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三朝回门,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慕从知一直提不起精神,想着那昏君的所做做为,他只恨不能将慕太师从祖坟里挖出来。
如今慕丞雪镇不住他了,太后的手也不可能时时伸得出那宫墙,还不由得那小子胡作非为?
慕从知一边喝着顾玉麟奉上来的茶,一边将眼神往那屏风后面飘。
偌大的山水田园画后面,要藏一两个人并不困难,这么大的屋子,多几个外人也不那么显眼。
慕从知有些走神。
慕丞雪注意到那块屏风,却想起另一件要紧事。
眼下顾玉麟要跟着自己在慕府小住,那就意味着这个好奇宝宝会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慕府与双禧园不一样:双禧园里左一居右一院,星罗棋布,虽然同在一个园子里,却可以称得上是独门独户,人烟相对稀疏,而慕府是四进的院落,每院有厢房,中间有走廓,有拱门,户室相连,各处跨院的大门小径也是往来交织的,就怕顾玉麟走啊走,不留神就跑去书房了。
书房里的藏品珍品什么的都不打紧,玉蟾山主人未完的几卷图谱才是教人头疼。
慕从知素来不喜与六部官员结交,从慕丞雪手里流出去的营造图谱也都借了玉蟾山主人的名讳,要是让顾玉麟知道自己的枕边人便是仰慕已久的“工造大师”,不知他会作何想。
商人重利,慕丞雪首先想到的便是大哥的处境。
虽然她并不知道大哥与六部的隔阂从何而来,但毕竟事关重大。
“相公陪大哥坐坐,妾身还有些琐事要去书房处理,稍后便回来。”慕丞雪见慕从知与顾玉麟聊得尚算投契,决定借故开溜。
“你要……去书房?”慕从知被茶呛了一下,当即咳得涕泗横流,话都说不顺溜了。
“可是有什么不妥?听闻岳父大人藏书丰厚,有不少珍奇孤本,玉麟也想去见识见识,反正闲来坐着也是坐着,不如一道。”顾玉麟双目发光,那狐狸眼睛一样的绿光把慕从知和慕丞雪两个都吓住了。
慕丞雪慌忙向大哥睇了一眼。
慕从知立即丢了茶盏,故作淡定地摆了摆手。
“说出来也不怕在妹夫面前失礼,连日以来老夫卧病在床,书房无人照料,便闹了鼠患,结果损失惨重,现在还未曾打理清楚……丞雪啊,眼下左右无事,你便派人去那边打扫打扫,藏品什么的多等两日也不会跑掉,呵呵,听闻妹夫擅长棋道,不如与老哥哥手谈两局,如何?”
慕从知又瞟了屏风一眼,朝着慕丞雪摇了摇头,目光却显然失了迎接她初回门的热切与激动。
慕丞雪听到“鼠患”二字,心里顿时清如明镜。
慕从知的书房是整个慕府最重要的地方,这位阁老大人每天有四五个时辰呆在那儿,哪怕是一口砚一支笔皆不愿假手于人,除了冯氏和兰姨娘以及两名贴身的小童,根本不可能会有外人入内,又哪会轻易闹鼠患?
看来,这一路躲躲闪闪,还是没能绕过那个坎。
慕丞雪心道:卫天真啊卫天真,还真是小看了你这狗腿的速度,居然来得这么快。
她笑了笑:“我带走了几个得力的丫鬟,难为这府里竟连个打老鼠的人都没有了。”
她一直保持着笑容,转身才肃整了容颜,端正了步伐,杀气腾腾地往书房走去。
顾玉麟看着花厅门口的一面巴掌大的八卦镜,直到慕丞雪走远了,他还怔怔地望着。
慕丞雪方才回身之时的表情变幻,他都看在眼里。
有小童上前来置上棋盘,顾玉麟却一推手,捂住了肚子,急吼吼地向慕从知告了个罪:“大哥,我早上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肚里痛得厉害,得先去趟茅房。”
说完便揪着那名小童一溜烟跑出了门口。
那小僮恭恭敬敬地指路:“姑爷,茅房要过了这道拱门。”
顾玉麟一挺身,放下捂着肚子的手,一把拎住那小童的前襟:“快说,书房在哪?姑爷我赶着救命!”
小童吓了一跳,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过两道门,穿过右边的跨院,走过小花园,再绕过牡丹园,书房就在牡丹园旁边……”
顾玉麟松了手:“话那么多,你只说最后两句我不就知道了?”
说完并不往那小童指的方向走,而是一转头奔向了侧门。
西墙,西墙下有狗洞,从那儿走,比绕来绕去快得多——
慕丞雪轻车熟路地到了书房前,只见房门虚掩,里边隐隐约约人影晃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没敢轻易推门进去,而是转身站在廓下望着一面旧墙上的爬藤发呆。
小时候,她和朱钽常常在了这面照壁下玩耍。
他们捉过些小虫,也打死不少蜈蚣、壁虎,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遇上点芝麻大的事,就能笑上一整天,可是这样的日子毕竟一去不回头了。
不管朱钽是不是下错诏书,她都不可能再无忧无虑。
如果进宫为妃又将如何?可能……就不只是处置几个奴才那样无关痛痒了。
凤印在手,一挥袖便是人命归西,大权在掌,所有人见到自己都要畏惧三分,哪像现在这样憋屈见谁都得低头?可是,掌了凤印就不憋屈了吗?
上有太后,旁有皇帝,身后还有芸芸妃嫔,不一样对她虎视眈眈,不也一样得见人伏首贴耳?
慕丞雪没有去书房,而是径直去了牡丹园。
那里的一切都没变,出嫁前是什么样子,出嫁后也还是什么样子,就连窗口挂着的风铃也没被人收走,风一吹,细细地碎响就飘进耳朵里,听得人心里痒痒的,像起了一层柔软的绒毛,每一处锋芒都变成了绵绵的喟叹。
她捞起了银铛,把玩了一阵子,又放开。
铃声激荡,叮叮当当地奏不停,几乎掩去了身后沙沙的脚步身。
慕丞雪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来了。
“丞雪,你还是那么小心,看见朕在书房,竟是连门槛也不愿跨过来,若不是朕闻到你身上的那股香味……啧!”
朱钽从她身后越过,揪住那小巧的银蝶一拉,一串风铃撞响,撕裂了整个庭院的宁静。
风花雪月四个丫鬟听见院子里的响动,纷纷走出来,但看清站在慕丞雪身侧的人是谁,又纷纷白着脸退了回去。
万岁爷与自家小姐有着过命的交情,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管不了。
是啊,过命的交情,青梅竹马,御前伴读……呵,到头来,他却在她面前自称为“朕”,果然是不同了,有了当皇帝的样子。只可惜,还是轻浮地要命。
慕丞雪“刷”地转身,伏身行了个大礼,大声道:“民妇顾慕氏见过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钽被她吓了一跳,差点站立不稳。
这不是他的丞雪,他的丞雪在他面前从来不跪,她一直陪着他,为他挡病挡灾,他说过要立她为后,是他负她,可是……她也不该用这种方法来气他啊。
他变了脸,怒火煊腾:“慕丞雪,你还不能原谅朕?朕为你在佛堂跪了整整七天七夜,朕为了你翻墙出翻墙进,走高爬低你知道么?”朕对你那么好,你造么?
他是在佛堂呆了七天。
七天,从一位寻常少年变成了傲视天下的男人。
她们和慕丞雪不一样,很不一样,她们是藤,是水草,是浮萍,她们碰着他便依着他,靠他顶天立地,撑起一方水土。
女人啊,只有食髓知味,才懂得讨好邀宠。
他知道,有朝一日,他的丞雪也会一样的。
他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慕丞雪面上波澜不兴:“皇上,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民妇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民妇从未怪罪皇上,也不敢怪罪皇上。”
朱钽厉声道:“大胆,你非要这样硬梆梆地同朕说话?”
慕丞雪一点也不怕他,只道:“皇上不也是硬梆梆地同民妇说着话么?”
言辞中,居然含着露骨的讥讽。
朱钽却忽然高兴起来:“你果然生气了,哈哈,丞雪,你还是关心朕的,是不是?朕就知道那七天没有白过。”他转开一步,绕至窗下,试图细细品味她怒气冲冲的表情。
却不料慕丞雪错步退开,转身给了他一个僵直的背影。
他的脸立即垮下来,有种被人当面扇了耳光的感觉。
“七天?皇上为了一介小民在佛堂跪了七天,那内阁留中的折子还不得压塌了两张桌子?皇上若真是为了民妇,那民妇岂不是成了祸害苍生,弃万民于不顾的大罪人?皇上有心,这么大顶黑祸莫说我慕丞雪扛不起,就连我大哥慕从知,也未必捱得住。”
原来有些人是要离得近才得看仔细,有些人却是要隔得远了才能看清楚。
他以前淘气,脓包,爱撒娇,她都由得他,做不完的功课,她做,看不懂的句子,她教,可惜废了一肚子劲,却弄出个这样的怂祸,他会乖乖在佛堂跪七天?
换作别人或许能信,可她是陪着他一起长大的慕丞雪,她知道,他那点定性,连猴子都不如。
“丞雪,你随朕回去,你随朕回去了,朕立即看那些烦人的折子,朕、朕这回绝不食言。”朱钽晓得她是真的生气了,态度一下子软了。
“皇上令民妇跟皇上回去?回哪里去?以什么身份回去?”慕丞雪柳眉一扬。
“什么身份都好,你要当妃子朕就封你为妃,你要做皇后朕也由得你,你来选,再不然,朕可以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封顾玉麟那浑球为太子太傅,古来君与臣妻私通者也不是没有,朕很厉害的,朕不会让顾玉麟碰你。”朱钽像失了玩具的孩子,眼神慌乱,语无伦次。
“君与臣妻私通……”
慕丞雪现在不是想吐血,而是想吐他一脸口水,如此奇耻大辱,还不得气爆她两根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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