹道：“万郎君，这事本来老婆子不该说，但想来冬小姐也不会主动讲。时间久了，难保你们会因它闹误会，所以老婆子还是跟你全讲了吧，但愿冬小姐不会怪我多嘴。”
万青调整了一下呼吸，道：“您讲吧，我不会让她知道。”
梁婆道：“你知道冬小姐今年多大吗？”
万青忙道：“知道，她是乙亥年冬月十四出生，再过几个月便到十七周岁。”
梁婆点头道：“这个年纪，别家闺女早都出嫁，冬小姐有没有讲过，她还要等上二年多？”
万青道：“没有。”他不知道这对他是好事还是坏事。
梁婆叹口气，接着道：“冬小姐的阿娘只有她这一个，自她阿娘过世，冬小姐时常生病。有位道士，自称是袁天罡①的徒孙，来到府里卜卦。他道冬小姐须为她阿娘守孝三娘，一直到十九周岁才可出嫁，不然她娘亲思女心切，会带她去阴间相见。”
万青吃了一惊，道：“真有此事？”
梁婆点头道：“道士这么讲的，关键是冬小姐深信不疑，别人只好依她。”
她忽然醒悟过来，道：“哎，扯远了。自阿娘走后，冬小姐不愿意跟内府其他人相处，傍晚常到墙边小楼，写写字练练琴。不想琴声竟招引来一个浪荡子，差点被他钻了空子。”
万青只觉一股凉气从头顶直冲脚底。
梁婆见他神色，道：“你且莫急，听老婆子讲完。那厮是附近经学馆的儒经讲师，可能是从冬小姐的琴声中听出什么，先是翻墙进菜园，后来干脆买通家奴搬进来。引得冬小姐注意后，拿些书上什么凤凰求的故事来撩拨……”
万青知道是“凤求凰”②，却没有开口纠正的心思。
梁婆又叹口气，道：“其实这也怪不得冬小姐，讲师本来就能说会道，又懂得巴结奉承，过段时间摸透冬小姐心思后，更是把人哄的晕头转向。”
万青有气无力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婆道：“一开始，他们二人还是隔着墙说话，尽管声不大，在楼下能偷听到几句。后来讲师不知从哪里弄到个听筒，我们再也听不到了。冬小姐是不让下人跟着上楼的。”
万青口中挤出几个字：“原来如此。”
梁婆道：“我们虽是做下人的，却都明白谁才信得过。只是瞧在冬小姐心情舒畅、病情恢复的份上，没有阻拦，想着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只要他有坏心肠，迟早会显露。”
万青略微恢复了些精神，道：“最后怎么暴露的？”
梁婆得意地道：“有一天，冬小姐忽然问起怎么翻墙进院。不用想，肯定是那狗贼想耍坏心眼了。老婆子拼着冬小姐责怪，闯进菜园臭骂他一顿。他虽然一味抵赖，但毕竟做贼心虚，不敢再胡来。几天后，冬小姐回过神来，那狗贼再没机会。”
万青揉了揉胸口，刚才心跳加速，不由连呼几口气。
梁婆接着道：“讲师骗色不成，骗财却得逞了，那一阵我们发现冬小姐的首饰时不时少几件，她也不许我们过问。不过报应很快来了，狗贼也终于载在那些首饰上。”
万青急喘了口气，问：“什么报应？”
梁婆道：“那个讲师口中仁义道德，私下里却又赌又嫖，拿着冬小姐的首饰抵债。那阵子弘农城内盗贼猖狂的很，他们私下里与开赌的、卖笑的都合穿一条裤子。那……”
万青怕梁婆又要啰嗦，打断道：“粱婆，请先讲正事。”
梁婆道：“一伙盗贼见了首饰，知道背后有油水可捞，于是在赌局上做了手脚，引诱那狗贼入套。只几天工夫，狗贼便背了一辈子难还清的赌债，只好来求助冬小姐……”
万青想起老瞿头和他儿子，心想如果再遇到盗贼，一定要收拾得他们更狠！
梁婆继续道：“那么大的窟窿，让冬小姐怎么填得上？只好心急火燎地再求助于她表兄。她表兄从折冲府带了一伙人，作势要掀赌桌、砸窑子，引出领头盗贼来谈判，才放过狗贼。不过狗贼的底细也被查个清清楚楚，她表兄让那狗贼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许回弘农。”
万青头脑飞转，问道：“她表兄是不是叫卫禄？”
梁婆道：“你都知道了？不过不要再外人面前提起。”
万青点头道：“我明白。然后呢？”心想：在折冲府时，几乎每人都知道卫禄有靠山，连王继元和王促对他都客客气气，除了他还能有谁？
梁婆还在讲：“接下来都与你有关了。你连锅端了一伙盗贼，吓跑了其它几伙，提了伙长。但冬小姐却正在失魂落魄，病情反而更重。老婆子想，如果你来守菜园，起码可以不让坏人再钻空子。恭喜小郎君，你果真有能耐，这么快就赢得冬小姐的心。”
万青却颇感气馁：哪是我有什么本事？不如说是让我钻空子捡了个现成便宜。
梁婆道：“万郎君，我知道你心里不太高兴。其实也怪你，如果去年冬天你多来探望几次，有我们替你讲好话，还有那狗贼的戏吗？冬小姐其实经常念叨你的。”
万青苦笑道：“好吧，怪我。”他没有解释的心思。
梁婆道：“莫怪老婆子再多句嘴。你呀，跟冬小姐一样没心肠，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好的一点是让我们放心，知道你对冬小姐真心真意，但你这样在衙门里可不好呆啊。”
万青一个激灵，已经有很多人都自己讲过类似的话，他忙道：“多谢提醒。”
梁婆道：“不必谢我，只要冬小姐高高兴兴、无灾无病，老婆子便谢天谢地。你若能娶到冬小姐，这是你的造化；即使不能，只要你对她好，老婆子也同样谢你。”
又闲聊几句后，梁婆道：“该讲的都讲了，我得回内府了。”言罢行个万福离去。
望着梁婆的背影，万青自言自语道：“也不用来谢我，我一定要娶到冬儿！”
言罢他转身向集市走去。
他进了一家浴堂，将全身洗刷得干干净净。随后又修了面，重新盘了发。
接着又去了一家冠履铺，挑了一双合脚的布鞋和一顶青色的头巾。
接着去隔壁裁缝铺，不过只问了布料和做工的价钱。
回衙门时，万青特意绕行来到书院③门前。看门吏卒正在打瞌睡，万青小心地把他唤醒。
万青施礼道：“这位大哥，在下是将军衙门的，想进去找本书。”
吏卒被打断了瞌睡，显得不大高兴，道：“拿你们衙门的公文来。”
万青道：“这个……在下是私下前来，请大哥行个方便。”言罢递过去几文铜钱。
吏卒瞅了他一眼，并未伸手去接，道：“将军衙门了不起啊？没公文不让进。”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道：“大头哥，他确实是我们兄弟，请您通融通融。”
万青回头一看，忙拱手道：“原来是继元兄。”
王继元回过礼，又对吏卒道：“大头哥，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万伙长，就是数月前一人力敌三名贼首、捕头拿棍子都奈何不了的那位。”
吏卒的脸色和善了很多，道：“原来是万伙长，久仰。”
万青拱手道：“在下万青，刚才打扰了大头哥。”
这回吏卒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
他四下张望一番，对王继元道：“你带他进去，顺便把规矩给他讲清楚。”
走进书院后，王继元笑道：“万兄这是要托媒婆提亲吗？我在背后都不敢相认。”
万青大窘，只好道：“王兄莫要取笑，昨日去安福寺，高僧讲欲有好运须面目一新。”
王继元继续笑道：“好啊，到时候我也沾沾万兄的好运。”
万青岔开话题，道：“王兄常来此处吗？”
王继元道：“闲着无聊，来这里沾染些书卷气。”
言罢这几句，二人均无言。除了共同提升伙长那次，他们彼此其实少有交往。
=========================
①袁天罡，唐初著名道士，以卜卦、风水闻名于世。
②凤求凰，传说是汉代琴曲，演绎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存辞二首。
③书院，在唐代是官方藏书、修书的机构。 聚散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