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瑶把孙红素送回房中的时候,君御涵已经醒了,阿木正跪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他节哀顺变。
看到孙红素哭得像桃子一样的双眼,君御涵立刻又红了眼圈。
倒是谢青瑶神情平平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孙红素扑到床边哭了个天昏地暗,好像死的不是太妃而是君御涵一样。
谢青瑶忍不住撇了撇嘴。
君御涵伸手拥住孙红素的身子,没有抬头,话却是向着谢青瑶说的:“母妃生前待你,可谓是掏心掏肺的了。如今她猝然离世,你却毫无悲痛之色,是何道理?”
毫无悲痛之色?说的是她吗?
谢青瑶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他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肯,如何知道她毫无悲痛之色?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他怀里抱着毒杀他母亲的凶手,居然有立场来指责她毫无悲痛之色?这世上的事,还真够有意思的!
假哭谁不会?如果她想哭,定然比孙红素哭得更加凄惨,只是那样的事,她不屑为之罢了。
退一步说,就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天昏地暗哭到地裂山崩六月飞雪,他就能相信她的“孝心”吗?他不会,他的眼中依然只能看到梨花带雨的孙红素一人而已!
谢青瑶一直是很清醒的,所以她连辩解都不屑。
“王爷,娘已经去了,即使我的眼泪淹没了滴翠谷,她也不会活过来。与其斤斤计较于我掉了几滴眼泪,倒不如想法子查明下毒之人,也可免得娘死不瞑目!”谢青瑶弯起唇角,毫不掩饰嘲讽之意。
君御涵终于肯抬头了。
他冷冷地盯着谢青瑶,半晌才道:“这件事,莫先生已经去查了,你不必插手。”
谢青瑶本来也没打算插手。不过,她不想插手是一回事,被他禁止插手,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是在怀疑她?
也是,在太妃屋里的时候,她和孙红素针对那壶茶的反应都有些不合常理之处,他若不肯怀疑孙红素,就只好怀疑他了。
谢青瑶并不怕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看见君御涵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也没有抢先解释的,只侧过脸看着檐下的鹦哥,安静地等着他的质问。
这时君御涵却忽然换了话题:“母妃生前曾说过,流落在外终究不是了局。虽然如今避难巴中,但终有一日还是要回京城去的。我想,母妃的心里,一定希望可以葬入皇陵,所以……”
“不错,娘确实曾经提过这件事。”谢青瑶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却没有点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孙红素却着了急,顾不上假哭,立刻挣脱君御涵的手臂,直起了身子:“你要扶柩回京?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不许你回去!”
就连阿木也在一旁劝道:“王爷侍亲至孝,太妃是知道的。只是如今的局势……王爷身在谷中,尚且有人暗下毒手,若是回京路上与逆贼狭路相逢,怕是不好应付啊!”
“可是母妃是必定要葬在皇陵的。我大梁尚未亡国,焉有妃嫔流落在外不得归葬之理?”君御涵眉头深锁,显然是为这个问题困扰已久。
阿木缩到一旁不敢多说。
谢青瑶知道,“未曾亡国”不过是君家人的一厢情愿而已。宫城已经被人攻下,还说什么“尚未亡国”?如今大梁国的皇陵还在不在,本身已经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了!
孙红素只管扯着君御涵的衣袖哀哀哭泣,谢青瑶听得心烦,忍不住冷笑:“这有何难?王爷既脱不开身,我替王爷扶柩回京就是了!”
“你?”君御涵有些意外,却又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谢青瑶转过身来,平静地道:“你这副病歪歪的样子,千里奔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如今路上也未必太平。太妃生前既然掏心掏肺待我,我便奔波这一趟,又算得什么?”
君御涵听出她在嘲讽他先前的话,脸上不禁有些微红。
孙红素飞快地转过身来,扑到谢青瑶的身上抱着她便哭:“瑶儿,现在回京,路上必定是艰险重重,京城之中又不知是怎样的光景,你少不得要受苦了……”
谢青瑶不适地推开她,漫不经心地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没什么苦不苦的,我又不曾亏欠人什么。”
孙红素讪讪地站直了身子,谢青瑶向君御涵斜了一眼,却见他脸上露出感激之色,不再是先前那样满脸戒备和提防了。
他必定没想到她会主动跑这趟差事吧?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趟差事最终都会落到她的肩上,主动和不主动的区别在于,她的嫌疑莫名其妙地变小了。
回京的千里路程,她要与太妃的灵柩朝夕相对。如果太妃的毒是她下的,她必是万万不情愿接这种差事的。
谢青瑶对这种逻辑十分不屑。
活人都不怕,难道还会怕死人吗?如果毒是她下的,她也未必便不敢主动请缨走这趟差事!
这句话当然是没必要说的,谢青瑶连一句闲话也不愿说,估计正事已经说完了,便起身告辞。
君御涵却叫住了她,迟疑许久才道:“路上不太平,你多带一些侍卫,还有……莫先生需要回京做一些事情,我会安排他与你一同上路。”
谢青瑶略有些诧异,却没有多问。
便是有疑虑,她也宁愿去问莫浅。君御涵这里,她是一刻也不愿多待的。
谷中人少,又多是粗鲁的军中汉子,对朝中那一套繁琐的丧仪知之甚少,所以太妃的身后事,办得可谓寒酸。
八月天气远远算不上寒冷,灵柩要送回京城,只能选择火化。对君御涵而言,这显然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火化那天,君御涵再次昏倒,倒坐实了他“自幼体弱多病”的传言。
谢青瑶对此难免存了几分疑心,只是,此时的她没有太多的心情去理会这些。
不管是君御涵在作假还是孙红素又搞鬼,事情似乎都与她没有太多的关系。谢青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肠居然比从前硬了许多。
滴翠谷中的事,谢青瑶渐渐地不愿多管,甚至连问也不肯多问了。
此时的她,就像一个局外人,谷中的每个人心里似乎都藏着秘密,但她并不想知道。
这一次走,未必便能平安无事地回来。或许对于滴翠谷而言,她确实一直是个外人吧?
太妃的死因依旧没有查出个头绪来,君御涵居然似乎并不着急。
谢青瑶已经不懂他了。她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对于她将要离开这件事,他的心里是如释重负的。
作为“包袱”被甩出去的谢青瑶,心中必然是五味杂陈。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
君御涵的心里没有她,她却赖在这里半年之久,算得上是足够死皮赖脸了。
如今,这样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岂止君御涵,其实就连她自己,心中也有几分难以掩饰的雀跃。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离开之前,谢青瑶觉得自己是需要缅怀一下的。
在滴翠谷中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她却悲哀地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缅怀的地方。
这半年里,她与君御涵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天,而且几乎全部是在太妃那里,在他的身旁坐着孙红素的时候。
这山谷之中,竟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拥有她和他共同的记忆。
于是,谢青瑶勇敢地决定,她要去向君御涵,认认真真地道个别。
除了兼做议事厅的书房之外,君御涵并没有单独的住处,要找他,只能到孙红素那里。
那是谷中最清幽的一处院落,与谢青瑶所居之处的偏院冷寂不同,孙红素这里,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情致。
无处不在的湘妃竹、海棠、芭蕉、凤凰花……将这一处院落渲染得繁复而热闹,即使如今大部分的花木已经被白幡遮掩,也依旧掩不住它曾经的芳华。
踩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脚底湿冷的气息瞬间传遍了全身,谢青瑶第一次理解了“凄清”二字的含义。
她当然并不打算在别人的院子里伤春悲秋。
低着头走完了这一条并不漫长的小径,谢青瑶正犹豫她是该大大方方地走进去,还是该找丫鬟通报的时候,却听到房中隐隐传出一阵低语,正是孙红素的声音。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一刻也没有迟疑,立刻矮着身子躲进了芭蕉丛中。
“莫先生的为人,自然是可以信任的,只是……焉知他不会一时糊涂,受人蒙蔽……那天,谷中不止一个人看到他和瑶儿在井台边说话……王爷便是相信他们,也该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
孙红素的声音压得很低,谢青瑶屏住了呼吸,勉强听出了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却已经足够让她心惊。
只听孙红素又继续说道:“谷中所有的饮食都没有异样,只是太妃屋里泡茶,一向只用合欢树下那口井里的水,为的是喜欢那水中的清冽之气……有毒的恰恰是那口井里的水啊!涵,我相信莫先生和瑶儿都不会蓄意害太妃的,这件事,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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