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四郎带着沈惜墨一路飞檐走壁，去往月桂轩，他只是单手握着她的胳膊，不紧不松，亦如儿时，那个女孩也是这样抱着他身子睡在一张床上，那双手那样轻柔……他看着怀里犹带泪痕的人，总是极尽温柔地呵护好她，让她不要害怕。

　　两人脚尖落地时，微薄的阳光如轻绸软缎洒在他们身上，庭院内十几株桂花树飘落着淡黄的花瓣，如蝴蝶翩翩纷飞，落在两人衣饰上，暗香浮动。

　　时间恍若静止，萧四郎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张面孔，也没有熟悉的气息，甚至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三年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可以毁天灭地，可以让一个人改容换貌。而他在这漫长的三年里，沉浸在一片黑暗中，没有光明，只有无止尽的黑夜，这样的年月里，他仿佛比别人更多的经受着岁月的磨难。他不悔，在没有她陪伴的日子里，如果他的眼睛看不见她，那他还有什么值得看见的？

　　可是当他终于能看到她时，如此陌生的感觉席上心头，她似乎长高了些，不过自己也高了，她只到他下巴处，面颊也变得瘦削，眼睛像弯秋水般宁静，尖秀的下巴像朵莲萼，脱去一丝青涩，她是含苞待放的花朵，生机盈然，姿容绝俗。他仔仔细细看着她，看的越久，脑子里那张脸孔与面前的这张脸重合，纵使面上弱骨芊芊，眼神里却是不凡的坚毅。亦如当初她毅然说的那句：“我们私奔吧！”

　　她是惜墨，她一定是惜墨……萧四郎一遍遍灌输着这个思想。

　　沈惜墨自是不知他所想，只是木讷地站着不动，从被他抱着一路飞过来，她就闭着眼，此时腿脚落地，才松下了紧握的双手，回过神来，见萧四郎的目光一直睃在她脸上，她恍若不知，一动不动。久久才张口道：“给我件衣裳。”

　　萧四郎笑着颔首，带她去自己房间里，又找了件女子的衣裙放在床上，关好窗户，带好房门，轻脚走出去。

　　沈惜墨拿起床上那件碧绿色的月华裙，这应是惜墨穿过的，她踌躇良久才换好。

　　萧四郎寂寥地站在外面，仰头看着日头渐落，他阖目静立，面上清冷如水。

　　少顷，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他回过头来，见她松散地披着发丝踱出来，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弯新月，神若秋水，一身碧绿月华裙，在这浑浊的日暮显得清新脱俗，如雨打碧荷雾薄空灵。

　　穿上这身衣裙，她还是记忆中的惜墨，萧四郎踏前一步，轻笑着唤道：“惜墨……”

　　沈惜墨却向一旁轻移步伐，直白道：“我不是惜墨。”

　　萧四郎笑意微敛，又走近一步，两人一步之隔，他低低道：“你不是惜墨，你是谁呢？”

　　沈惜墨怔然，一脚向后退一步：“总之，我不是惜墨，她死了……”

　　“惜墨，不要跟我说这种话。”萧四郎带着浓浓伤感道，“我知道你是怪罪我没有赴约，害的你的脸……”他伸手想抚摸上这张陌生的面颊，她却别开脸去，他的手停在空中，无限苍冷道，“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沈惜墨略一迟疑道：“因为你爱上了暮落。”

　　“怎么会？”萧四郎清朗的一声笑，鬓前发丝遮掩的眼睛闪着点点光亮，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我爱的一生一世都是你。”许下郑重的承诺，他带着飘渺的嗓音道，“惜墨，让我带你走吧，再也没有顾虑，你想去看万里山河，我陪你去。你想策马江湖，我教你骑马，我们一人一匹马，携手看尽江山如画。如果看累了，我们找一处安静避世的地方，只有我们二人，神仙眷侣……”

　　他眸中满是希冀地诉说着。

　　沈惜墨默默摇头，旋即叹道：“我不是惜墨，她早已死了，三年前就死了，你眼前站着的人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她抬头看着他，逼近一步道，“你仔细看看我这张脸，还是你所认识的惜墨吗？”

　　萧四郎微有诧异地后退：“你这话和萧元郎说的一样。”

　　沈惜墨刹那震惊，萧四郎看着她异样的眼神，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怨我没有去赴约，害得你毁容中毒，才狠心说自己不是惜墨。可你每说一字都在刺痛我，我在萧家等了你三年，这三年我想彻底摆脱那个让你厌恶的身份，我再也没有羁绊，可以和你无牵挂的在一起。惜墨，我们走吧！”他牵上她的手。

　　却被沈惜墨一把甩开：“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不是惜墨！”

　　“你不是惜墨，怎么会知道我们曾经说的话，怎么知道一切？”

　　萧四郎几乎变了声色，可是看着眼前人露出惊恐的样子，他连忙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声。惜墨，我很害怕，看着你这个样子，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就算活在黑暗中三年，也未有这般害怕，害怕你对我再也不负往日的情份。”

　　他自责地埋着脸，脸上有无尽的彷徨与无助，喃喃自语道：“惜墨，你若死了，我也去陪你。你不再是以前的惜墨，而我也不用戴着面具做人。只要我们的心还在一起，我便生生世世陪你。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抬起脸，眼神温柔细致。

　　沈惜墨看着他脸上的温情，却感觉这脉脉的落日下，全身寒冷冰冻。她只觉得萧四郎太过可怕，可怕到与他再说一句话，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他便是两个极端，笑着的时候是无尽柔情软语，面无表情时却震慑压迫的人不可反抗。

　　与他比起来，萧三郎的所作所为倒是轻了。这个人只要说一句话，一个表情都会让人觉得窒息。

　　沈惜墨下意识地倒退几步，不敢再与他多说。

　　萧四郎感受到她的害怕，连连低语道：“惜墨，不要怕，我从来不会伤害到你……”

　　他神色极为痛苦，看着她畏惧的样子，让他想起当初她得知他身份时的模样，也是这样惊恐万分，胆战心惊。

　　可是他也不知是怎么了，他无法控制情绪，心里明明冷冻结冰，在面具下他从未笑过，摘下面具也只是虚伪的笑容。只有在惜墨面前，他才会体会到什么是笑，什么是开心。

　　他努力压制情绪，慢慢走近沈惜墨，想不让她害怕。

　　“不要过来！”沈惜墨看着他走近，压抑道，“萧四郎，我不是惜墨，真的不是。”

　　萧四郎停下脚步，极力控制胸腔中的暴动：“你这般不肯认我，是不是因为你爱上了萧元郎，是不是你要嫁给他？”

　　沈惜墨身子颤栗，她要怎么解释他才肯相信她不是她啊？

　　“我知道你变了，变的陌生，因为你是在恨我。你可以恨我，可是，你为什么会爱上萧元郎，为什么要爱上他？”萧四郎整个人笼上一沉死亡的阴霾，让人多看一眼都会透不来气，“惜墨，如果你不再爱我……”

　　他沙哑干瘪的嗓音带着哽咽，缓缓闭目道：“便是置我于死境，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日夜煎熬，行尸走肉……”

　　他深幽的眼眸中死寂一片，瞳孔一阵阵地收缩着。

　　沈惜墨听了这番话，惊喘了一声，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她抬起眼眸，哀伤道：“她是爱你的，她真的爱你，可我不是惜墨啊……”

　　萧四郎胸口一痛，轻轻咳嗽，咳出血丝：“你腰下有块形似蝴蝶的胎记，你让我看看，若没有，我既相信你不是。”

　　沈惜墨呆愣住，萧三郎在她腰下刺上刺青，是让她确定身份继续在萧家生活下去。而她此刻却恨不得抹掉那块刺青，以证明她不是。

　　她一直伪装的身份，当有一日，她伪装的真是沈惜墨，却让她无从辩解，假的倒成了真的，也让所有人都相信她是真的。可却连同这份不属于她的感情，她都得承担。

　　她欲哭无泪，就算现在她说她是假的，也不会有人信了！

　　萧四郎见她不做声，安稳舒心地笑道：“你腰下有那块胎记，你定然是惜墨。你恨我没有去赴约，可我都是为你，我不能让你死，只有听他的命令继续杀人。杀光所有恶人奸人，我们才能在一起。”

　　沈惜墨见他渐渐走来，身子一步步向后退，苦苦解释道：“萧四郎，你冷静地听我说。我不是惜墨，机缘巧合下，我与她认识了，她当时跳进深潭里，正是你与她私奔那日，你没有去赴约，而她因为一直等你，被人……被人玷污……”最后的二字她颤抖着带着哭腔说出。

　　“玷污？”萧四郎停下脚步，瞳孔一点点张大，面上卷起无尽的戾气。

　　他一步上前，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你这么恨我，是因为不止毁容，还被人污了身子……”他猛地嘶吼一声，眼底的灰败阴暗无穷无尽地聚拢，翻掌劈开一旁的柱子，“是谁？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我要把他挫骨扬灰！是谁伤害了你，告诉我……”

　　他的暴戾之气肆意蔓延，像是惊涛拍岸，涌动着呼啸杀戮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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