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有人来了,借助方才疾风骤雨的架势,长孙姒脑子里瞬间便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连找方向都迅捷了,抓着他的手紧上三分,“你说个方向,咱们走!”
她大抵忘记估量他甚为修长的身量,把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架在肩头上,拱起腰身就要背人;结果拄在手里的木枝不堪重负,咔吧一声断个彻底。长孙姒摇摇晃晃往地上栽,手忙脚乱间随便抓住了树干才把南铮给撑起来。
身上的重量轻了些,身后的人说话还不甚清醒,“往前,你扶着我就好,我还能走!”匀了口气,倒是抬起手护住了她的面门。
闻到他手臂上浓烈的腥气混杂草药味,她就想起那些摸之惊心的伤口,满腔火气,架着人一面挪一边低声教训,“走哪儿,方才你拔箭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走?好歹是禁军统领,一把年岁中了箭还学放荡不羁么?”
说来他也不过二十六,这些日子被她掐住了命脉,时常提起一把年岁的事,真是余威不胜当年。
然而总归叫她担惊受怕,如此都是错处,所以规规矩矩地解释,“旁的都是碰撞所致,没有箭伤,只手臂一处拔出来。我瞧着没有倒刺,杵在身上也不方便,阿姒,不气了……”
她也不回头,哼了两声,表示概不接受。脚下的路湿滑难走,又多横生的枝叶,两个人跌跌撞撞行了一段路,天渐渐的亮了,身后追逐的动静越发的大起来,隐隐的能听见交谈的声音。
南铮的手垂下已经有一段时辰,呼吸也不甚安稳,后头缀了一排明显又沉重的脚印,那些追来的人要想找到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不能再这么仓皇地乱跑,长孙姒停下了脚步,将南铮扶到一丛灌木边坐下,又扯了些乱草将他藏的严实,摸了摸腕子上的龙凤镯。里头十来根毒针还是长孙衷遇刺那回留着防身的,如今在渡河前能解决一个是一个吧。
她寻了一丛隐秘的所在,拖了那飞抓绳索来,差不离距地面半人高的地方围在三五棵树干上,又挂了些尖利的树枝把两柄匕首戳在其中;还把从南铮身上找到的铁蒺藜随手撒在附近,这才安稳地躲在树后,仔细地分辨来人里的头目。
大概是追寻两个奄奄一息的伤患,这种手到擒来的事情谁也没有放在心上,何况他们留下的脚印太过明显。离得近了还能听见你来我往嬉闹的笑声,说着市井间低俗俚语。
听来约莫有七八个人,前后相距不远,长孙姒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盯住了其中一个手里握着刀的精瘦郎君,那些人待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他生生地受着,不笑也不搭话,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她摸了摸手里的镯子,将凤头对准了他的颈,掂量好了分寸,啪嗒一声细细地毒针冲着那郎君刺了过去。到底手生,结果眼瞧着那针直直地插进了一片叶子里,她气得咬牙,这感觉大概像是要给自己来一针才解恨,悄无声息地挪了个地方,重新听着动静。
那些人被轻微的响声惊动,纷纷拔了刀剑出来往落针的那处摸去,领头的精瘦郎君一眼瞧见异样,抬手去捏那针,一不留神被刺破了手指,还颇为厌恶地甩了两下。
长孙姒不禁有些同情他,烟官说这针头上涂的毒药虽不至于见血封喉,至少动作迟缓立竿见影,伤者更容易使同伴心思涣散,对付起来不必那么费神。
然而伤感只是一瞬,到底是些有经验的人,对于方才掉以轻心的情况认清很迅速,敛了笑意,辨了辨针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用刀一点点拨开了丛生的杂草。
她镯子里的第二根针飞出去的时候,正好有人踩了铁蒺藜被绳索绊住,垂下头看着扎进身体里的匕首,哀嚎不断;方才中了毒针的头目,也开始歪歪倒倒,聚在一处的几个人受了惊瞬间散开。
她趁他们混乱之际又挪了个地方,仗着有滚了半夜的泥遮挡,又连发了四针,戳中了两个。准备重整旗鼓之时,却发现剩下的两人不见了踪影。
这不是什么好事,无论从功夫还是力气上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长孙姒摸了摸手里的镯子,若是所料不差还应当剩两根,便留到最后拼死一搏吧!
她半蹲着,敲了敲麻木的腿,从叠在一处的枝叶缝隙里往周围瞧,突然面前风声急过,眼前的树叶被猛地拨开,两柄刀朝她的面门扑了过来——
她来不及起身,抬手去挡,龙凤镯子被刀力震开,连带她人也被带出去多远;紧随而至的刀风被横空截断,铁器碰撞刺耳的叫嚣,再听着落地的闷响,回头时紧追不舍的两人早已横在地上完事了。
原本应该在乱草丛里养精蓄锐的人,如今正倚着一处树干粗重地喘气。他醒了,顺带把不可一世的气势也给唤醒了,手臂上的血还滴滴答答地淌,却转过头来望着地上趴着的人戏谑道:“看你的身手,没我可怎么办!”
长孙姒气得爬起来要揍他,他收了剑,突然软塌塌地往她身上栽,倚在她的肩头气若游丝,“阿姒,伤口疼!”
长孙姒:“……”
瞧,寻常在京城横行的地头蛇能屈能伸的劲头,不是常人能比的。暂时安稳下来,她抱着他啼笑皆非,拖着往前走,“南小郎,你方才的神勇无比呢?”
“我一把年岁,老当益壮撑不多久!”
长孙姒:“……”
重新给南铮裹了伤处,一路上又给他喂了三回水,长孙姒这才看到眼前的一条河。借着未散的晨光能望见对岸尚有挑担的匆匆行人,她回过身来问,“是这儿吗,过去就能见到惠通渠的渡口?”
南铮神情有些迷茫,打量了半晌说是,“顺着河道往西南也能到,可以绕远些,但不要靠岸。”
靠岸遇上的人多,变数也大,何况他们二人如今这种分外狼狈的模样格外引人注目。她明白他的意思,将他安置在一棵树下,在附近草丛里又拽了一大包止血的大蓟,顺便在兜里翻出一点蜜蜡捂软了填平了耳洞里,又重新贴紧了假喉结,描粗了眉眼。
忙活完了,长孙姒转过身来对南铮甜甜地笑了笑,这才到岸边寻找渡船。她溜达了两圈这才远远地看着有船从西南划过来,又跳又蹦地把船夫给招呼了来。
那船夫是个三十来岁的憨直郎君,一瞧二人简直吓的魂不附体,在他调头要跑之前长孙姒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把如何遇上流寇,如何抢干净财物,阿兄为了她如何伤成这幅模样哭诉了一遍。
那船夫一边抹泪,一边还把南铮给扶到了船上,并且豪爽地道不收他们一分银子。长孙姒笑眯眯地道了谢,“这位兄台,心肠真善。”
那人立在船头,费力地调了方向,拨弄两下稳住了船身才回过头来,“前些天就听说这附近有流寇,二位能活得性命真是万幸,可莫要再来了!”
她讷讷地应了,看看怀里昏睡的南铮皱紧了眉头,也没心思同他絮叨。眼瞧着顺了河道转弯,她将南铮小心翼翼地搁在船板上,起身去拍那船夫的肩头,“兄台——”
那人手一哆嗦,猛然回头,眼睛里哪还有方才的憨直纯善,一闪而逝的阴鸷,后被茫然取代,讪讪地道:“……小郎君,您有事儿?”
长孙姒不动声色道:“我阿兄想喝水,所以才厚着脸面来打扰兄台。”
船夫指了指船篷下的葫芦,笑道:“成,想喝自己去取,不必客气。”
水葫芦是到了手里,长孙姒却没敢给南铮灌下去,侧对着那船夫,见他似乎起了疑心,时不时往她望上几眼。她抬头打量了四围,岸边的行人都少见,若是有人在这里动手,再把他们推进河里,真的可以算作神鬼不觉了。
她摸到袖子里的镯子,还有两根针,先下手为强么?
为确保不会再失手,她佯装坐在船边不稳当,摇摇晃晃就要往河里栽。那船夫手疾眼快,一把扣住了她颈,扯到眼前,冷哼了一声,“大长公主殿下,您果然英明的很。这么快就发现了?某还以为送你们去见阎王之后才会晓得。”
喉咙被掐得极紧,肺腑都翻涌起来,心跳得厉害,喘不上气。她觉得脑子都不大好使了,眼前的景致越来越模糊,手里的镯子险些都拿不稳。
扣住了凤尾,她感觉有银针窜了出去,在昏迷之前,听见一声哀嚎,颈下的手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沉重的闷响,那船夫终于倒在了船板上。她回身伏在船沿上,又吐又咳,昏天黑地。
这儿埋伏着一个,那下一个会在哪里等着?看来,如今唯一可保证的就是谁也不能再信了!长孙姒撑着身子爬起来,望了一眼那个船夫,只是手脚没法动弹,余下的一只眼里的怨恨还是显而易见。
她冷笑一声,抽了南铮的软剑出来按住了那船夫的脖子,真是眼不见为净。她愣愣地坐在船板上,看着剑尖上的血哆哆嗦嗦地掉下来,第一回对一个人动手……怕是得铭记一辈子了。
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感怀,长孙姒扯下那人的外衫,搜刮干净他身上的银两匕首,费力地把人推进河里。水花颇大,撞到她身上,脑袋瞬间发懵,心思一散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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