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墨又揉了揉额头，当真是一点也记不得昨夜的事，她本名叫方墨，或许真是和惜墨投缘，两个人的名字中都有“墨”字，她父母喊她“墨墨”，自从来到这异世后，再也没听见人这样喊她了。

　　他的这一声又勾起心头百转愁肠，听到萧元郎还在喊她墨墨，她笑道：“以后你就唤我墨墨好吗？”

　　“好。”

　　沈惜墨心里熨帖，忽又小心翼翼问道：“你还记得昨夜的事吗？”

　　萧元郎抿着下唇，偷偷瞥了她一眼，瞬时垂下长长的眼睫，低弱地道：“墨墨，压着我，好疼……”

　　沈惜墨脑子一轰，脸也跟着红了，扯着笑脸道：“过去了，别想了，别说了。”她尴尬地转过脸，看床榻下的白色衣袍，不禁问，“怎么衣裳还是湿的？”

　　“嗯……身上有汗，泡了澡……”萧元郎垂着脸低声低气道。

　　沈惜墨听他说话气若游丝，想他还在发烧，不再多问，而是道：“你定是昨夜泡澡受了凉，来，我帮你穿衣裳。”

　　萧元郎侧躺着不动，沈惜墨只好爬进床里头道：“听话，你我之间犯不着羞答答，昨夜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日后你是我相公，我是你娘子，总要伺候你穿衣的，咱们不过是提前些罢了。”

　　听到她喊自己“相公”，萧元郎笑意盈盈地道：“我是相公，你是娘子。墨墨，要喊我相公。”

　　“相公。”沈惜墨娇嗔着唤了声，趁他不备时，掀开了被子，他白皙精瘦的身子全展现在眼前，她也十分窘迫，眼睛都不知瞥哪里？

　　萧元郎瞬间颤栗起来，身子缩成一团，又仰着头拿手背遮住双眼，不敢看她。

　　沈惜墨见他身上有被自己啃咬过的痕迹，便能想到昨日的疯狂，醉酒后还真是不知节制！摸着他烫手的肌肤，她不敢有迟疑，麻利地给他穿戴好。

　　等童妈妈总算把他接走了，沈惜墨憋着的气才缓过来，捂着胸口直喘气。

　　萧元郎被送回韶颜楼后，大太太得知她发烧，速请了李大夫来，李大夫说大少爷染了风寒，体内湿气重，开了几副药方让煎着喝了。

　　萧元郎喝过药昏昏沉沉睡着了。

　　童妈妈在外厅里，将所有事儿一并说与大太太听，昨夜瞧见两人亲热，今日床榻上的落红，沈小姐沙哑的嗓子，大少爷又发烧，估摸两人是很折腾了番。

　　大太太听了这话，心里积压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倘或有了夫妻之实，惜墨那飘忽不定的心总会栓在元郎身上。

　　过会元英从侯府赶进内院里，晓得这事后，她只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却又是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大太太看出端倪，不禁问：“你这是怎么了？昨日回侯府没睡好吗？”

　　元英看了眼大太太，拿手绢掩了掩眼角，低眉愁绪道：“我去看看元郎，不知那宫里的禁药他受得住？”

　　“李大夫说他没大恙，药下的不重。他们两个孩子又不通那事，用点药好过些，想是两人疯闹才染上风寒。倒是你脸色难看，身子是怎么了？”大太太关切地问。

　　元英摆摆头，坚持要往萧元郎寝房里去。

　　坐在床头，看着弟弟那张沉睡的脸微微蹙着眉，不知是不是因病难受，还是梦到了可怕的梦魇？元英记得他时常会做梦，醒来满面的泪珠儿，问他梦到了什么，他又说不出，让他想想，他就捂着脑袋哭，那个梦定是让他无法去想又说不出的噩梦！

　　想到这里，她眼泪也落了下来。

　　大太太站在床旁，看着女儿又是泣泪，她抚着她肩头道：“一切都要好了……”

　　“真的好了吗？”元英那张本是娇艳的脸庞忽而仰起来，容色凄厉，黛眉紧皱，她深凝望着大太太，哀声问，“您为何，为何要那样对元郎？”

　　大太太身形猛地一颤，整个人险些歪倒，脸色霎时苍凉，她颤抖着手道：“你都知道了……”

　　元英听到这句，心里如塞了火炭，灼伤了她的心肺，眼里的泪扑簌簌滚落着。

　　大太太看她情绪激动，携着她的手出去说话。

　　进得寝房里，大太太把所有丫鬟支走，掩好各道门窗，拉下卷帘窗纱，屋内变得晦暗，勾的人满心满腹惆怅。

　　元英坐下来，面色戚戚然，热泪盈眶道：“那日我将五姨娘拉去填井，五姨娘直言未害过元郎，但一个字抖落不出，我心里就起了疑惑，再看您眼神闪躲，听闻这么大的事，您竟无动于衷，还肯帮五姨娘说情，您举止太过反常，我当时只觉得您是否也知内情，绝没怀疑您。昨日清早我又去找了五姨娘，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求我不要再查了。”

　　大太太脸色越来越沉，她知道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的了。

　　元英黯然伤神，犹自道：“后来我回侯府拿禁药，侯爷问我元郎的情况，我知道元郎是被那位易公子所救，易公子在侯府住了些时日，我却一直不知他的身份，但侯爷很是器重他，还曾多次挽留他在燕京定居。易公子行踪飘忽不定，为何会突然把元郎劫走还救治他呢？侯爷才暗地与我说，易公子是燕京盛传的四玉公子中的一位，碧玺公子。”

　　大太太神色一紧，慌张道：“那位易公子是碧玺公子？”

　　元英闻言有恙，勉力点首道：“我曾记得，元郎九岁那年作了篇《通鉴博论》，被传扬出去，一时名噪京都，国子监祭酒还夸他天赋奇才，带去讲学半月，当时全家都觉得无上光荣，认定日后元郎前程无量。可是因那场高烧不退，成了痴儿后，那位祭酒便再未登门。我回想那年，好像是四玉声名鹊起之时。四玉中，琥珀通琴、碧玺通棋、墨玉通书、珊瑚通画，是否元郎是被挑选的四玉之一呢？不然他怎么会扯上那位碧玺公子？”

　　她问完这话，睁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太太，大太太没有一点犹豫就点头了：“元郎是其中一位。”

　　元英心口骤然抽搐着，震惊地说不出来。

　　大太太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长叹口气，道：“当初元郎是被选中了。我听说过四玉的来历，他们曾辅助新皇登基，有惊天的本事才学，在民间颇得威望，若是元郎也能有那样的风光，我们萧家可是光耀门楣。”

　　“那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元英旋即问道。

　　大太太望了她一眼，抚着眉心道：“他是你弟弟，也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孩儿，我这为娘的就情愿元郎变成这样，我真的能狠下心害他吗？”

　　元英无语凝咽。

　　大太太亦是凄楚不堪，胸口愤懑道：“虽说四玉表面风光，但你却不知他们今后的命运？”她停顿了一口气，感伤地道，“辅助先皇登基的四玉，你可知他们活了多少岁？”

　　元英听到这里，眼皮骤然一跳。

　　“不到三十岁，全部死了。”

　　元英捂着胸臆处，眸子里堪堪划过惊恐。

　　“不到三十岁，连同四玉的家人一夜之间全没了……”

　　“这不可能！”元英惊诧地摇头，“我查探过，有一个驻守边关，有一个则归园田居，还有一个流放在外。怎么会全死了……”

　　大太太也是泫然哀叹：“这只是表面，他们确实一夕之间全死了……”

　　元英一时作不得语，片刻愣愣道：“为什么会这样？”

　　大太太叹息道：“自古功高盖主，他们的权利越高，知道的宫闺辛密越多，死的便越早。元英，你在宫中行走，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元英眼中蓄了泪光，低首想着道：“四玉的声名从先祖皇帝传下，延续了四代，先皇初登基时，朝野动荡不安，他如法炮制先祖皇帝，在民间选出四位青年才俊，他们当时的确权倾朝野，朝堂内外有不少对四玉阿谀奉承。这四人其中一人收受贿赂，先皇念他对朝廷有功，便只将他流放大漠。另外三人，一个被封为镇国大将军，驻守边关；一个则厌倦朝堂争斗，归园田居；还有一个的确是三十岁便已病逝……”

　　说到这里，元英的声线越来越低沉。

　　幽暗的屋内无一丝风透进来，让人心里闷热杂乱。

　　大太太听她说的惧是不假，微微正声道：“事情正是如你所言。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元英凝神，静静往下听。

　　“从那位收受贿赂的四玉开始，一切不过是计策。先皇眼见四人功高盖主，又知道皇室辛密，早动了诛之而后快的杀心。那个人是冤枉的，流放大漠只是表象，而是连同他的家人全被暗地诛杀了！”

　　元英一声惊呼：“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会知道？”

　　大太太叹一口气：“当年的事，先帝设的隐晦，的确没有一丝风声流传。可是满门百口人，总有漏网之鱼。”她顿了顿，看着元英道，“这个人正是秋锦。”

　　“五姨娘？她不是您的丫鬟吗？”

　　“秋锦是四玉府里的小姐，只有她活了下来，机缘巧合成了我的丫鬟。我不知她的身份，只看她敦厚纯良，便让她一直伺候着我。这个事情她守口如瓶，从未提及半分，也是怕前牵连到我娘家。”

　　元英惊讶的脑中轰地一响，继续问：“那之后的事呢？”

　　“先皇不需要再倚仗四玉在民间的呼声，逐一将他们赶尽杀绝。对外只是说驻守边关，归园田居，其实是早死了。后来先皇驾崩，传位当今皇帝，今上年仅十岁登基，由太后辅佐听政，朝廷内外早有异议，奈何皇帝年幼，不明朝政，也唯有让太后辅佐。可皇帝十七八岁时，太后还欲垂帘听政，又恰逢天灾水患连连，外戚揽权，太后一脉渐渐强势，百姓怨声载道。内臣阁老便商议效仿先祖皇帝，从民间选出四玉，以镇住百姓悠悠之口。那时就有官僚在民间物色，元郎正是因那篇赋论被挑中，还成了四玉。”

　　元英默默无言，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她不知是喜还是忧地道：“元郎儿时便已展露才华，我就知道他会不负所望。”

　　大太太怅然，出神道：“元郎天资聪颖，五岁读书便已能过目不忘，吟诗作对样样不输，凡所学书画一遍就能记住，当时就被挑选成墨玉公子，还御赐一块墨玉玉佩。听说还有个孩童一出生就会说话，又懂观天象预雷雨，他还帮助解决水患，百姓对他感激戴德，加上从前的四玉都深受敬仰，自新的四玉一出，才稳住民心。四玉之名由此而声名鹊起。”

　　大太太脸上也是忧喜参半：“秋锦听说这事后，把她藏在心中二十年的秘密告诉我。我不敢同老爷老夫人商议，知道越多萧家越危险。未免元郎步上他们的后尘，我让他扮傻装痴，逃避四玉之位。可他自幼聪明，刨根问底，我见不能久拖，在你们玩耍时，趁着那日风雨，把他关进穿堂，起初只是让他受风寒大病一场，没有想到那日的雨势会那么凶猛，他真的烧成了傻子。”

　　大太太紧紧地揪着心口，脸上满是悲戚：“虽然烧成了傻儿，可好歹是捡回一条命。那四玉活不过三十岁，还满门被诛，就算我不为元郎着想，也得顾及我们整个萧家啊！”

　　元英听完这些，感觉闷热的屋内也生出一丝冷意来，她僵硬地伸手按在大太太手背上，眼波泪光涟涟：“这秘密你竟瞒了十年，您受苦了。”

　　大太太擦着眼泪，哽咽道：“我不要紧。为了萧家为了元郎，只得这个法子。我不能让元郎死，只有让他的才华被埋没。”

　　元英神色伤感：“那他是否躲过了这个劫难？”

　　大太太缓缓神色道：“我看元郎身上没有那块御赐的墨玉，朝廷也没再派人过来，何况这几年墨玉的诗书一直流传在外，想来应是选了其他人罢！”

　　元英欣慰地挤出一丝笑：“那就好。宁愿元郎平平安安，也不愿他短命折寿。您为了元郎的性命和整个家族的的存亡，您真的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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