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于侧妃
次日,天还没有大亮,黎羽便吩咐套上马车,启程回京。
朱一听见动静,策马追了过来:“你不是说今天要去山里看将士们试穿铠甲?工匠们都预备好了……”
“那就让他们先歇一天工吧,将士们照常操练,明天再试也一样的。”黎羽淡淡地道。
“能一样吗!”朱一急得跺脚。
这头一批铠甲造出来,试穿的时候不仅要有合适的天气来演练,更要挑选吉日吉时才行!这么大的事,说拖一天就拖一天?
朱一有些看不懂了。
楼霁华缩在马车角落里,哑声道:“我自己回去就好。若是为了我耽误了王爷的正事,我怕是担待不起。”
“再担待不起的事你也没少做了!走!”黎羽跳上马车,冷声吩咐。
朱一看着马车走远,心里忽然明白了几分。
马车里,楼霁华依然缩在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黎羽。
后者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不过去,你先睡一会儿吧。”
楼霁华摇了摇头,垂下眼睑。
她的神色分明已经十分倦怠,却偏要端端正正地坐直身子。黎羽坐在对面看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这个女人明明已经马上就要睡死过去,却还是要强打精神防备着他——他就那么可怕吗?
想到这一夜的发现,黎羽的心里闷得厉害。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会那么怕他,又那么怕那座军帐。
昨夜在他的大帐门口,楼霁华说什么也不肯进去。黎羽烦躁之下用力一推,她竟跌在地上失态地哭叫起来。
他伸手想拉她起身,她竟然坐在地上尖叫着拼命往后倒退,一身的伤口也不知道裂开了多少处。
他知道她怕他,只好离她远一点。没想到她依然缩在角落里发抖、抽泣,既不肯站起来,也绝不回答他的话。
而且这一次,她竟连军医也不许接近了。只要有人稍稍向她走近几步,她就像是中邪了一样尖叫不止。
黎羽忽然意识到,楼霁华害怕的不仅仅是他,更是这座军帐。
而她害怕军帐的原因……
黎羽不愿去想。他一直觉得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那件事,怕是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这一夜,无论黎羽怎么苦口婆心地劝,楼霁华始终不肯挪动半步,硬是缩在角落里哭到了天亮。
除了送她回府,黎羽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好容易拆开半边帐篷把那个泪人儿“救”了出来,黎羽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谁知楼霁华一出帐篷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只一张脸上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这样的变化让黎羽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所以他坚持要亲自送她回府,就是要看看她明明怕得要死却又不得不硬撑着的惨样。
这会儿想看的都已经看到了,黎羽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换了是谁被人用看猛兽的眼神盯着,只怕也都一样高兴不起来。
黎羽故意沉下脸,冷冷地横了楼霁华一眼,果然看到她缩了缩肩膀,一副惊惶万分的模样。
“还记得你曾经对本王承诺过什么吗?”黎羽沉声开口。
楼霁华慌忙摇头。
黎羽冷笑一声:“进宫之前,也是在马车上,你承诺过会尽力适应本王,可是你现在——楼霁华,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楼霁华咬紧了嘴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艰难地将目光定在他的身上:“那么王爷可记得,您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
她肯开口反问,黎羽已是喜出望外。但他不肯表现在脸上,仍是阴沉沉地道:“本王不记得曾经答应过你什么。”
“也是那一天……你叫我不要怕你,还说永远不再伤害我了……可是半个时辰之后,你亲自送我进了宫;第二天,你又叫人打了我七十板子。”楼霁华越说越顺,神情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不嗔不怒,像是在说旁人的事。
黎羽听她说完,许久无言。
楼霁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依旧缩在角落里不再多言,也不肯闭目休息。
许久之后,黎羽叹了一口气:“华儿,宫里的事,比你所知道的复杂得多。我若不那样做,便不可能保住你的性命……”
楼霁华嘲讽地打断了他的话:“王爷,天下最想害我性命的人,非您莫属。您要杀我,我绝无怨言。只是杀了我之后还想要我对您感激涕零,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这句话,黎羽有心反驳,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驳起。
看到楼霁华唇角的冷笑,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又生出了几分愤怒:这个女人好像除了半死不活的时候乖一点之外,其他时候都在不遗余力地惹他生气!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娶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做王妃来着?
回到王府,该下马车的时候,楼霁华又恢复了慌乱无措的模样,缩在角落里不肯动,坚持让黎羽先下车。
黎羽悠悠地道:“本王不下车。你若赖在车里不走,本王只好再把你带回军中。”
话未说完,楼霁华已站起身,冲到门口便要跳下去。
黎羽迅速出手,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楼霁华尖叫着,拼命挣扎。黎羽顺手将她抱起来,跳下了马车。
一路被他抱着回到倚云居,楼霁华的身子完全是僵硬的,浑身颤个不住,连嘴唇都白了。
黎羽一路小心地护着她,同时也在悄悄地留心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回到倚云居的卧房之后,黎羽轻手轻脚地把楼霁华放到床上。看见她眼中瞬间滚落下来的泪珠、看见她攥住被角的时候仍在发颤的指尖,他终于不得不相信,她的这些惶恐和抗拒完全是本能的。
她怕他、抗拒他。这种抗拒是从她的骨髓深处生发出来的,她浑身上下每一滴血、每一寸骨骼每一处肌肤,全部都在抗拒他。
与她的抗拒相比,反倒是她的冷嘲热讽、她的傲气和尖酸都显得太过刻意了一点,好像是故意表演给他看的一样。
所以,黎羽在心里已经得出了结论——这个女人,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他盯着楼霁华看了多久,楼霁华就攥着被角盯了他多久。转身离开的时候,黎羽再次听到了那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黎羽走后,楼霁华便丢开被子,坐了起来。
静影、沉璧、张婆子,以及这屋里大大小小的丫头仆妇们,全都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
楼霁华走到窗前坐下,心里有些恍惚。
阔别三四个月,这院子里竟然什么都没变。
不管是檐下的鹦鹉,还是桌上摆着的茶盏果盘,甚至床头小柜上那方绣了一半的帕子,都还好端端地放在原来的地方。
仿佛这三四个月的时间只是一场梦。可是窗外的园子里,就连桂花也已经落了。原本满院子的姹紫嫣红,如今只剩下了各色的菊花还在风中倔强地盛放着。
恍若隔世。
安静了好一会儿,张婆子率先冲了进来,抓着楼霁华的手便开始哭:“我的王妃娘娘,您总算是回来了!前段时日听说您……”
“死了。”楼霁华抿嘴笑着,替她把那两个字接了上去。
张婆子咧嘴大哭,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
楼霁华示意小丫头扶她下去,静影已拉着沉璧走到面前跪了下来。
楼霁华抓着二人的手握了一下,苦笑道:“我以为回不来了,想不到今生还能见着你们。”
静影忙笑道:“那是奴婢们的福分。”
沉璧抿嘴笑着,指了指屋子里的摆设:“你们都哭来哭去的,我可不哭!我早知道王妃会回来的!你们看,这屋里的东西,王爷可是一件都不许我们动呢!如果王妃不回来,王爷留着这屋子做什么呢?照我说啊,你们都是白掉了眼泪,瞎操心了!”
楼霁华扯了扯唇角,笑得很冷。
黎羽的心思,她猜不到,也不打算去猜。
她只知道,那个人亲手把她送给皇帝是真,亲自监刑打了她七十板子也是真。若是她稍稍脆弱一点、或者岳之恒红儿他们的动作稍稍慢一点,此时她坟头的草只怕都已经有三尺高了。
一个亲手毁了她、亲自杀了她的人,仅仅是因为保留了她住过的屋子,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对她情深义重的、应该被她铭记并感戴的有情人吗?
她的脑子还没坏呢!
静影似乎看出了楼霁华心情不佳,忙拉着沉璧笑道:“王妃怕是累了,咱们先别聒噪,让王妃歇一歇吧!”
小丫头们听见这话也都散了。静影几人正要退下去,却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随后便有一道人影撞了进来。
静影脸色微变,沉璧已笑嘻嘻地唤了一声“于侧妃”。
楼霁华抬起头来,笑了:“于侧妃?”
“小姐!”凝素扑过来跪在楼霁华的脚下,大哭起来。
静影忙拉着沉璧退了下去,连张婆子和一些好奇心重的小丫鬟,也全都被她带着远远地躲开了。
楼霁华伸出手碰了一下凝素的鬓角,触到她发间插着的金步摇,便缩回了手。
“小姐,快四个月了,你终于回来了……”凝素趴在楼霁华的腿上,哭得哀哀切切。
楼霁华幽幽地笑着:“凝素,我逃不掉,怎么办?我在府里,他要杀我;我在宫里,他要杀我;我回市井之中去,他依然要杀我……”
凝素抬起头来,狠狠地擦了擦眼泪:“既然逃不掉,咱们就反客为主!”
楼霁华眯起了眼睛。
凝素咬牙,压低了声音:“既然横竖是个死,咱们还怕什么?大不了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这就是你不肯给他下毒的原因?”楼霁华冷声问。
凝素从怀中掏出药瓶来放在桌上,低下了头:“是,我不想给他下毒!我就是要看着他造反,就是要看着他走投无路垂死挣扎!他那种人,生病不算什么,死也不算什么,只有把他的骄傲撕碎了踩在脚底下,才能算是打败了他!”
楼霁华推开凝素的手,慢慢地站起身来:“我有些累了,你也先回去歇着吧。”
凝素忙跑到床边替她掸平了被子、摆好枕头,擦泪笑道:“是我不好,只顾着说话——你身上怎么又有新伤?又是他弄的,是不是?自从到了他身边,你就没有一日不带伤的!”
“凝素,你好像比我还恨他。”楼霁华在床边坐了,却不急着躺下。
凝素愣了一下。
楼霁华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伤疤,幽幽地笑着:“于侧妃,我们,回不去了。”
“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凝素的脸色变了。
楼霁华站起身来,笑得艰难:“你何必那么恨他?他待我好不好,那是我的事。至少他还是肯抬举你的。如今你也算是飞上枝头了,你若害死了他,你自己又该怎么办?”
凝素怔了半晌,缓缓地跪了下来:“小姐,你以为……凝素是为了贪图富贵,才……”
楼霁华的心里有些烦躁:“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贪图富贵,但你现在可以安享富贵!凝素,我宁可你忘了咱们的姐妹情分,宁可你为了富贵把我卖了,也不愿看着你变成现在这样,张口闭口只提什么‘仇恨’!”
“可我……不能不恨。”凝素迟疑许久,长叹了一声。
楼霁华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岳之恒的名字咽了下去,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凝素膝行过来扯住了楼霁华的衣角:“小姐,凝素永远是你的凝素,不是什么见鬼的‘于侧妃’!我要这个名分,不过是为了把王府握在手里——你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整个王府都是咱们的,那个魔鬼,我定然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凝素,让楼霁华觉得陌生而又可怕。但看到她倔强的神情、看到她眼中藏着的水光,她一时又不忍苛责。
思来想去,这笔账似乎只能算到黎羽和岳之恒的头上。
黎羽无疑是所有灾难的源头,而岳之恒的偏执和自作聪明,又是凝素这场悲剧的根源。
当然了,岳之恒和凝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所以她更是罪责难逃。
那么凝素呢?她有没有罪?
楼霁华发现自己陷进了一个很糟糕的局,每个人都有罪,每个人都痛苦,所有人却都认为自己是对的。
这个局面,实在太难堪了!
凝素扶着楼霁华躺下,替她放下了帐子,低低地道:“小姐放心,现在这座王府,已经没有人可以欺负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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