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很,雨还在下,那咕噜噜的声势混杂在其中越发的分明,像是堵死的河道被倏然疏通,集聚的气势一时间发泄出来。
长孙姒觉得心头跳纵的厉害,也没工夫想只是睡了一觉,如何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在这种极端不适的情况下,把自己给放到安全的地方才能回过头来找人。
这个屋子不是密闭的,按理说破旧的窗和门能够将这些水及时地清理出去,然而水势却越长越快,指不定屋外早就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她现在摸不清门窗的方向,四处乱撞,若是碰到墙壁和屋顶被困,只会在积水没顶之前把自己呛死,要不然浮起来的石块瓦砾也能把她当场敲晕。
水已经蔓延到她的腰迹,她站在草垛上,一面从湿漉漉的兜囊里找飞抓绳索,一面放开了嗓子叫人。四下里除了水声再无回音,她只得套了绳尾的套圈在腕子上,捏开飞抓的掌面向外屋的横梁上抛。
进屋的时候她观察过,从她站的地方向外打量,正好能看到这间子顶梁处半人抱粗细的横梁,横梁下处的范围正对着门,若是勾住了梁,辨清楚方向,大约走上三五步就能出去了。
不过只是想法很好,飞抓绳索约莫一二丈,放在身边长久不用,如今一下浸透了水,抛甩起来就无比地费力。
她试了两次无果,倒是拖得长长的绳子趁她手臂酸软之际,把她从垫脚的草垛上给扯了下来。水已经袭到了心口,沉重的压迫叫人难以呼吸。
长孙姒准备重新踩到草垛上去,可浸了水软塌塌的成了一团再没有什么用。她站在原地把泡在水里的绳索又给拖了回来,集中精力再试一回,若是不成大概也就只能碰碰运气到处瞎撞了。
最后一回仍然没有把绳子抛上去,她听着飞抓落水的闷响,无奈地摇了摇头。拼了力气喘息两下,头埋进涌到颈下的水里净了净面,赶开扰人的头晕脑胀,准备一股脑扯回绳子再下水找出口。
可是扯了两下绳索纹丝不动,她有些心烦意乱,把绳索又往虎口缠了几圈再拉,似乎拖动了什么活物,一拖一扯之间就听见不远处水面哗啦轻响,有人匀了口气同她说话,“阿姒,是我。”
“南铮!”
她又扯了扯绳子,听见了水里的动静,有些颓败地问道:“我的绳子是不是缠住你了?”
“勾住了腰带,”他怕她担心,往她身边挪了几步,在水里摸到她僵硬地拳头拍了拍,“马上就能带你出去。”
水已经蔓延到鼻下,她只能抬着头免得水呛进肺腑。他的动作很快,在抱她入水前还把飞抓绳索给收拾好塞进了她随身的兜囊里。
两个人并在一处往外游,幸好路程不长,南铮松手的时候顺带把她往上托了托,叫她尽快露出水面。外头瓢泼的雨砸的睁不开眼睛,但是脱离了那逼仄的去处便有种陡然重生的感觉。
长孙姒抹了一把脸,张大了嘴巴急急地喘,把胸口盘桓的疼痛和惊惧逐渐散去,她放开了声音同近在咫尺的南铮说话,却仍然被打得七零八落,“出了什么事,哪里来,这么多水,你们都还好吗?”
南铮正四下打量出路,一手拉着她凑到跟前道:“发了山洪,他们听着动静出去了还没回来,到了安稳的地方再同你细说。”
她应了一声好,正准备随着他离开这片莫名奇妙的湖,雨声里陡然多了些危险的声音。铁器破空的气势永远不加掩饰,她还没分清楚那是三棱还四棱的箭簇,就被南铮捏住了鼻子拖进水里。
突如其来的压迫,她被冲击的头昏脑涨,可又分明听着皮肉撕裂的闷响,她整个人被他牢牢地圈外怀里,手臂护着她的头,动弹不得。
似乎又从原路返回了那间屋子,到处肆虐的流矢追不到隐蔽的角落,两个人探出头来呼吸。水已经蔓延到屋顶,头顶上就是杂乱的茅草,长孙姒紧紧地揽着他的腰身,有些哆嗦。
他细细地听外头的动静,似乎有不少人入了水,正往这边游过来,一刻也待不得。他带着她往墙角退,觉察她的动作,低声安抚:“只有一支箭,我断了箭羽,无毒,没事。水是从墙角处的豁口涌进来的,那里能出去,只是水流大,当心!”
她不敢再问,配合地点头,闭住了气跟着他往前游。那处豁口外的水疯狂地往里灌,无可阻挡的汹涌,险些把两个人冲散。
南铮一手扣住了豁口好容易稳住了身子,一手奋力地将人给推出去;长孙姒顺着他的推势,把飞抓嵌进墙壁缝隙里,在他松手的一瞬,扯住了绳子把他也给拖了出来。
外头的水面开阔些,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埋伏了人,但是两个人贴在摇摇欲坠的墙上竟然有劫后余生的快活。
“阿铮,你还好么?”
她抬不起手去寻他,只得拧过身去问话。身边的人隔了半晌才道;“我很好,这边埋伏的人不多,不过他们很快会追上来。沿着前头游二三里就能靠岸,靠岸后就是一片密林,我看过了,藏身不容易被发现……”
“你跟我一道走!”
长孙姒似乎洞察了他的想法,一口回绝。她看了看快要亮了的天,抿了抿唇角,一本正经地说瞎话,“天太黑了,我看不见,会被人抓住!”
南铮:“……”
他留下,不单是为了抵抗那些越聚越多的人,只是方才流矢甚多,不仅手臂,背后腿上也中了箭,加上水流冲击,逐渐连疼痛也觉察不到了,同她说话也不过勉强维持着神智。
莫说把她送到岸边,就是在半途就有可能成为她的负累,拖着一个受伤的郎君她能到哪里去?虽不知道那些人是何来历,但是只怕不见着尸体,今日绝不会善罢甘休。
“阿姒,你听话……”
“不听,”她犟得很,一把扯下飞抓,紧了紧绳索,三缠两缠把两个人捆在一根绳上,笑眯眯地对着黑漆漆的夜色道:“好了,跑不掉了!”
南铮:“……”
他手脚不听使唤,脑袋也越来越沉,不过凭着心口一团气提着来护她安危。她似乎觉察了,却也不明说,彼此托着肩逆着水流往他说的岸边去。
途中被荡回好几次,好容易手脚并用攀到岸边半潮不湿的土,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惦记着要往密林里跑远些藏身。不知道到挪了多久,南铮将她安置在一片草丛里,顺着来路抹平了脚印;回来时撑着树坐下,眼前的景致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阿铮?”
长孙姒摸过来,他似乎早已没有了神智,听着动静便向腰间的软剑摸过去。她慌得心往下沉,一面找他的手,一面絮絮地同他说话,“阿铮,阿铮,是我……”
她翻来覆去地念叨,压在掌下的手这才松快下来,落下去前回应似的反握了一下她的手,再没有动静。
雨势小了些,可四下里仍旧黑漆漆的一片。她摸了摸随身的兜囊,里头倒还有些瓶瓶罐罐,药粉一半被浸透成了糊,但还有些药丸。她摸出来闻了闻,找了两颗止血的,揉开了他的颌骨,咬碎了喂到他嘴里,又接了些雨水灌进去帮助他吞咽。
不过几回动作简直叫人精疲力竭,她撑着水汪汪的地歇了片刻,头晕脑胀,心口泛苦,一张嘴就吐出水来,呕的肺腑翻江倒海。
她缓了缓,惦记着他身上的伤,在兜囊里找到仅存的两瓶大蓟粉末,试探地顺着他的手臂找,碰上个凹陷处,指头大小,似乎有过东西陷在里头。她摸到时明显感觉他的手臂轻微地颤了颤,她按住撒了药粉,掏出巾子裹住,又继续往其他地方摸。
南铮这人向来不会老实地说出伤情,她心知肚明。直到两瓶伤药撒完了,伤口也都裹住了,她摊在地上望着蒙蒙的雨雾,大抵等天光亮了,她会看到一个被她的外衫裹死的郎君。
什么只有一支箭,断了箭羽,不过剩下的五六处被他连根拔起,伤口周围的血肉早已摇摇欲坠。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念头,打从把她扔出豁口的那一瞬开始。她眼睛发胀,委屈的心悸,捂住了脸,眼泪顺着眼角往耳朵里钻,刺得哪里都疼。
雨已经停了,倒是前头奔波的水流随呼啸的风仍旧意犹未尽,这个时候她再也不相信什么突发的山洪,若是说有人蓄意为之倒是十分靠谱的。否则,那些接踵而至的流矢飞羽钉的那么细密是什么道理?
这回真的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了吧!
怕是过不了许久,就能顺水寻到这片林子里来,碰上个慢条斯理的他们还有逃跑的机会;要是遇上个暴脾气,直接点了松油放火烧林……这雨怎么就停了呢,昨儿不是还山呼海啸的么?
她翻了个身爬起来等着有些亮光,就要按着手里的图把南铮背出这片林子。听说这附近有河道通向惠通渠,找个地方治伤歇两日,等到仪驾路过那命才算是活成了。
想法很好,只是那些追兵简直穷凶极恶,一股不找到他们死不罢休的精神。这种不要命最难缠,她叹了一口气,握住的手还是没有动静,心里不安,这时辰越发的难熬。
“阿姒……”
长孙姒把人抱进怀里的时候,南铮突然出了声,她心头跳跃,哆嗦出声:“早啊。”
他似乎笑了,攥紧了她的手,虚弱道:“不早了,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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