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歪歪扭扭地走大街过小巷,不时做着右侧拐、大甩尾、急刹车等危险动作。
慕丞雪早就失了那颗镇定的心,用手指甲掐着顾玉麟慌了神地大叫。
可是,车厢里的马车夫比她叫得还大声。
沿途的行人只听得一声声惨叫从耳边呼啸而过,触目惊心的残影卷起漫天落叶,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等到睁眼时,又有一大队马车紧随其后乌泱泱跑来,赫得人群作鸟兽散。
好好一条车队,跑着跑着就变成了鸡零狗碎。
顾玉麟驾着马车堂而皇之地走上去慕府的青石板路,慕丞雪差不多嗓子也叫哑了,指甲也掰断了……人也差不多要断气了。
“呼呼呼——”顾玉麟一手揽着慕丞雪的小蛮腰,一手持着缰绳,胸口起伏,喉咙里就像扯风箱似的抽气,“呼呼呼——第一次赶马车,果然和骑马不一样啊哈哈。”
他傻笑着,掬了一把汗。
是不一样,美人在怀,怎会一样?他高兴地咧嘴。
蓦地,一双冰冷冷的玉手从旁里伸出,二话不说先掐住了他的脖子——
“顾玉麟!本姑娘上辈子同你什么仇什么怨哪?值得你这样来害我?”慕丞雪小脸青白,身上穿的礼服被狂风虐成了一把咸菜干,发髻上别着的发簪没一支是正的,耳珰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掉了一个,她用尽全身力气摁着顾玉麟,直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才好,“你不识路的?值得在这条巷子绕三圈?等你找到家门口,天都黑了!”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揽在她腰间的魔牙不舍得松开,顾玉麟只得丢了马缰,腾出一只手来掰慕丞雪的手。
那马车夫瞅准这个时机,如恶狗扑食般飞出来,死死地拽住了心爱的缰绳再也不肯松开。
他发誓,这辈子乃至于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不要再坐顾二爷亲自赶的马车。
“顾玉麟,你看看这都这什么时辰了?啊?”
慕丞雪完全顾不上顾二那只占便宜的手,凤目里就快喷出火来。
“嗳,嗳……”顾玉麟轻拍着她的背,“为夫有错,为夫知罪,先让为夫将功补过如何?”
手沿着背脊往上,再往上,顺势就扯掉了她头上歪歪斜斜的发簪。
青丝失了依托,蓦然随风飞散,像一挂清亮的瀑布般落下来,将那张周正的小脸掩得更小。
这样再看,慕丞雪又比实际年龄显小了好几岁。
顾玉麟霎时就看呆了,差点流出口水来。
“你要如何将功补过?”慕丞雪抬头盯了一眼马车夫,又瞧瞧一片狼藉的车厢,光天化日之下与男人这般动手动脚实在有违观瞻,可是让她现在进车厢去,又觉得里边太脏,想了想,便松了手。顾玉麟好不容易才找齐自己的魂魄,两人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从怀里掏出把小玉梳,将抽走的珠玉发钗全都插在自己脑袋上,灵巧的指节一勾,顾玉麟掬起她柔亮的秀发,却是板起脸正襟危坐,一边为她束发,一边唱起戏来。
唱的是杨家将的选段。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想当年双龙会一场血战昂昂昂……”
他字正腔圆,拖着尾音余韵悠长,小颤音一派凄惶惶,竟比梨园里的正经戏子还出彩。
慕丞雪嘴角抽搐,皱起鼻子朝他冷冷地一瞟:“竟不知相公自比杨四郎,身在辽营心在汉。”
顾玉麟忙解释道:“非也非也,为夫的意思是,我就像那笼中鸟,天天坐在双禧园里难得出去一回,迷个路什么的也很正常,夫人大人有大量。”
慕丞雪才不信他:“迷路?偷我的牡丹花时,也没见得你迷路啊。”
顾玉麟举手道:“为夫句句实诚,字字不欺不瞒,夫人若是不信,我便发个誓又有何难?我顾玉麟……”一张细致的脸,透出三分英朗,正经的表情,配上满头的珠玉,竖起的右掌指天起誓,却实在不见得有多诚心。
慕丞雪打量戴在他头上的首饰头面,终觉得这华丽阴柔的物什扎在男子身上阴阳错乱,漂亮得抢眼,却又古怪地瘆人,隔了半晌,她才忍不住挑唇一笑,将他的手打落下来。
“得了,多大点事。”
——不管怎么样,七绕八拐好歹是进了家门。
慕府门前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常妈妈和四个丫鬟早就随着马车到了府上。
钱钱哭丧着一张脸,被流月发了狠地往死里揍,他不敢闪躲更不敢还手,来了几个慕府的家丁也拉不开流月这傻丫头。
慕府派了二十几个家人出来找人,一个个焦头烂额自不必说。
冯氏和贺氏两个顶着太阳站了一上午,脚丫子也没敢挪开半分。
大大小小的姨娘摆出来也算是个脂粉排场,只可惜,一个个被晒得妆都化了。
一群人看见顾玉麟的马车得儿得儿地驰过来,不约而同地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见了礼,冯氏更一把将慕丞雪从顾玉麟怀里拉过去,这时候顾二爷头上还有一小朵牡丹没来得及簪回夫人的头顶呢。
慕二爷的姨娘们都是只看皮相的主,齐刷刷抬眸,被顾玉麟的一袭浑然天成的流风妩媚招摇得心花怒放。牡丹真绝色,这位姑爷美得惊魂。好看。
顾玉麟被一双双火辣辣的眼睛看得手心里冒汗,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擎出了慕丞雪的手肘,轻轻往上一托,慕丞雪身子微僵,未及多想,顾玉麟已拈起自己头上那朵牡丹别在了她发线分明的鬓边。
慕丞雪抬手摸了摸耳后的轻丝,不经意地回眸一笑。
顾玉麟便眼明手快地握住了那只柔荑,紧紧地攥进了手里。
贺氏与兰姨娘最是眼尖,立马将视线转了过来。
慕丞雪脸上飞红,悄悄地挣扎了一下,却被顾玉麟握得更紧。
她心底微愠,待要责怪,却撞上了他小羊羔羔似的乞怜的眼神。
他暗暗地朝她使眼色,一个劲地猛摇头。
冯氏却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贺氏在一旁失笑:“小俩口新婚燕尔,出门贪玩也是寻常,大嫂朽人忧天了。”又道,“看见姑爷与我们这位大小姐这般如胶似漆,我们也放心。”
嘴上说着放心,眼中却不免流露出艳慕之意。
想当初,她与慕从琅又何尝不是伉俪情深,却何曾想自己人老珠黄,夫君却另觅新欢,眼见着姨娘一个跟着一个被接进门,她那颗心也就死了。最恨,却恨慕从琅那张不老的俊脸,她这位夫君无功无德无财亦无才,也就这张脸可以骗骗饭吃,没想到仅凭一张脸,红红火火二十年,现在还没点褶子……
慕丞雪回到府里,又得重新面对贺氏这张怨妇脸。
她心里明明知道贺氏的可憎之处,可面对着这般落寞的妇人,她居然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慕从琅是先和夏姨娘生了慕清流,几年之后才和贺氏有了慕清澄。
天晓得贺氏为了得到这个孩子受过怎么样的苦楚。
丈夫对自己不管不顾,将来便只能傍着孩儿度过余生,这又该是怎么样的绝望?
慕丞雪看着贺氏这强颜欢笑的模样,不禁为自个儿的将来多打一个问号。
慕从琅的二十七房小妾除了夏姨娘依旧娇俏可人,余人皆是一脸菜青色,劣制的胭脂被太阳晒化了,刺鼻的香味冲进顾玉麟鼻孔里,把他熏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拉着慕丞雪的手,只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进庭中将这一干人等都甩去脑后。
可恨官邸大宅,与民居相较结构差异甚多。
一行人穿过了厅,又是厅,一连走了几进,才算是到了后院里。
马车从偏门进,将回门的礼物一箱箱往屋里搬。
顾玉麟特意抬头数了数房梁,吐了吐舌头。
现在的慕府承了太师府的格局,一品大员的建制,恢宏壮丽,因着慕从知的关系,慕太师过身之后,这宅邸并未被朝廷收回去,足可见慕阁老在朝中的地位之超然。
一路寒暄,到了个花厅里,众妾氏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冯氏与贺氏说是要去张罗菜式,便由兰姨娘引着二人去见慕从知。
慕从知见了妹妹,激动得不知怎么好,布满褶子的脸抖动了半天,忽地蹿下两行老泪来,可将慕丞雪和顾玉麟都吓懵了。
“大哥!”慕丞雪进门便甩开了顾玉麟的手,一头扑进了老哥哥的怀里。
慕从知依旧告病在家,由着慕丞雪出嫁“冲喜”也未曾真见得大好,才不过几天,一双手便瘦得不到二两肉,摸上去就只有骨头和暴起的青筋。
慕丞雪心下一片潸然,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大哥。”顾玉麟上前扶起慕丞雪,亲手为她拢了拢发髻,正了衣冠,才转身跪下行了大礼,“大哥在上,请受玉麟一拜。”接着竟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又亲手奉了茶,“玉麟荒唐,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大哥海涵。”说的却是夜闯慕府,无意之中盗走绝色双姝的事。
慕从知本以为皇帝指的这门亲事的对家不过是个全身铜臭味的商贾之户,心中又悔又痛,一口怨气积郁于心,才闹得急火上腾,吐血三升,如今一看,这新得的妹夫知礼仪,晓进退,风流俊逸,竟与自己年轻时不遑多让,不知不觉便心宽了几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妹夫不必多礼。”
亲自扶起了顾玉麟,两相打了个照面,慕从知近距离端详了几眼,不由得越看越喜欢。
先前拜堂时,不过远远瞧了瞧,看他眼大如杏,肌肤胜雪,五官如烟且妖且娆,心中便有几分不快,如今近了看,才知这少年郎虽瘦,却不孱弱,虽美,却不落俗媚。
原来,有的人非得走近了打量,才知庐山面目。
顾玉麟身有书墨香,虽不见得是擅长文墨之人,却也不见得是个只认得钱的呆子。
配他家丞雪虽然是勉强了点,可比起天家那位,却又不知强去了几许。
但想起天家那位,慕阁老就禁不住头大如斗。
慕丞雪和顾玉麟又哪里知道,在慕府一干女眷拥去前院不久,那昏君便带着一伙侍卫翻墙进来了,口口声声说要带慕丞雪回宫去享福,差点把慕从知给气得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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