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想一想，也是这个理，就见小姐握着自个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这些年你跟着我，我早拿你当妹妹，绝不能同他人相比，你可别吃那些酸味，坏了我们的情分，晓得吗？”

　　苏月听了心里熨帖，笑吟吟地道：“我才没有吃味，就是怕小姐被几个丫鬟欺负嘛！”

　　沈惜墨悠然一笑：“我的性子，敢是她们可欺的？”

　　苏月知道自家小姐的本事，便只是嚼了会子舌根，心里舒坦了，笑着吹熄了灯烛，退出门去。

　　半夜时分，淅淅沥沥的雨终是停了，翌日是个难得放晴的天气，沈惜墨起了个早床，刚用过早膳，二姨娘身边的丫鬟水红来了，特特儿请她去二姨娘屋子叙话。

　　沈惜墨想到前几日答应过这位姑姑去看她，只不过连日阴雨，不便去了，不想天才转晴，她就派人来请自己，真真是迫不及待。如今没得托词，不去不成，她抚了抚后脑的发髻，觉得稳妥便只身前往，让苏月留在屋子里跟着学做针线。

　　二姨娘的水屏阁离西子阁尚有些距离，在内宅与后罩房之间，后罩房是下人住的地方，与水屏阁只隔着道高耸的苍藤碧藓院墙，孤零零的一座阁楼立在墙角花圃内，从侧首的抄手游廊入内，里面是个两间耳房一间抱厦围着的小楼阁，两边刷的粉墙上依稀能看出裂缝，上头攀着碧绿簇簇的爬山虎。

　　如此景象，竟还不如她所住的西子阁，看来姑姑在这个家的地位并不大好啊！

　　她被请去东边的耳房里，刚一进去，便闻到屋内熏着一股熟悉的香味，竟是零陵香，她的娘喜欢熏这个香味，当再次闻到时，她鼻子微微发酸，不自觉得有些念家了。

　　她离家一个月，虽然慢慢适应了萧府的日子，可她却很想回去，尝尝娘做的枣糕、蟹饺，跟着爹爹对弈学画……他们可还好吗？

　　耳房内的二姨娘正躺在草纹藤心罗汉床上，隔着水晶珠帘，她眼睛放亮地瞅着沈惜墨，见她顿住脚步，面上已有几分悲色。她皱了皱眉，细致地打量着她面颊，不晓得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个惜墨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

　　她左思右想也没弄明白，她沈家哥哥只娶了嫂子一人，从未纳妾，二人伉俪情深。嫂子身子不大好，前头一个哥儿滑了，后头这个姐儿是求了多少菩萨才求来的，生惜墨的时候半条命都快没了，故而很是宝贝，生怕把她磕着碰着，娇贵地养着。惜墨小时便是副漂亮模子，又聪慧懂事，跟着她爹学的一手好画，人人都夸赞将来不输男儿，是沈家的骄傲。

　　她虽有好几年没回兰陵，也极少同沈家哥哥书信，怎么这个惜墨变得大不一样了，难道沈家发生了许多她不知情的事？

　　还是因元郎是个傻子，哥哥不愿惜墨嫁过来，适找了个假的来糊弄？

　　可她哥哥是个凛然正气的人，绝不会用这等腌臜手段！

　　她脑中已是转了几个弯，每次见这丫头，便闪过这些念头，又理不透彻，实在是焦灼。

　　“姑姑。”二姨娘走神之际，沈惜墨已垂首站在珠帘外候着，身子半蹲请了个周正的福礼。

　　二姨娘忙起身，掀了珠帘虚扶起她道：“到了姑姑这还客气。”便握了她的手往里走，让她坐在乌木梅花式扶手椅上，“姑姑派人三番四次请你来，你可真是难请啊！”

　　这耳房不算明亮，沈惜墨半垂着脸，不易看清她此时的容色，听了二姨娘这句开头，她有些如坐针毡，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她来之前便思前想后忖度过，以不变应万变，遂松了神色道：“姑姑说笑了，并非侄女儿不愿来姑姑这请安，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陪着元郎，实在是抽不开身。”

　　二姨娘干笑两声，半挑的眼眸轻抬，风情怡然地道：“晓得你是这个家的座上宾，姑姑当然要三邀四请咯！”

　　沈惜墨哑然，她姑姑的模样比不上大太太那样颜如舜华，可论风情，当是几位姨娘中头等，何以会不得宠呢！如今她才明白，这个姑姑说话酸里酸气的，神态又有些轻浮，实在生不出好感来。

　　二姨娘见她不做声，只望着桌上的缠枝牡丹熏炉，她笑问着：“闻出是什么香了吗？”

　　沈惜墨垂着眼，柔声道：“娘以前患有鼻塞，大夫开了零陵香给她，用了几年倒是好了，再未犯过，零陵香气味清香，娘也喜欢，屋子里总是焚着。不想姑姑也爱这香，倒让侄女儿有些念家了。”语罢，拿袖子掩了掩鼻尖，这香就在眼前，焚的也太浓烈了，远不如她娘焚的好闻。

　　二姨娘眼睛微睇，这一试探，看来她知道的不少，心里对她的身份又有几分不确信了。见她露出一副感伤的样子，她也惆怅地叹道：“是啊，你娘最爱这零陵香，还记得你爹曾亲自为她去山上采摘过，那时我还笑话他呢，像你爹这样的痴情人可真是难找啊！”

　　说的是她爹娘，可沈惜墨却觉得这一语便道出姑姑在这个家的现状，她真的不再受宠了！

　　沈惜墨领悟到这点，不知如何接话。

　　二姨娘捂着胸口，哀愁着道：“这些年我没有回兰陵，很是想我那哥哥嫂嫂，屋里焚了这香，也是寄托思乡之情。怨只怨我这不中用的身子，走个几步就喘气。今年呢，老毛病发得厉害，吃了药还不见效益。我这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还不知能撑到何年？”

　　沈惜墨看她气色尚好，不知话中真假，嘴上还是关切道：“姑姑莫要灰心，病从浅中医，姑姑的身子需慢慢调理，祖母不是说要请宫里的太医来看吗？姑姑勿要太忧思，总会好起来的。”

　　二姨娘听着笑：“真是贴心的，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一点不让哥哥嫂嫂操心。我呢？就是个苦命的……”说到这，她拿帕子揩了揩眼角，面有愁绪地道，“我嫁到这么远不说，还只有二郎这个促狭子。他是大了，又不听我的话，成日就只知道出外赌钱，把我十几年的积蓄都输了，你说我这要老了，能指望他吗？”

　　二姨娘绞着帕子，眼泪直掉，哀恸地拍着大腿。

　　沈惜墨又听二姨娘说起这些话，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凝滞，她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须臾，二姨娘止了泣，缓了缓道：“好在二郎看我总是心绞痛，近来收敛了许多，还知道往画坊跑，我瞧了几日，她画得是粗糙了些，不过只要他喜欢，勤加练习，画就精湛了。你说是不是？”

　　沈惜墨心中一动，如醍醐灌顶，原来，二姨娘这些话均有深意，是打量着这个主意。

　　她索性和二姨娘打起太极来：“表哥用功画画固然是好，只是……现在起步似乎晚了些，必要花多倍的工夫。”

　　“怎会晚呢？这关键还得懂法门。你祖父还有你爹可都画的神乎其神，必然有些奥秘。”二姨娘眼角放光地道，“我听老爷说，你爹画的那幅凤凰图可是展翅高飞，外面传的沸沸扬扬，都道画的跟真的一样。我猜定有些窍门，你是他独女，他总不会瞒着你不教吧？”

　　沈惜墨听她说的荒诞，摆头苦笑：“这世间虽然无奇不有，但画画除了天赋和勤勉外，哪里还有奥秘？我爹和祖父当年都是下了苦功，至于姑姑说的凤凰展翅高飞，完全是巧合，正好那日走水，凤凰图才会产生那样的幻觉。”

　　二姨娘将信将疑，看沈惜墨一副无奈的笑意，她打笑道：“也罢，姑姑不懂画，许是多想了。只是今日寻你来，却有一桩要事相求。”

　　总算是要说到正题上了，沈惜墨竖起耳朵道：“姑姑言重了。”

　　二姨娘缓缓道来：“不知你听了风声没，老祖宗传下话来，说谁要能代表萧家画坊参与殿试，便把画坊交给谁打理，你表哥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快十九的爷们，却一事无成，我少不得要替他忧心前程，难得他开窍肯学画，你便帮他一把可好？”

　　沈惜墨还真不知该如何帮？这学画也讲究天分的，她忽然想起了萧元郎那些画，他倒是很有天分。

　　二姨娘看她眉眼间的犹豫，苦着脸低了声道：“惜墨啊，你是个聪明人，姑姑住在这水屏阁，你应能看出姑姑在萧家的地位。三姨娘有三个孩子，三郎虽不争气但他擅结交，这走在外头也是呼朋唤友的，老爷倒很欣赏他这点。四姨娘生了对双胞胎女儿，四秀、五凤都很伶俐，长得也标致，日后总能许个好人家。五姨娘呢，她是太太的丫鬟，太太信任器重她，让她的儿子五郎去国子监读书，五郎性子温吞又明事，将来出息大着呢！唯独我……”

　　说着说着，她就捶着自个胸脯道：“我只有二郎一个儿子，他没有出息，我在家便永远抬不起头了！你瞧这水屏阁，后头就挨着下人们住的后罩房，下人们当面还唤我一声二姨娘，可背后说我还不如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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