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直摆头，眼泪又肆意而流：“最受累的是元郎。当年他被关在穿堂里，是我亲手锁住的，他在里面喊娘、喊爹、喊祖母、喊长姐，他扯着嗓子喊，在雷电交加的风雨中，我从门缝里看到他那样子，我的心都在滴血啊！我亲眼看到他瑟瑟地抱成一团，蜷缩地躺在雨水里，那水都快要将他淹没了，我却只能狠心地看着。那一晚，我和秋锦在门口待了一晚上。第二日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大太太越说越激动，死死地拍着自己的脑门。

　　元英宽慰道：“娘，女儿能理解您的苦衷，为了元郎好好活着，您的决定是对的。只是让您一人承受这些罪过，您受苦受累了！”

　　大太太泫然泪下：“元英，你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关系整个朝堂命势、社稷安危，千万不能透露一丝一毫。那日秋锦要被你填井，她咬紧舌根不说，就是这个道理。知道越多越危险，不然，我们整个萧家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女儿明白。”元英急急道，“先皇驾崩，百姓对他歌功颂德，怎么也不情愿相信他会把四玉满门诛杀，自然要守口如瓶。而当今皇帝也近盛年，我偶尔听侯爷说起过，今上如今是在韬光养晦，但他习读治国之策，又知人善用，侯爷说他用不了几年，就能改变朝廷局势。到时候如今的四玉，恐怕也会有一样的命运……”

　　大太太道：“朝廷一方面要用四玉的威望镇住名声，一方面却又要打压他们。功高盖主，自古便不得好下场！”

　　说到这里，母女两个皆叹了口气。

　　许久之后，大太太才道：“那易公子是碧玺，他怎么会和元郎认识了？”

　　元英脸色一震：“这件事我会暗中调查的。”

　　燥热的屋内闷的两人都落满了汗，元英听了这么个惊天秘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起身去打开窗扇，有风吹进来，缓过一口气，说起其他事以缓解此时的沉重：“您真不打算理家了？”

　　大太太近来精神气不好，如今不用整日管着账目，倒落得清闲，多陪陪元郎，再调养自己的身子，没什么不好。

　　她懒懒抬眼，神色憔悴道：“这个家并不好当，一箩筐的事。你看二姨娘平时咋咋呼呼，竟能将二郎的身世瞒了二十年。还有四姨娘，看着菩萨心肠，文文弱弱，心思倒藏的深。我和那几个姨娘朝夕相对这么多年，真是走了眼。而三姨娘那人，见谁都是副和善笑脸，惯爱巴结下人，她却安然无恙？”

　　元英略一想道：“您不觉得整件事都是三房所为吗？三弟他受家法后，刚回府就闹这么大一出事，还有您说他在外面的家产，可见三弟这人居心叵测。”

　　大太太琢磨道：“你这话让我倒想起来，二姨娘手里那些证据，她这人一心想做当家人，以她那急躁的性子，握有证据早就揭发了，怎么偏等到那日才公之于众。会不会是她也才拿到那些东西？”

　　元英跟着道：“三姨娘并不太精明，她的儿子三郎被称为三狐狸，狡猾的很，此次回府，他像是收敛了些，不过总感觉他是狼子野心，您要多防范着。”

　　那边厢母女俩正议论着萧三郎，这边厢萧三郎已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三清在旁笑道：“敢是有人在背地里咒你呢！”

　　萧三郎耸耸鼻尖，冷笑道：“想咒死我的人大排长龙，那也得有那个本事，背后嚼那些舌根有何用？”

　　三清娇笑道：“哥哥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里？你这两日可关在自己屋里，对谁也不理不睬的。”

　　萧三郎无意识地望了眼自己右腿，见铃音端了洗净好的蜜桃进来，他随手指着道：“一个朋友从济南带的蜜桃，你素来爱吃，这桃子比燕京的肥嫩甘甜，你且尝尝？”

　　三清拿了个蜜桃吃着，她这哥哥常爱往她和七郎那里送些好吃好玩的，看着是投其所好，实则是无事献殷勤，弟弟七郎还小，最吃他这套，可她却是不好说话的。

　　她边吃边道：“哥哥有话就直说吧！”

　　萧三郎半皱着眉峰道：“当哥哥是什么人了，只是想来看望你，弥补哥哥不在府里这段时日的亏欠。娘因我病倒，全是你一个人照顾，做哥哥的怎么也不能亏待自己的妹妹。”

　　三清瞧他这雍容整肃的架势，可不敢信他这一本正经的胡话，慢慢吃着蜜桃不做声。见他又从怀里掏了个锦盒来，打开来看，是颗晶莹玉润的夜明珠，散着剔透荧光。

　　萧三郎看着她惊叹的表情，笑了笑：“听说夜明珠养颜，放在枕头底下，肌肤会变得细白光滑。”

　　三清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夜明珠，眼睛都亮了，忙要伸手接过来。

　　萧三郎却道：“你说把这夜明珠送给惜墨，她会喜欢吗？”

　　三清笑着的脸色倏然大变，怒目瞪着他，恨不得将手里的蜜桃砸到他身上。

　　萧三郎眼角一挑，放肆地笑起来：“不跟你闹了，这颗是送给你的。”他合上锦盖，递到她面前，却又掏了个锦盒，里面是颗一模一样的夜明珠，他把玩在手中，“这夜明珠是我花了大价钱得来的珍品，我去送她，她定然拒绝，你拿去送她吧！”

　　三清板着脸孔道：“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昨夜大哥和她有了夫妻之实，两人喝了酒疯闹一夜，大哥还病了……”

　　萧三郎听到“夫妻之实”四个字，脑子嗡了嗡，骤然变色道：“你听谁胡说的话！”

　　三清骇然：“几个丫鬟都在传这话，你若不信，去问花颜。”

　　萧三郎满目阴霾，三清又道：“哥哥，你不会真对她动心了吧？我以为哥哥你是为报复大哥，才故意亲近她。可你送个东西还大费周章，这不像你的作风。她既然和大哥同房了，你别再想她了！”

　　萧三郎听不进她的话，只是阴沉着脸道：“这天底下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他赫然站起身来，捏紧了手里的夜明珠，恨不得捏的粉粹，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铃音看着他浑身的戾气，颤了颤身子。三清喝道：“他定是要去找沈惜墨，你快去拦住他！”

　　萧三郎果真是往西子阁去，他在屋里休养了几日，没想到她竟然真和个傻子亲热。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无名火直窜，一路风风火火奔去西子阁。

　　此时沈惜墨正在画昨日未完的那幅画，看着笔下的萧元郎宛若天神般的姿态，她如吃了蜜饯，甜到心坎里。却又难免遗憾，昨晚那事她真记不清了，不知她自己做的是否出格，有没有把萧元郎吓到？

　　她拿笔杆敲着额头，暗道喝酒误事，本是良辰美景、你侬我侬，都被她破坏了。

　　苏月进屋就见她一会笑一会愁的模样，脸上沾惹了墨汁也浑不自知，不知在想什么？小姐这几日和大少爷腻歪着，多半是受大少爷影响，整个人都变痴傻了。

　　“小姐。”苏月在她耳畔连唤几声，才能把她唤回神来。

　　沈惜墨满脑子想着萧元郎，不知他发烧好些没，被苏月打扰，她正了正色，故作在绢布上添了几笔：“小丫头跑哪去了，大早上不见人，这会子来打扰我作画？”

　　苏月张口结舌道：“昨夜你和大少爷真的……”

　　看苏月红着脸，沈惜墨点了点头，虽还有些稀里糊涂，不过床榻上的落红总不会有假吧！

　　苏月对这种事又不懂，不好腆着脸再问，但看自家小姐如今身心都在大少爷身上，大少爷又为小姐经历许多苦难，两个人你情我愿，昨夜那样没什么问题吧！

　　她摸着脑门道：“小姐和大少爷喝酒回房后，青衣让我们不用去伺候，看桌上还剩那么多菜，我们几个丫头就一起围着吃了，还喝了点小酒，我被灌醉了。今早醒来头疼，青衣说她来伺候小姐梳洗，让我多睡会。”

　　沈惜墨了然，青衣近来是越发能干，常妈妈不在，青衣倒成了管事丫鬟，几个丫头都听她的话，连苏月也信任她，她又把这里打理的妥当，用不着操心。

　　她欣然笑道：“你日后要多向青衣学着点，怎么人家那般会做事，你还一点长进也没有？”

　　苏月嗔道：“可小姐你以前说做丫鬟呆呆笨笨才好，没那么多心思，省得你琢磨。”

　　“我有说过这句吗？”

　　苏月回嘴道：“怎么没有？我看小姐这两日和大少爷待久了，也跟大少爷一样变得呆呆笨笨的。”

　　沈惜墨戏耍地笑：“好个苏月，倒编排我了。”

　　苏月嬉笑道：“小姐脸上染了色还不知，平日里作画可没见你沾到脸上，如今也学得大少爷成了花猫。”

　　沈惜墨听闻此，忙搁下笔，走去妆镜前整理仪容，眉心、右颊染着浓墨淡彩，她掏了手帕一点点揩去，当手指掠过唇角时，她脑中蓦然闪过萧元郎火热的唇瓣，镜子里便映着张红晕霞彩般的脸儿，衬着一身桃红色雨丝锦春凌衫，清丽中平添了抹娇柔。

　　她恍惚地笑着，突然瞧见镜中映出另半张脸来，她忙回过头，南纱窗下，萧三郎满面肃容地站在那里，身上还散落着杂草树叶，很有些狼狈，他一手推开窗，像要撑着窗栏跳进来。

　　他这举动吓的她不轻，走过去堵着窗扇道：“萧三郎，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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