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墨颔首，便落下她往净房去。

　　她不知净房在何处，寻了个丫鬟指路，顺着五色石彻成的弯曲羊肠小径，到了处树木高耸的修竹茂林里，再往深处走，走进粉漆砖排的月洞门里。

　　门前有个穿着褐色粗衣葛布的老妇候在那里，瞅着眼细细打量她：“小姐是来净身的？”

　　沈惜墨“嗯”了声，那妇人便指着道：“最左边那间净房，里面备了热水，也备了干净的衣裙。”

　　沈惜墨心有惊疑，暗想大太太也准备的太周全了，怕宴席上宾客不慎污了衣裳，便将净房一切齐备，真是面面俱到，毫无疏漏。

　　她没有多想走进最左边的净房里，见着里面果然备了热腾腾的水，也有套干净的紫色衣裙，她当下就解了披风和外衣，衣裳果真染了血渍，待她褪了下身，却发现她并没有来月信！

　　她每个月的月信不准，也就没怀疑，可外衣上的血渍是怎么回事？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猜想是沾到哪里了吧。眼下也想不得太多，她没有净水沐浴，只拿了那套紫色衣裳走到后面的屏风里穿上。

　　正要系衣带时，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了！

　　她一阵惊慌失措地系紧。

　　“谁？”许是她弄出动静，一道男子沉郁的闷声响起。

　　沈惜墨以为进来的是女子，没想到会是个男子，她骇然之下，脑子很有些发胀，听得脚步声靠近，她紧贴在屏风，小心地抬起眼来：“站住！”

　　楚天舒被这喝声斥的脚步一定，他站在围屏外，这围屏还不过他人高，正好看到那一双水润清透的明亮双眸望了过来，屋内热气蒸腾，她洁玉的肌肤也透着层湿润水汽，眼神里满是惊乱，当两人视线汇合时，她又流露出一丝明显的芥蒂厌恶。

　　他当即楞了楞，背转过身道：“你快出去吧！”

　　沈惜墨看这男子二十七八的样子，那双丹凤眼既大且长，眉宇端凝肃穆，不知是何身份。她蹲下身去穿鞋袜，硬生生地道：“你出去，我要穿鞋袜。”

　　他又是一楞，声音沉了下来：“这是男子净房，旁边才是女子。”

　　沈惜墨惊讶，她突然间觉得好像陷进了一个圈套里，念头一起，她忙穿好鞋袜，埋着头从他身边极轻极快地走过，还不忘将衣架上的披风和换下来的衣裳取走。

　　楚天舒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又看到衣架上的浅绿衣裙，目光沉思了起来，复又抬眼时，见她发髻上戴着根银簪，他只看一眼就将眼睛别转开去。

　　却突然听得一声惊呼。

　　沈惜墨开门的瞬间，元英正站在门外，她掩住嘴里的惊叫，脚步下意识地向后一步。

　　元英双眸充血，猩红而狰狞，那眼神似有无数冷箭射出，她寒着声道：“沈惜墨！你怎么在这里？”

　　沈惜墨被她这冷硬如霜的语气震慑地又退一步，再看她赤红的双眸，她身子发寒地颤了颤。

　　“你出去。”背后的男子沉声道。

　　沈惜墨侧过身望了眼那男子，他身姿挺拔如山，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目色复杂又沉痛地望着元英。

　　沈惜墨看情形，隐约能猜出他的身份。

　　再一看元英的脸色，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垂下脸轻挪慢移地走出门去。

　　元英堵在门口不动，她唯有侧身从她身旁穿过去，生怕碰她一下就跌落万丈深渊，她感受到她浑身的戾气，好像随时能将她置诸死地。

　　她屏住一口气忐忑不安地踮着脚尖踏出门口，总算从元英身边穿过，她捂上心口微喘了一气，再小心地回头，元英也瞥了眼她，她忙缩回头往外面走去。

　　突然听到“砰”地关门声，她身子又是一颤，迅速往月洞门走去。

　　门口那老妇人不知所踪，她越发地觉得自己掉进陷阱里去了，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头雾水。

　　唯一清楚的是，她是彻底惹恼了萧家大小姐！

　　她拢紧了身上的衣裳，向四处张望，当看到不远处的林中，三清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她向后一闪，又躲进了月洞门里。听得身后那间净房里传来争吵的声音，而三清又快要过来，四周无避身之地，她只得硬着头皮往右边的净房里藏去。

　　这间净房除了围屏和浴桶，别无他物，她站在紧闭的门前，思绪从混乱愈渐变得清晰，好像有一丝一缕的线头从她脑中相继地冒出……

　　她和三清相似的打扮、她坐在三清的椅上、隔壁净房早备好的一切、元英的突然出现……这些些串联起来都大有文章。

　　过了会，能隐约听到隔壁净房里男人沉闷的声音：“你有什么好气的？突然换了个人，你也很意外吧？”

　　“侯爷！”元英脸上表情一僵，哑然张口。

　　楚天舒寻了条湿巾慢慢擦去衣摆上的茶渍，看着元英那张姣好的面容，他冷冷一笑道：“你我夫妻四年，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这些年你做了多少事，我都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你不闻不问。”

　　他突然提了声线：“可你变得连你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你对着水看看你那张面孔，你还是萧元英吗？”他沉痛地叹道，“四年前我娶你的时候，你天真善良，无争无求，一心为你弟弟求医问药，为了个千年灵芝求到侯府门前……那时的你眼眸清澈如水，可现在的你，眼睛里只有污浊的血腥！”

　　“够了！”元英突然歇斯底里地吼起来，“我变成这样，都是你逼我的！”

　　她憎恨地望着他，眸中溢满了悲凉：“一年纳两个妾，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夫君一年纳两个！外面的人表面和和气气，可都在看我的笑话！我萧元英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嫡出小姐，在家里父母疼爱呵护，可是嫁到侯府，我没有一天安逸日子可过。皇上选了两个美妾送给你，你为何不拒绝？反而变本加厉，纳的妾室身份一个比一个高，你是故意要折磨死我吗？”

　　最后这句元英几乎是吼出来的。

　　楚天舒一言不发，许久，他终于吐出那句压在心头的话：“如果不是你害死了我的长子，我会纳这么多吗？”

　　一句话，元英如遭雷击，颓然地倒靠在椅凳上，目光凝滞。

　　良久的沉默后，楚天舒冷笑道：“如你所愿，你的妹妹三清我会纳，她似乎和你当年很像。可刚才那位小姐，你故意弄作这么一出，我和她在净房里共处一室，见了她的身子，你不妨也让她一起进府吧！”

　　沈惜墨听得心内大震，可气又可恨，他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楚天舒说完后甩袖拉开门，健步如飞地迈出去。才走几步，看到三清正走来，他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丝毫未停顿从她身边走过去。

　　“姐夫！”三清回头望着他萧瑟的背影，见他头也不回，她一脸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转眸见净房里长姐趴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她忙跑过去，茫然无知地唤了一声。

　　元英听到三清的声音，陡然睁开了血红的双眸，神色变得凄厉，她握拳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三清面前，就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废物！”

　　“啪”地一声响，三清瞪大了眼珠子，捂着自己的右脸，根本来不及反应，嘴里震惊道：“长姐……”

　　沈惜墨听得那声掌掴吓得不轻，紧接着隔壁又传来一声掌掴，她不禁捏紧了衣襟。

　　元英一巴掌打在三清左边脸上，怒斥道：“就凭你也想嫁给侯爷，简直是愚不可及！”

　　三清顿觉双颊火辣辣的痛，她心底腾升起怒火，双手握成拳，身子因气愤颤抖的厉害，却无招架还手之力。

　　元英想起侯爷刚才的话，疯狂的又要扇在她面上，被三清伸手截住：“你疯了！”

　　元英森冷地笑了起来，笑的发上步摇的璎珞叮铃作响：“你想要一个男人只爱你一个，简直是做梦！他偏要娶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纠缠。你受不了，只有跑掉吗？你跑掉了，让别的女人趁机而入。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你终究还是要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她不知是在说三清，还是在说她自己。

　　三清呆呆伫立着，看着长姐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她捂着自己的脸颊，默不作声。她和侯爷一同去戏台时，当时远远就看到长姐异样的眼神，她心里一噔。随后她与侯爷分开，她和几位小姐一起听戏。在宴席上隐约听到几位夫人在议论侯爷和嘉华郡主的亲事，她突然间明白为何长姐会让她嫁给侯爷了。她心里极不是滋味，便跑开了……

　　元英望着三清那张年轻而又不甘的面孔，笑的妩媚而阴冷：“我以前和你一模一样，看到侯爷和别的女人一起，我跑掉了，后来那个女人有了孩子，我这个侯爷夫人算什么？今天，你只是听到侯爷和嘉华郡主议亲，你便跑了，让……别人跑来这里，把我精心安排的一切都毁了！”

　　她指着三清的脸面，半是笑半是恨道：“我派人在你那椅上落了血渍，让你来净房里更衣，又引侯爷过来，你与侯爷共处一室，他自然得名正言顺答应纳你。侯爷纳了我的妹妹，嘉华郡主还会嫁给他吗？可你却跑不见了，你说你是不是，愚钝之极……”

　　她疯狂大笑，那笑声直教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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