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墨胸口沉闷地喘息着。
萧四郎双眼通红,浑身僵直地抽搐着,继而不堪心头重负,倒地双膝跪在她面前:“原来,我把你害成了这样,你不该原谅我,你该恨我的。我……”他五指一紧,那双粗糙满是伤痕的手心被指甲刺的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地流了下来。他如失了鬼魂般,痛苦的欲要一掌击在自己脑门。
“不要!”沈惜墨眼见此景,忙伸手拉住他劈下的手掌。
萧四郎哭红了双眼,任由血顺着指掌间流下,一把抱紧她的双腿,嗓音像是破碎的冰冷瓷器:“惜墨,我对不起你……你会说出这些狠心的话,是因为你伤痕累累,你是该恨我,是我罪有应得,惜墨……”
他如受伤的雄狮卸下一层保护膜,紧紧抱着她双膝,满身戾气化成无尽的脆弱与忧伤,哭声震得人撕心裂肺。
沈惜墨挺直了脊背,被他刚才的样子吓的大气都不敢出。
萧四郎差点在她面前自杀,若是当他晓得惜墨不止被人玷污了,还跳潭而亡,他会毫不留恋地劈下那掌吧?
她变得焦躁不安,她要怎么才能化解他的这份浓烈刺骨的伤痛,又如何化解这当中曲折坎坷的误会?
萧四郎跪在她跟前许久,她只好安抚着哄他去躺着。一直没看到暮落,她正要去找她来伺候,萧四郎沉声道:“暮落病了。”
沈惜墨点点头,直到他疲累地闭上眼,她才轻脚离去。
踏出门,仰头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半悬,映得半边天如灼伤的火光,也烧灼着人的心肺。
她看了眼最后一抹残阳,想起夕阳下那个妙龄女子濒死时的模样,心中默默念叨:“若你能听到这些话该多好,他对你的情意如此之深,他没有辜负你的深情,若你还活着,该多好……”
她长长叹口气,沉思着走出月桂轩。
今日一桩桩的事积压在心头,无法倾吐,萧三郎一只腿半废,铃音突然怀了萧三郎的孩子,蔚微蓝对萧三郎的情缠,萧四郎双眼复明,认定了她就是沈惜墨,还有元郎……
脑中想起了萧元郎,她忙提着裙往韶颜楼跑去。
她边跑边喘,嘴里吐出寒冷的白气,只觉得这个世界快要黑白颠倒,浑浊难分。
她跑到韶颜楼,匆忙地给大太太请了安,便径自去萧元郎的寝房,丫鬟们说他一回来就喊累,正躺在床上休息,还不许人打扰。她去推开房门,发现被栓住了,她拍了几下,里面没人回应,想着方才萧元郎手心受了伤,不知他怎么包扎的?
她又拍了拍房门,却不敢太大动静,怕惊动了大太太,还没听到萧元郎的声音。她只得绕去窗扇旁,看能不能翻窗进去。
撵走丫鬟们后,她走到南窗下,看上方的支摘窗半掩,她垫着脚尖朝里张望,屋内太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她搬了几块石头堆积,踩在上头爬上去,磨磨蹭蹭爬了许久,才顺利攀附在窗槛上,却看里头没有垫脚的物什,她又不敢跳下去。
哆哆嗦嗦地一阵,惊动了屋内的人。
“谁?”那座宽厚的落地大理石屏风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那声音分明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
只是一个字,却饱含着无数的情愫,那嗓音低柔微哑、清淡沉敛,像清风拂过水面,划起涟漪,又像是蝴蝶破茧而出,飞过沧海。
“谁?”也许是因为沉默太久,屏风后的人等不到回答,又问了一次。听到衣诀摩擦的窸窣声,沈惜墨看到萧元郎脚步沉沉地走来。
屋内光线太暗,萧元郎仰头看着有人蹲在窗槛上,他眼角如跳跃的火苗睁了睁,当逆光触及到沈惜墨眼睛时,他的表情瞬间变了,变得呆愣、茫然、疑惑。
他的一番变化并没有逃过沈惜墨的眼睛,低头俯视着那张如上好宣纸般的面孔,两个人四目相对,萧元郎有些逃避地偏闪视线,微垂着脸软声软气地问:“墨墨,在窗上,做什么?”
沈惜墨有些想哭,又哭不出来,她双手紧紧握着窗扇,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萧元郎见她很长时间不出声,他暗暗焦急,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着如果是傻子会是什么反应。想了半晌,他转过身背对着沈惜墨,缓缓蹲在地上,又扭头糯糯地道:“扑下来,倒在我背上。”
沈惜墨看他慢吞吞的动作,痴傻的表情,眼里的酸涩终是忍不住了,滚烫的泪夺眶而出,有一滴恰落在萧元郎脸上,他迟缓地抹去,仰起面孔慌道:“怎么了,怎么了?”
沈惜墨揩去眼底的泪,哽咽地道:“我的双腿蹲着抽筋了,动不了。”
萧元郎睁着雾霭的水眸子,慌张站起来,张口双臂道:“倒下来,我可以,抱着你。”
沈惜墨看到他撑开的手臂,宽大的袖口处露出两只修长的手,而右手心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涔血,他竟然不顾自己的伤口,任由血水直流,是要流到干涸吗?
她嘴里苦麻,浑身瑟瑟发抖起来。
“墨墨,下来,我接着你。”萧元郎看出她颤抖着身子,害怕地低声道。
沈惜墨看着他此时雪白无光的脸颊,头昏目眩起来,她缓缓闭上眼,无力地松开了双手,身子向后一仰。
“墨墨!”本能的失声叫唤,萧元郎惊魂失色地跳跃起身子,一把抓住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幸而,幸而是抓住了。
沈惜墨整个身子往下沉,手腕却被萧元郎紧紧拽住,她睁开眼来,看着萧元郎的脸色,她难受道:“放手……”
萧元郎整个人挂在窗槛上,两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他使了力气,扯到手心的伤口,那血液又汨汨流淌,沾染在沈惜墨的手上。
一股粘稠的腥腻味,她今天闻了太多,萧三郎的腿上,萧四郎的手掌,还有此时萧元郎的手心,她心头一阵恶寒地道:“你松手啊!”
她拿另一只手去扒开萧元郎的手,萧元郎紧抓着不放,他心口猛烈一紧道:“不要松手,抓紧我,不要放。”
沈惜墨听着他这一口气没有断句的话语,像流水般窜进她耳里,她眼睛猛然睁大,握住他的手道:“你再说一遍,把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
“墨墨……”萧元郎唇角蠕动地迟疑道。
“我不要听这句!”
萧元郎紧皱着的眉头舒缓,纯凈无垢的眼睛里清楚地倒映着沈惜墨的脸颊,他微微张着淡粉色的薄唇,用尽了全力道:“不要松开我的手。”
声音淡而雅、温如水,宛若天籁之音。
沈惜墨唇边的笑容漾成一池春水,她脚尖正垫在石头上,两只手反握着他的手腕道:“元郎,你清醒了是吗?”
萧元郎点点头,却不敢看她,怕她会怪罪自己的隐瞒欺骗。
沈惜墨看着他无助的模样,心坎一软道:“你跳下去吧!我脚下垫着石头上。”
“嗯?”萧元郎又抬起脸惶然地望着她。
沈惜墨苦笑:“若不这样,你还打算瞒我到何时?”
萧元郎神色羞愧,沈惜墨让他跳下去,再去把门打开。
两个人进屋后皆沉默了,萧元郎是无地自容,不知要以什么神情面对她?他把自己闷在屋里,想了许久,想着要不要坦白,他知道她聪明,自己掩饰的再好,总会被她觉察。可又怕她会不喜欢他醒后的样子,他变得没有从前那样单纯懵懂,她还会喜欢焕然一新的自己吗?
他不敢保证,此时心里有些胆怯,胆怯到恨不得躲藏起来,不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沈惜墨却一直盯着他,不明他为何要欺瞒自己,明明清醒了,却费尽心思地装着痴傻的模样,他不累吗?尤其是听着他吃力地一字一字说话,她的心都跟着颤抖。
“元郎,看着我。”她走上前,捧起他的脸,逼迫他与自己凝视。
萧元郎的眼里依旧那样的清澈,只是有了许多变化,眼底深处有恐慌、胆怯、羞涩等复杂的情绪,与她对视时,他无所遁形,眼睛像兔子般眨了眨。
沈惜墨笑着拍他脑门:“又不傻了,还来这套?”
萧元郎看着她的笑容,像清泉融进干涸的心底,他也释然地笑起来:“你会怪我吗?”
沈惜墨点点头:“当然怪你,怪你自己傻,还拿我当傻子,一直瞒着我。”只是听着他流畅温柔的声线,她又摇头道,“可我又该怪我自己,我没能得你满心信任,让你扮傻装痴也要瞒着我。”
“不,不,我没有不信任你,我不信任自己。”萧元郎急切剖白,“我听到你说喜欢我痴傻呆笨的样子,可我醒来变成这样,我怕你会失望,我不再是你心里的那个样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傻瓜。”沈惜墨含泪嗔道,“你变成什么样了?不是一样的眼、耳、口、鼻、心……”她伸手抚摸着他翘睫下莹亮的眼睛,高耸笔挺的鼻梁,还有温热湿润的唇瓣,最后摸上他的心口,他的心脏扑通直跳,连同她的指尖也在颤动,她轻轻点了点,“只要这里不变,我心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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