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洞天”这是云端对这处隐藏在浣清斋中的隐秘之所第一印象,她将这书斋当成自己的家一般,因为太过于熟悉,竟然从未想过在这书斋严丝合缝的墙壁后面,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处所在。
夏志荣走在前面,云端收敛了自己的惊诧之色,慢慢的跟在后方,父亲此举已是将夏家所有的秘密向她敞开,她要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不能让父亲担心后悔才是。
这密室看着密不透风,实际上却是另有玄妙之出,云端总觉得这间密室的构造和外浣清斋的结构材料不太一样,周围的墙壁坑坑洼洼,都带着很多细小的孔洞,如同针尖刺出来的一样,不仔细去看,绝对不会发现半点端倪,就好像是花园里的假山一样的触感,冰冷的石质感。
整间屋子大概有浣清斋的十分之一,这是一个空间,摆满了与外面一般的书架,周围没有使用明火照明,反而用了将近百颗夜明珠将这屋子照的有了光亮。
云端叹了口气,问道:“爹,这么多夜明珠,要花多少钱啊?”他们老夏家虽然缺银子,但是比起京中其他世家贵胄来,其实还是差上很多,而且还好夏家人比较小,若是像京中承恩伯府那种妻子儿女小妾庶子女零零散散就有百八十口,再加上伺候的姑子丫鬟,夏府必定会捉襟见肘。
夏志荣听这话眉毛一抽,恨声道:“你这丫头!”
这夜明珠家里原先也有几颗,他都拿了过来,后来的这么些颗,都是多年慢慢置办的,确实花费了不少银两,只是让这丫头这么问出来,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在浪费一样。
夏志荣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然后脸色慢慢开始严肃起来,缓缓说道:“云端,咱们浣清斋的书籍,你都清楚,整整三百多年流传下来的,从先祖开始,每一年都会重新造册,誊抄印本,不是为了留存给夏府,而是为了这大华成千上万的莘莘学子,这些书是大华的财富,只是暂时交给夏家保存而已。”
云端听得心潮汹涌,往时往日,很多人只觉得文官是只说虚话,不做实事的代表,唯有战场上真刀真剑的拼杀,才能勾起人们心底潜藏的豪情,可是实际上呢,即便站在一方斗室之内,面对着百年以来,多少文人学者耗尽心力留存下来的知识放在陈旧的书架之上,你就会觉得,那并不是死物,是每个时代的巨匠们将天命无法更改的生命化为另外一种方式附着在纸张之上,成为无法陨灭,留在世间的灵魂。
而他们夏家的职责,就是把这些灵魂保护起来,不受任何伤害,造福的是后世读书子弟,也是天下的未来。
这种感情,只有真正懂得“留存”重要性的人才会明白,比之“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情也差不得多少。
夏志荣叹了一口气,握住了拳头:“这些年以来,用着不同的名义,咱们送出去不少孤本的手抄本,本是一件好事,只是却被某些有心人盯上,恐也是这件事,让今上对我夏家起了疑心。”
云端知道,自家经常会将一些珍贵的古籍备份手抄,然后再用各种名义,让古籍中的内容流传到外面去,书这种东西,越是珍贵就越应该让更多的人去知道,一个人守着珍贵的孤本,就如同是沙漠之中的干渴的游人守着一大堆金子一样,贵重但是没有用处。
难不成这次不小心流出什么敏感的内容?夏云端疑惑的看向父亲。
夏志荣点点头:“似乎是有关于国论的一些内容被夹杂在某本古籍之中被一起抄录进去,虽然没有多少,但是还是有人注意到,有心人追查下去的话,我们夏家自然会被怀疑上。”
夏志荣看着这密室当中的一堆书籍,意味深长的对云端说道:“端姐儿,这里的藏书,都是咱家的先祖历尽千辛万苦搜集起来的传世经典,只可惜很大一部分因为偏见和政见的不同被搁置,被焚毁,老祖宗们拼着杀头灭族的罪名把它们留下来,是希望有一天,我们夏家人可以在一个君主终于明白任何文论只要拥有自己的灵魂就可以保留下来的道理之后,堂堂正正的把这些书摆出去,不至于让天下学子叹息着大华少了近百年的历史无人填缺。”
云端顿时觉得自己面前沉淀了一个王朝的厚重感,她自然明白夏志荣的意思,面前的这些书籍,就是大华开国以来,历朝历代言明标榜出来的禁书,这些禁书多是讽刺时政,或者观点惊世骇俗,又或者没有得到当时君主的认可,更有甚者,竟是因为著有某些书籍被称为大逆不道,那是文人最为黑暗的时代,一百六十年前的大华第七代君主元勇帝,是王朝最英勇善战的皇帝,但是也是最暴虐凶残的皇帝,他开拓疆土却坑杀俘虏,乐于征服更乐于享受,短短在位的二十三年之间,竟大半时间使得大华处于战争的状态,即便在这个时代,大华的疆土越来越宽广,可是百姓却越来越少,男丁多去参军,正应了诗文当中的话“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那样的大华,即便立于大地强者之巅,却得不到本国百姓的支持,除却人口凋零,朝廷的作用也是历代最低,文官得不到皇帝的信任,更别说尊重,只因元勇帝外祖家因为文官弹劾受罪得抄家之刑,元勇帝即位之后一一清算,更将敢于与他作对的文官全部下狱,当时外忧已除,只剩内患。
元勇帝非但没有改善与文官的关系,反而重压士人,经史子集,以儆效尤。
有黑暗的年代,往往能迸发出更多的耀眼光芒,看着这书架之上老旧几乎掉叶的线装书,云端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同时又觉得极为骄傲和自豪。
很多时候,名门望族是会出现很多纨绔子弟,还会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连云端自己都不敢打保证说,夏府是绝对干净的,但是名门之所以能成为名门一定有他的道理,若是单纯的趋炎附势,那再大的恩宠也保不过三代,只有一个家族真正的遵守着什么,敬仰着什么,坚守着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名门。
她看着这间屋子,想要把每一个角落都放在眼中,记在心里,然后告诉自己,她是夏云端,是夏家的女儿,以守护祖宗留存下来的这些宝物为己任。
父女两个慢慢从浣清斋走出来的时候,竟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夏志荣有些感慨的看着书斋的匾额,又看向亭亭玉立的女儿,叹声说道:“不打眼端姐儿就已经这么大了,到了嫁人的……”刚说到这里,夏志荣笑容一收,才恍然想起女儿已经嫁出去了,还嫁了那么个……莽夫。
夏云端知道父亲对莫念痕印象差的出奇,也不刻意去解释什么,只宽慰着爹爹让他不要忧心,正当此时,却看见兰桑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看见两人正在中间站着,立刻乐的不行,站的远远的行礼,恭敬说道:“主子,姑爷来了。”
夏云端一怔,心想这孩子还挺执着的啊,明明不让他过来的。再去看夏志荣的脸色,果然又开始编的青黑起来。
自古以来,婆媳问题不好解决,翁婿关系同样如此,尤其是个疼女儿的老丈人,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敌人,若是再加上个战斗力非常的小舅子,真是死得心都有了。
夏云景本来想着念完书就去找姐姐说会子话,没想到居然半路碰见找过来的莫念痕,顿时拉下一张白净小脸,阴沉沉的直接走了过去。
莫念痕看着那小小的背影只能苦笑,待得拜见笑的尴尬的岳母和老太太之后,他便大喇喇的坐下说起话来,女人自然要比男性更为感性一些,莫念痕这次把姿态做的十足,温文有礼,他又是个挺拔俊秀的美青年,经过这些日子宫廷之中的磨练,嘴皮子也利索起来,一通聊下来,竟让戚氏和老太太对他改观不少,虽不至于笑脸相迎,但也不会暗地来刺来刺去了。
夏云端与夏志荣走进来的时候,三个人正说着话,云端看母亲和祖母都笑的颇为开心,不免奇怪的看了一眼莫念痕,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厮像是有所察觉一样看向她,眼光灼灼,黑色的瞳孔里荡漾着一种激烈的情绪,像是长时间未曾喷发的岩浆一时间全部喷涌而出一样。
她没有多话,做到了莫念痕一旁,他像是很满意云端的自觉一样,含蓄的点点头。这让云端不由翻了个白眼。
只是岳母这一关好过,但是当面对夏志荣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就好像面对的是一个不会武的父亲一样,只消看一眼,便知道也算是叱咤朝廷的夏大人有多么难搞。
此时夏志荣早就打定主意让云端尽早和莫府划清界限,只是在此之前,他需要做些让皇帝表个态,当初这一门婚事毕竟是皇帝金口玉言,若是没有皇帝的首肯,单凭云端自然没有办法与莫念痕和离。
说到底端姐儿还是年幼没有什么成算,她是与莫念痕签了和离书,连时间也算上了,却未曾想到这桩婚事是皇帝的许可,没有皇帝下令根本没法和离,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一品诰命的侯夫人,大华自建国以来也没听说过有诰命要和离的。
一想到这里云端就变的沮丧起来,而夏志荣种种咳嗽了一声,对着莫念痕严厉道:“来我书房一趟。”
上次夏志荣在书房狠狠刁难了莫念痕一把,如今这个架势……恐怕不会善了。
云端看向念痕,却发现对方正直直盯着自己,满是笑意,随后便自信的起身,拱拱手:“岳父先请。”
夏志荣不由一愣,带着些仔细眯眼去瞅莫念痕,发现这青年和上次见似乎有些许不同。
清瘦了些,但是精神还好,眼睛肿坚毅更甚,带着些和莫慎相同的目光,自信自己的强大,还有些东西藏在眼睛后,竟是再也看不出来的样子。
夏大爷一愣,慢慢将轻视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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