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的民风相对来说颇为开明,对于偶然间撞破这种事情除了尴尬外也表示理解,所以经历了半晌鸦雀无声以后,领头的候吏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一番便转道他去了。
长孙姒看着逐渐挪远的火光这才从南铮身后探出头来,三把两把扯下头上的绢花,随手挽了个郎君的发髻,凝神时才发现南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清了清喉咙,顺手摸到他的发冠,谄媚地捧到他面前。南铮也没接,只是垂下眉眼戏谑道:“看你做这种事很顺手啊?”
“你不许乱想!”她义正辞严地打消他荒唐的念头,“你知道,我是个多么正经的娘子,方才事急从权,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我没想占你的便宜!”
“我知道,你莫恼。”南铮点点头,将她的衣裙拢了拢,却还是抑制不住眉眼间的笑意,“不过,咱们本可以从屋脊上逃走,虽然动静不小,但是影卫已经追过去了,没有危险!”
她哽了哽,嘟囔道:“你怎么不早说!”
他显得很为难:“只是你刚才动作太快,我还来不及反应……”
她气的七窍生烟,扯了他的耳朵,咬牙切齿地斥他,“还敢笑,有什么好笑的!”
“咳,我不笑。”他认命地由着她折腾,攥了她的手在掌心,笑道:“是我反应慢了,别气。他们会很快发现不对劲,咱们该走了!”
她点点头,背过身去换上襕衫,将襦裙随便塞到一个隐蔽的去处,起身朝着候吏离开的反方向走。
夜色里,她攥了他的手,低声道:“药铺里的人说那张纸的笔墨间确实有硝石和泥土的味道,看来是出自那坐堂先生之手。虽说他说谎,不过久在药铺也不能说明他一定是去了临原村拖了硝石回来。哦,方才姚先生,你们究竟怎么了?”
他神色微动,一面注意着动静,一面低声道:“他这几日的行踪,影卫半点不晓得,我方才不过是试探他,是我太急了!”
她沉默了片刻,“他从胡记药铺出来,转眼被人射杀,多半和那郎中脱不了干系。从他未说完的话来看,即便他背叛了你……也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她抬起眼睛意味深长道:“不过这些年,从未听你主动说起过他的事情?”
他嗯了一声,语气里有些犹疑,“你想,现在知道么?”
她能说现在很想知道么,“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他摸了摸她的脸,“乖。”
“……”
南铮轻声笑出来,“好了,等寻个时间我再同你细说。如今姚濂的事情败露,咱们不能再回王府了,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作他法。”
她还是不太明白,随着他跌跌撞撞地走,脑子里一刻也未曾停下,“你怎么那么确定,姚濂的事情就一定同王府,同临原村有关?他藏匿行踪便会出卖我们?”
“我只是试探他!”
她望着前头隐约的火光,听着身后的嘈杂声,心思沉了下来,对着身前捏了软剑在手的人道:“阿铮,你这些年暗地里放出去那么多人手,是不是都汇聚在渝州了?”
“是!”
他没有任何理由瞒着她,若不是她明里暗里对他的行踪遮掩,如何能做到十五年不动声色?而且今晚着实有可能功亏一篑,所以,若有可能,他会做到知无不言。
不过长孙姒却没有追问的念头,看来路和归处都被人堵死了,扬起脖子怅惘地叹了一声。大概明早的日头是要在渝州府的大牢里观赏了,而且若真要有人对他们不利的话,很可能借机除之而后快。
所以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极其清楚地昭示着姚濂的死除了灭口之外,还有借刀杀人的意味,由于他们急功近利,轻易地忽视了这种可能。
可是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他们所料未及的。前头涌来的十来个人动作很快,一眨眼将他们围在身后,虎视眈眈望着前头奔沓而来的候吏,还有两个给他们递来了渝王府苍头的衣甲。
骑在马上的人正是慕璟,冲他们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翻身下马和领头的候吏交代了几句,一场迫在眉睫的风波就轻而易举的化解了。
回别院的途中谁也没有说话,大抵是沉默过后的歇斯底里,阖紧了门,慕璟指着他们的鼻子斥道:“若不是七夫人要我出府救你们,我倒是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现在什么时辰了,在大街上杀人?大长公主的銮驾在去往江州的途中,就算你们报了名号也没有人信;你们两个都是叫人除之而后快的角色,若是传到朝中那起子老臣耳朵里,还不指使渝州刺史结果了你们!”
长孙姒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缓了缓才道:“有谁想除我们而后快?”
“你监国后多大的风波自己不晓得?这厮,”他瞪了南铮一眼,“从世宗到太上皇再到你,三省御史台参奏他的折子都够永安宫过几个冬天了。我不跟你扯这个,好端端大晚上做什么去了,杀的谁?”
她摊摊手,“我们没杀人,碰巧遇上了!”
慕璟嗤之以鼻,“你们怎么那么巧,让渝州城的候吏满大街逮人?”
南铮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搁下了杯子,“你应当问谁给他们报的信?”
他翻个白眼,“我问他们就说?你别插嘴,摊上你准没好事!我准备明天就离开王府,你们到时候也得跟我走,回京也好去江州也好,安安稳稳的不要再惹是生非!”
长孙姒指了指一边的软榻叫他坐下,笑眯眯地道:“你知道待字闺中的娘子,尤其是那些深宫高门里的,为何尤其喜欢那些刀尖舐血的义士么?”看他茫然的眼神,她很满意地接着道:“因为她们在压抑的时候会把所有的疯狂和热血,都寄托在冒险和刺激上,而这些义士的作为恰好能够满足她们对自由的向往!”
南铮垂着眼睛笑,她烦躁的时候尤其爱信口诹一些看起来无比正经的说辞。
果然,慕璟就被绕进去了,指了指南铮,明显隐忍了一股怒意,“所以,你觉得这些日子里和他在一起所有的危险,都是对你心底那些无聊的向往的供奉吗?”
她托着腮安静地听完他的愤怒,“你看,咱们彼此不能互相理解,何必强求一道呢?”
慕璟欲哭无泪,“……话说,你不是追着南郭深的旧案么?怎么流连在渝王府迟迟不肯离开,难不成这王府里还有和旧案相关的?”
“因为不确定,所以才要留在这里,”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何况我们都在养伤,不宜长途奔波。”
“伤势是怎么来的?”
大概是他们一时的不经心,但凡提起这件事情就得授人以柄,她意兴阑珊,“多谢慕中书今日相救,大恩不言谢。天色不早,我就不送了!”
没心没肺成她这副模样,着实连恼恨都忘记了,慕璟惆怅地瞪了两眼推门而出。迎面碰上了闻声而来的严先生,解释了半晌才顾得上看南铮的屋子,料想着他约莫不会再出来了才出了别院。
屋子里亮着半截蜡,烛光下滕越心安理得地拭剑,看着倚门而立的南铮挑眉道:“看来英雄救美的风头被人抢去了,你这气不大顺畅!”
他无视他的讽刺,问道:“赵烨说什么了?”
“苏恩盛和渝王是旧识,来渝州前曾在别的州府派人给赵烨送信,说在渝州小住几日转道去归州探望赵烨!”
滕越从袖子摸了信出来拍在桌上,“这是二人往来的最后一封信,看完了我得尽快还回去。还有今天你们去的胡记药铺,这会功夫一个人都没有,那位胡郎中连带着伙计都消失了,。说是遁走也好,还是他们就是杀了姚濂的凶手,目前无从验证!
他点头,展开了信又问道:“还有呢?”
“跟着刺杀之人的两个郎君,被候吏捉了。”他眯起眼睛有些嘲弄,“最近咱们好些人都被渝州刺史府的人借着搜查流寇的名头关起来了,下手又快又准。你得早做准备,万一有个口风不紧的,剩下的人也多半保不住了!”
南铮嗯了一声,问他可曾去了看过榕树的树洞。
滕越摇了摇头,“树洞我是看了,里头约莫能站两个人。地上有个能容一人的入口,是个阴阳八卦的铁盖,我摸不准,进不去。”
他又从袖子里抽了张纸出来递给他,“这是树洞和丹房每个时辰苍头的人数,分布和换岗的时辰,你们看着怎么能混进去吧,走了!”顺手扯回了那信,从窗户跃了出去,还没等巡夜的苍头发觉便三跳两跳消失在夜色里。
转过天来,南铮和长孙姒对面坐在账房里,捧着厚厚的账本听一拨人在说半夜街上死人的事情。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被人围在当中,眉飞色舞地道:“昨儿夜里死的是谁你们知道吗,姚老头儿!”
众人凑近了些问他,“是那个时常来咱们王府给人诊病的姚老头吗?”
“就是他,听说被人一箭穿透了脑袋,分成了两半。啧啧,不说了不说了,”那年长得郎君接着道:“不过,这个消息谁也没敢同七夫人说,她若是知道了,准又得伤心了!”
人群里有几个年轻的来得晚不晓事,好奇道:“七夫人伤心什么,难不成……”
那个年老的一人赏了一巴掌,怪罪道:“尽胡说,没什么,不过七夫人同那姚老头是同乡,所以大王格外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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