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大哥的女人
“臭女人,你再不醒,我就把你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切下来!”
“你还不醒么?我要把你的耳朵割下来了!”
“喂,你的鼻子还要不要了?我要割掉它了!”
……
楼霁华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之中醒来,耳朵里听到的就是这样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却看不清那个说话的人。
她所处的地方,似乎是极黑暗潮湿的,只有几束微光,如利剑一般照射进来,在石壁上留下两三个个碗口大的光圈。
这里,似乎是一个山洞。——楼霁华勉强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手指上再次传来钻心的剧痛。
楼霁华忍不住痛呼一声,用力甩了甩手。
“坏女人,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死!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身边再次响起了那个可怕的声音。
楼霁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喂,你要喝水吗?”那个声音在她耳边问道。
楼霁华仍觉得昏昏沉沉的,分辨不出此人是敌是友,便仍旧闭上了眼睛。
“喂!”身旁那人似乎生气了。
楼霁华不想理会,却听到“啪”地一声脆响,她的脸上立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居然打她。
看样子,是敌非友了。
她现在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落到敌人手里有死无生,已经没了费心思虚与委蛇的必要。
楼霁华安心地闭着眼,任凭自己沉入黑暗。
意识消散之前,她恍惚听到那人的声音有些气急:“喂,你别真死啊……”
这个人,倒也有趣。
楼霁华迷迷糊糊地想着。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却是一片黑暗,连那两三束微光也没有了。
楼霁华悄悄地动了动手指,旁边立刻响起一声惊呼:“你醒了!”
“你是谁?”楼霁华试探着开口,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了。
那人没有说话,却沉默地倒了一碗水,不由分说地灌进了楼霁华的喉咙里。
好容易熬过了这一道酷刑,楼霁华剧烈地咳嗽了很久,弄得浑身上下所有的伤口都撕裂似的剧痛了起来。
“喂,你还死吗?”旁边那人语气生硬。
“你是谁?”楼霁华把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人立时着恼,抬起脚来便踹在了她的腰上。
楼霁华见他不肯说,便不追问了。
她的身子困倦不堪,几乎完全无力挪动,她知道这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剧痛,她早已经习惯了。
她此刻的状态,大概唯有“麻木”二字可以概括。
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做。此刻便是有人拿刀剑指着她,她只怕也未必会皱一下眉头。
身边那人越来越暴躁了。
连问几句话都没有得到楼霁华的回答,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缝衣针,用力扎进了楼霁华的指甲缝里。
十指连心,痛入骨髓。
楼霁华恍然大悟。
她第一次疼醒的时候,大概就是拜这缝衣针所赐。
真是个坏脾气的……少年。
楼霁华始终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只能凭声音和直觉,猜测那人应该是个心性未定、喜怒无常的少年。
她不记得自己曾认识过这样一个人,当然也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他的手里。
但她不愿意猜。既然问不出来,她就干脆放弃。
这场对峙,一直持续到天亮。
那少年伸手拍了拍楼霁华的脸:“喂,还没死?”
楼霁华翻了个白眼,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得到。
少年显然是看到了。
他再一次高高地扬起了巴掌,却没有落到楼霁华的脸上,而是重重地放了下去。
楼霁华听到他长叹了一口气:“你都不知道疼的吗?”
楼霁华发出一声苦笑。
那少年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别扭地问:“你怎么不说话?我不打你了,你说吧。”
楼霁华笑了出来。
“喂!”那少年又生气了。
楼霁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判官阎王……你们怎么还不来啊?我平生也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为什么派了这么个难缠的小鬼来折磨我……”
“你说谁是‘小鬼’!”少年气得跳了起来。
楼霁华的眼神乱瞟。
少年大怒:“你居然还有脸说‘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你连人都杀过!”
“哦,”楼霁华皱了皱眉头,“你没杀过?”
“没有!”那少年答得理直气壮。
这时楼霁华终于借着洞口的微光看清了他的脸——皮肤黝黑,眼睛明亮,嘟着嘴巴一脸气恼。
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果然还是个半大孩子。
楼霁华嗤笑了一声,不屑地道:“不杀人你来当什么兵!丢人现眼!”
“你——”少年又要发怒,拳头却在楼霁华鼻尖上方两寸远的位置停住了。
楼霁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继续嘲笑:“连人也不敢杀,只会在女人面前逞威风!你这辈子就这点出息了吧?”
“谁说的?我大哥说我将来一定是人中龙凤的!”少年的高高地昂起了头。
楼霁华撇了撇嘴:“你大哥瞎。”
少年终于没忍住把那一拳头砸了下来。
楼霁华被他砸得有点懵,用力晃了晃脑袋,依旧露出嘲讽的笑容。
少年狠狠地擦了擦眼睛:“我大哥死了!”
楼霁华笑容一僵,许久才叹道:“对不起。”
她忘了,玄武营已经全军覆没,这少年的“大哥”若在军中,是不可能活着的。
死者为大,她不该开这种玩笑。
那少年听到她这一声道歉,竟然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呜呜”地哭了起来。
“喂……”楼霁华尴尬了。
少年的哭声越来越响,大有与雷霆一较高低的趋势。
楼霁华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在一旁尴尬地看着。
幸好,男孩子的脆弱,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过多久,少年就住了哭声,猛然站了起来。
楼霁华尚未来得及开口劝慰,那少年忽然面色狰狞地扑了过来,揪住楼霁华便打。
不同于先前的小打小闹,这一次,他竟是像是发了狂一般,卯足了力气,精瘦有力的拳头专往楼霁华胸腹脆弱的地方狠命地砸下去。
楼霁华本已虚弱不堪,如此挨了十几下之后,便已人事不知地软倒了下去。
少年狠狠揪住她的衣领,发狂似的摇晃着:“你不许死!小爷还没打够,谁许你死了!”
楼霁华没有回应,少年忽然狠狠地将她丢回地上,重重地压了上去,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你给我醒过来!不然我这就掐死你!”
窒息之前,楼霁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你……”对上她过分平静的目光,少年愣了一下,随后怒意更盛:“你装什么无辜!明明是个人尽可夫的贱娼妇,偏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哄谁!”
“莫名其妙。”楼霁华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少年的手放开了她的脖子,却随手将她胸前原本已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衣襟扯了个粉碎。
少年涨红着脸,“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往楼霁华的身上乱摸乱抓:“我倒要看看,一个又丑又凶、一无是处的贱女人,凭什么把我大哥迷得神魂颠倒!你不是喜欢到处勾三搭四招惹男人吗?你不是贱骨头一天没有男人就不能活吗?今天把小爷服侍好了,小爷明儿送你去家好点的妓院,让你物尽其用,怎么样?”
“你的‘大哥’,是朱一?”楼霁华冷声开口。
少年愣了一下,手肘狠狠地砸在她的胸前:“不许提我大哥的名字!你不配!”
“他……死了?”楼霁华的胸口有些发闷。
少年又是一拳砸了下来:“你还装糊涂!他是为救你死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替你挡下了十几支箭,你怎么会不知道!要不是你……”
“怎么会……”楼霁华的心立时乱了起来。
那天的事,她一直不愿想、不敢想。
她知道朱一受伤很重,也知道他有可能不测,可是……
难道他背上中了那么多箭,是为了保护她?
那一天,她一直浑浑噩噩的,很多事情没有留心,也不敢细想。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岂不是欠了一条命?
楼霁华闭上眼睛,那日的事一点一点地回到了她的记忆之中。
头痛欲裂。
她记得朱一抱着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那时她以为他是天性使然,甚至有可能是趁机占点便宜。
可是如今想来,她当时已经在生死边缘了,朱一比她伤得更重,怎么会有那么多力气说那些废话?
那些话,究竟是生死关头一诉衷肠,还是为了让她保持清醒等待援救?
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楼霁华的胸口剧痛,气血翻涌。
他说,他是认真的。
她说,你去死。
他问,来世嫁我可好?
她给他的回答是,你滚。
谁能想到那个人竟然真的死了呢?
直到幸存的士兵带着军医过来的时候,他还在贱兮兮地笑着呢……
楼霁华眼中酸痛,却没有眼泪。
那少年怨恨地盯着她:“你果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为你死了,却连你的一滴眼泪也得不到!我劝过他那么多次,他偏偏执迷不悟……你这个贱女人凭的是什么?凭你这张丑脸,还是凭你这副肮脏的身子?你为什么要勾引我大哥……你是怎么勾引他的,拿出手段来给我看看啊!”
“你放手。”楼霁华哑声开口。
“放手?你不是应该很期待吗?口是心非这一套,对我可没用!”少年粗暴地撕烂了她的裙子。
“你大哥看着你呢。”楼霁华冷冷地道。
少年的手上顿了一下。
楼霁华闭目叹道:“我确实对不住他,但是……随你怎么看我,至少你大哥没有你说得那么肮脏。”
“可我大哥是你害死的,这总没错!我凭什么让你好过!”少年气急败坏。
楼霁华立刻接口:“所以,是你自己想折磨我,不要打着你大哥的幌子。他……不会对我那么坏的。”
少年双手用力在楼霁华的身上抓扯着,面目狰狞:“好!就算是我自己想折磨你,那又怎样!你说我大哥没睡过你?那好,我替他睡!你欠他的,我要替他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楼霁华发出一声冷笑。
“你……你笑什么?”少年顿住了动作。
楼霁华一脸轻蔑:“你说要为你大哥报仇出气,我以为你是个义薄云天的好少年,没想到……你也不过是个假仁假义的骗子罢了!来日奈何桥头见了你大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兄弟来的!你打着他的旗号欺辱他生前爱慕过的女人,他知道不知道?”
“你……”少年一时气结。
楼霁华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怎么不动了?不是要替你大哥睡我么?莫非你还不会,需要我教你?”
“你这个贱女人!”少年狠狠地扇了楼霁华一个巴掌,翻身下地,随手把一块破毛毡丢在了她的身上。
楼霁华长舒一口气,这才意识到刚才挨的这顿打实在不轻,害得她五脏六腑几乎都移了位。
这臭小子,年纪不大,下手倒够狠!
接下来的几天,那少年一句话都没有说。
楼霁华乐得清静,正好趁这个机会养养伤,顺便养养神。
少年除了给楼霁华送水送饭之外,再不往她身边靠近一步。偶尔无意间与楼霁华目光对视,他总是立刻冷下脸来,然后便气冲冲地走出去。
少年心性,楼霁华不太懂,也懒得猜。
这一天,那少年却难得主动地叫醒了楼霁华,把一套衣服扔在了她的枕边:“穿上它,跟我出来!”
楼霁华认出那是玄武营士兵的便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料知少年不会理她,她也就不多问,挣扎着起身穿了衣服。
多日未下地,此时才发觉自己竟无力站稳。
楼霁华扶着石壁,慢慢地走了出去。
山洞之外,阳光灿烂,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对于生死之间走了一个来回的楼霁华而言,确实已经恍若隔世了。
山洞之外,一个精瘦的少年板着面孔挺直地站着,如同一尊雕塑。
楼霁华注意到,他的肩上乱七八糟地缠着纱布,似乎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他倒是够倔强,宁可自己把纱布缠得跟被狗啃过似的,也不愿意叫她帮忙搭一把手。
不过说起来,他似乎也从来没有管过她的伤。躺了这几天,也不知道伤口烂了没有。这么糊里糊涂地混着,居然没死,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少年看见楼霁华出来,别扭地移开了目光,扔了一根木杆过来:“小爷是不会扶你的,你自己走!”
楼霁华接过那根“拐杖”,立刻认出那是军中常见的红缨枪杆。
二人一前一后,走得很慢。
楼霁华每走一步,都觉得背上扯得生疼,她却一声不吭。
平时几十步就能走过去的一小段路,楼霁华走了大概有一刻钟。
那少年始终在她前面两步远的地方,不催她,也不回头。
绕过一个小土坡,入眼便是一片荒凉。
成堆的灰烬、烧黑了的土地、散落一地的断箭残刀……
正是玄武营覆灭的那处营盘。
原来这少年带她藏身的地方,居然就在营盘旁边几步之遥!
楼霁华回头去看那个山洞,入眼却只见一片荒草萋萋。
果然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恐怕只有最调皮最无聊的少年才会找得到吧?
少年加快了脚步,径直向前走着。
楼霁华跟不上,忍不住喊他:“喂,你到底带我去哪儿?”
少年没有回答,反而加快脚步,急急地向前奔去。
楼霁华的心里忽然有些慌。
那少年的身影渐远渐小,幸而最终并没有消失不见,而是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楼霁华像个八九十岁的老人一样,撑着“拐杖”一步三摇,艰难地跟了过去。
那少年跪在一个小小的土包前面,似乎在哭。
楼霁华立刻便明白了。
她的脚下忽然一软,就连那“拐杖”也已撑不住她虚弱无力的双腿。
她在地上呆坐了很久,终于还是艰难地起身,踉跄着奔了过去。
一个土包,前面竖着一块简陋的木碑。碑上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义兄朱一之墓”。
没有立碑人的名字,更没有那些长篇累牍的溢美之词。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就封存了一个人的一生。
楼霁华干涩了多日的眼睛里,泪水终于决堤。
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
那个人似乎一辈子都没正经过,就连走也走得那么随意,连个正儿八经的告别都没有。
如果知道他要死,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你滚”。
如果知道他要死,她或许会露出一个像他一样顽劣的笑容,假装一点都不认真地答复他:“好啊。”
如果知道他要死……
他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不是说好了一起私奔的吗?
那句话,她是认真的啊!
她多想告诉那个不正经的家伙:“不用等来世了,你若不嫌弃,这辈子就嫁你。”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事实是,他永远听不到这句话了。
或许,即使能听到,他也会选择逃离吧?
毕竟,他心里更放不下的,是所谓的“兄弟情谊”。
楼霁华盯着木碑上的“义兄”两个字,心潮起伏。
称朱一为“义兄”的,会是谁呢?是眼前这个小少年,还是……
那个人的生死,楼霁华已经不想问。
少年听到抽泣声,慢慢地抬起头来,脸色柔和了几分。
楼霁华昏昏沉沉,浑然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她的手中紧紧地抓着一把泥土,仿佛还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温度。
枪林箭雨,是他把她护在了怀里。生死关头,他仍然没有放弃替她挡刀。
生命中最后的温度,他全部都留给了她。
楼霁华平生最不愿亏欠于人,偏偏亏欠了他那么多次,她却连一次都还不上。
现在,拿命还也还不上了。
这个傻子,他怎么能只管施恩、不要报酬呢?
如今,他潇洒地一走了之,让活着的人,情何以堪……
楼霁华越想越伤心,越哭越难受,一腔郁郁之情,尽数化作眼泪洒在了坟前。
“喂,可以了,别哭了……”少年试探着伸出了手。
楼霁华下意识地把手伸给他,想要借着他的手站起来,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喂,坏女人……”少年吓坏了,忙扶她躺平,狠掐人中。
看着楼霁华毫无血色的脸,少年心中的敌意终于减弱了几分。
楼霁华悠悠醒转,努力扯了扯嘴角:“你怎么还不点火?”
“点火干什么?”少年拧紧了眉头。
“点火把我烧给他啊!”楼霁华咧嘴笑道。
少年愣了半天,冷着脸“哼”了一声:“少臭美了,我大哥不会要你的!”
“哦——那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楼霁华没话找话地问。
那少年脸色一沉,似乎要发怒,随后却又垂下了眼睑:“今日是我大哥头七。”
楼霁华好容易扯起来的唇角又垮了下去。
头七。
已经七天了吗?
这几天她是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可是这天地日月,还是要照常运行的。
少年抱膝呆坐良久,低声道:“三年前,我全家人被盗匪杀了个精光,是大哥救了我……我大哥说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他要拿命去追随他的好兄弟。可是他不知道,我的命也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我要拿命去追随他……”
“你们都错了。”楼霁华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少年横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大哥带我进了京城。他的好兄弟成了王爷,他就在城外替他练兵……我就当他的兵。我不管大周朝什么样,也不认识什么定北王定南王,我只保护我的大哥……可是,他偏偏看上了你。”
“你别乱说。”楼霁华不愿意再听下去。
少年却冷笑一声:“你说我不该知道,是不是?大哥只把我当小孩子,什么话都跟我说……他说他犯了糊涂,鬼迷心窍,看上了好兄弟的女人……打那以后,他就不那么开心了。我每天看着他偷偷地喝酒、拼命找人打架,就知道他又想那个坏女人了。我不明白,那个女人既然嫁了人,为什么还要招惹我大哥?那样的女人,在我们老家那儿是要被扒光衣服游街、架柴火烧死的!”
“所以,你还是想烧死我。”楼霁华下了结论。
“你别打岔!”少年气得跳了起来。
楼霁华低下头,苦笑。
这个少年的性子,跟他的“大哥”不一样。
不好玩。
少年气鼓鼓的,拔起一根蒿草用力抽打着旁边的土地:“被你一闹,不想说了!”
“那就不必说了。”楼霁华如释重负。
少年站了起来:“这次北征,大哥是乐呵呵地出来的。他说要跟着他的‘黎老大’打出一片天下来……我看见他开心,就打心眼里跟着高兴。没想到……你就是他的扫把星,你一来他就出事!”
楼霁华无言以对,只好把自己缩成一团,呆呆地坐着。
少年怒冲冲地道:“我大哥救了你,他自己却死了!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可你是大哥拿命保下来的人……我要是杀了你,大哥就白死了!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楼霁华也没有办法回答。
沉默许久之后,少年抬起头来:“这两天堰北城应该已经没事了。我想带你进城治治伤……虽然我很讨厌你,可是大哥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除了给我治伤,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楼霁华皱眉。
少年冷笑:“男儿四海为家,我到哪儿挣不到一口饭吃?”
“倒是个有志气的少年。”楼霁华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
少年“哼”了一声,昂起了头。
楼霁华跟着站起来,悠悠地问:“我先问你:你要进堰北城给我治伤,有钱买药吗?有钱住店吗?在这儿你还可以到帐篷里去捡些没烧完的干粮来吃,进了城只怕连买个馒头的钱都没有吧?”
少年的脸色难看起来。
“喂,你不会真的一文钱都没有吧?”楼霁华瞪大了眼睛。
少年狠狠地跺了跺脚:“小爷可以去挣!”
楼霁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小少年的耳根慢慢地红了起来。
楼霁华撑着“拐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我有。”
“你有个屁!”少年翻了个白眼。
“姓朱的,你兄弟骂我!”楼霁华转头向木碑告状。
少年黑了脸。
楼霁华看看天色,叹道:“要进城,最好早点走。你知道我走不快,如今正当战乱,晚了恐怕未必能进得去城。”
少年忽然抬起头,警惕地看着她:“你着急进城,该不会是想联系定北王府的人吧?你身上明明没有钱,你硬说有,是不是因为堰北城有定北王府的人,你才这么嚣张?”
“我联系定北王府不成吗?”楼霁华故意问。
“当然不成!”少年火了:“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你藏起来,就是不想让你回王府去!你是我老大看上的女人,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算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道理……”楼霁华哭笑不得。
这个少年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她很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料定做不到的,又见这少年有发飙的迹象,她只得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少年忽然抓住楼霁华肩膀,把她拖到了墓碑前:“我要你对着我大哥立誓:永远不回定北王府去!”
“我若是不肯,你就要杀了我?”楼霁华冷笑着问。
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
楼霁华闭上了眼睛:“那你就杀吧。”
“你——”少年大怒,立时扬起了巴掌。
但这一巴掌并没有落下来。
少年铁青着脸,“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气,忽然冷笑起来:“你猜,如果我跟定北王说,你已经被我睡了,他还要你吗?”
“小屁孩别一天到晚‘睡’来‘睡’去的,那是大人的话题。”楼霁华面色淡然。
小少年气得跳了起来:“定北王早不要你了!你这个蠢女人!他娶了别人,不要你了你懂不懂!你看看你自己,又丑又凶,哪里有‘王妃’的样子!你现在去找王府的人,就是自取其辱!定北王率军北上追击山戎,已经走了三四天了!他派了整整一支小队护送那个疯丫头回家,却没有留下一个人在这儿找你,你还不知趣吗!除了我老大,这世上没有人会对你好,你懂不懂!”
楼霁华听他骂完,微笑着叹了一口气。
小少年按着她的肩膀,强迫她跪在朱一的坟前。
楼霁华犟不过他,只好跪了下来,却对着墓碑苦笑道:“你这个小兄弟太不乖,你晚上托梦帮我教训他,好不好?”
“不许对我大哥撒娇!你再不发誓,我真杀你了!”少年暴跳如雷。
楼霁华无奈地苦笑:“小屁孩,你听着:我自己也巴不得跟定北王府一刀两断。我即使山穷水尽,沿街乞讨也不会去求定北王。但是,你今**我发誓,我是宁死不肯的。”
“你心里没鬼,为什么不敢发誓!”少年不信。
楼霁华冷笑着站起身来:“士可杀,不可辱。”
“你……”少年想骂她,却莫名地有些胆怯。
这个病恹恹半死不活的女人,居然还可以气势凛然!
少年不太愿意承认,他被吓住了。
楼霁华冷冷地看着他:“少年,与其强求别人,不如强大自己。你自己问问你大哥,他是不是可怜到了需要用强迫的手段才能得到一个女人的地步?”
少年迟疑半晌,又瞪大眼睛看着她:“你刚才说,你自己也巴不得跟定北王府一刀两断?”
楼霁华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我没必要骗你一个小孩子。你以为,除了‘定北王妃’这个身份之外,我自己就一无所有了么?”
少年狐疑地看着她。
楼霁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看在你照顾我这几天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以后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大哥。”
“我只有一个大哥!你是个女人,当什么‘大哥’!”小少年的脸一阵黑似一阵。
楼霁华忽然发现,这少年虽然性子无趣了些,这暴跳如雷的样子倒还是挺好玩的。
小少年看见楼霁华的笑容,又是一阵恼:“我大哥尸骨未寒,你居然笑得出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臭女人——还有,我不叫‘少年’!我叫高远!朱高远!”
“猪能飞多高?猪能跑多远?这个姓不好,你跟我姓吧!”楼霁华故意逗他。
少年闻言又炸了毛,蹦得果然又高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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