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孤雁还巢(假装大结局)
这天傍晚,堰北城内出现了一对奇异的姐弟。
身上穿着大周玄武营的衣服,却不肯承认自己是玄武营的人,只说是路遇战乱,家人失散。
求医的时候,老大夫看见二人身上都是刀伤,吓得险些跑出去报官。
最终没有报官的原因是,弟弟扛着刀堵住了门。
姐姐伏在柜台前,鬼画符似的写了几个字。
老大夫脸色大变,立时将二人奉若上宾。
姐姐身上的伤很重,用遍了各种珍奇药材,养了一个多月才能行动自如。
三个月后,姐姐的脸上终于渐渐地有了血色,晒脱了皮的脸恢复了健康的颜色,那道丑陋的黑色血痂也褪了,留下一道暗粉色的疤痕。
远远看去,竟是一个十分貌美的女子。
关于这对姐弟的来历,不是没有人猜测过。
有人说是京城里获罪官员的亲眷,有人说是遭遇山贼家破人亡的行商,有人说是隐姓埋名退隐江湖的大盗……种种猜测,二人全都一笑而过。
甚至就连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种种传言,莫衷一是。
传言的起因是,姐姐自称“华姑娘”,弟弟却说姐姐是个寡妇,夫家姓“朱”。
按照弟弟的说法来算,这二人的关系就不是姐弟,却有可能是叔嫂。
总而言之,这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成了堰北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故事的后续,这两个人也没有让堰北城的百姓们失望。
养伤的这段时日,弟弟在医馆帮忙,姐姐拖着伤病虚弱的身子,居然成了一家茶楼的座上宾。
不久之后,茶楼易主。
再后来,堰北城内生意场上的格局,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华姑娘”的名字渐渐地响遍全城之后,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最初的那些话题、那些风言风语,或许正是这个女人的一种手段!
数月之后,堰北城内已经无人不知道“华姑娘”的大名。
一个女人,白手起家,转眼之间家资巨万,成了全城生意人竞相拉拢合作的对象——这个女人不寻常!
这样的一个女人,纵然面容残损,也遮挡不住耀眼的光芒。
最初,确实有不少大富之家的子弟蠢蠢欲动,想把这个活的聚宝盆搬回家中。
但是,出于某种人人都看得见的原因,四五个月之后,提亲的媒婆们便灰溜溜地自动退散,再也不上门了。
人们当面仍然叫她“华姑娘”,背后却越来越喜欢叫她“西城寡妇”。
“西城寡妇”对这个称号似乎并不排斥。她不喜穿红着绿,经常以一袭素色衣衫示人,似乎在无意间也证实了“寡妇”的身份。
脸上的那道疤痕,她后来常用胭脂画一枝花来遮盖,一时倒在堰北城女子之中带起了一股胭脂画脸的风潮。
有人说,她是个立志守贞的寡妇,脸上的伤,就是她自誓不嫁的证明。
……
茶馆酒肆之中,从来不缺少话题。“西城寡妇”这个人,却也不介意成为全城的话题。
堰北城一天比一天繁华了起来。
很久很久之后,众人才知道,那个传奇女子的野心,竟然不是一座小小的堰北城能装得下的。
这个女人就像一朵柳絮,飘到哪里,便在哪里落地生根,发扬壮大……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大周同山戎的战事,只持续了不到半年,就以山戎万分狼狈地退回长城以北而告终。
据说,定北王率领玄武营,以雷霆万钧之势一路追击,竟逼得号称“大漠狼王”的山戎五王子望风披靡,完全不敢触其锋芒。
据说,定北王智计过人,曾利用地形之理巧使计谋,创造过杀敌三万而不损一兵一卒的奇迹。
据说,定北王玄武营是大周前所未有的虎狼之师,正面对敌时刚猛无匹,足可以以一对十,令包括山戎在内的北方各族闻风丧胆。
关于定北王和玄武营的故事,每天都在天下各大茶楼酒肆之中传唱着。作为北方重镇的堰北城,百姓们自然更是对此津津乐道。
后来,山戎发国书求和,玄武营凯旋回京,北方彻底平静了下来。
唯有那些英雄故事,还在百姓们的口耳之间流传着。
堰北城中的一个院落里,少年不屑地嗤笑:“他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我大哥就不会死了!”
火炉边,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女人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世间传言大抵言过其实,谁叫你去听了?”
“你真不打算回去?”少年有些狐疑。
回答他的是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堰北城玩腻了。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咱们启程往南。”
***
定北王得胜还朝,万民欢腾。皇帝率领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迎接,盛况空前。
恰逢佳节将至,家家户户都把备下过年用的炮仗拿出来、新衣穿出来,在定北王回京的路上,铺就了一路的盛世欢歌。
可是,那个本该志得意满喜气洋洋的主人公,却始终面沉如水,垂眸如老僧入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皇帝吓坏了,生怕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得这尊大神不高兴,忙凑过来小心地道:“你送回来的奏章,朕都已经看过了。薛从义通敌卖国,罪无可恕,朕已下令将他满门抄斩。薛嫔八月初给朕产下一个皇儿,现下母子都在冷宫……你若是觉得不妥,朕即刻将他们赐死……”
“你的家事,你自己处置便好。”黎羽冷冷地道。
皇帝讪讪的,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城门口,黎羽勒住马头,看向迎接的人群。
皇帝立刻吓得白了脸。
这架势,该不会是一回来就逼他退位吧?
大胜山戎之后,天下百姓已将定北王奉若神明。他若是此时逼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啊!
黎羽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搜寻了一圈,随后黯然收了回来。
皇帝小心翼翼地问:“黎兄……是在找谁吗?”
黎羽沉声道:“山戎的事,明日朝堂上细说。此刻我还有事,皇上和诸位大人都散了吧。”
皇帝忙赔笑道:“百姓只怕舍不得散。朕也有小半年没见你了,多陪你走一段路也好……今日朕和文武百官为你护驾,陪你走到王府。”
“本王不去王府!”黎羽沉下脸来,一夹马腹直闯进城门,全然不顾一路百姓是惊叫还是欢呼。
去向:明月楼。
今天这样的日子,就连花街上的姑娘们也都去城门口看热闹了,明月楼也是前所未有的冷清。
黎羽一路闯到楼上,遇见了闻声而来的岳之恒。
“华儿呢?”岳之恒劈头就问。
黎羽脚下立时顿住,心里的最后一线希望,如同狂风中的烛火一样,“噗”地一声熄灭了。
看到他黯淡的目光,岳之恒脸色一变,立刻抓住了他的肩膀:“华儿在哪里?你为什么没有带她回来?”
凝素、红儿,以及被碧儿搀扶着的楼夫人,听见动静都跑了出来。
楼夫人老远便叫:“是华儿回来了吗?”
黎羽退后两步,无力地靠在了栏杆上。
岳之恒仍然紧紧地揪着他的肩膀:“你说话啊!华儿不是去找你了吗?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她……”黎羽涩声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
楼夫人甩开碧儿的手,奔了过来:“华儿怎么了?”
黎羽依然说不出话,就这样沉默地站了很久。
楼夫人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往后面倒了下去。
“岳母……”黎羽下意识地向前奔出两步。
岳之恒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将他甩回栏杆上,顺手给了他一拳。
黎羽失魂落魄,竟在这个书生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红儿碧儿两个丫头又是按胸口、又是掐人中,闹了老半天才把楼夫人救醒了过来。
楼夫人一睁开眼睛,就捶着胸口大哭起来:“没良心的死丫头,娘养了你这么些年,你怎么忍心丢下娘啊……”
凝素缓缓地走过来,盯着黎羽:“人是怎么死的?是山戎狗贼害死的,还是你害死的?”
“是我不好。”黎羽低下了头。
“我就知道,”凝素冷笑,“别人是害不死她的。”
楼夫人推开红儿,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揪住黎羽的衣襟,老泪纵横:“你告诉我,我女儿到底是哪辈子欠了你的?你总不肯放过她,总不肯放过她……现在她死了,你可以安心了吧?再没别的不足了吧……”
黎羽闭目等她骂完,哑声道:“岳母,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
“我不稀罕你这样的儿子!”楼夫人跳着脚哭骂:“红儿碧儿,还不快把他打出去!他已经害死了华儿,下一个说不定要害谁呢!”
红儿狠狠地撸起了袖子,大有以武力解决问题的架势。
岳之恒伸手挡住她的拳头,死死盯着黎羽:“你把她带回来了吗?”
黎羽黯然。
岳之恒猛冲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她为你而死,你连她的尸骨都不肯带回来?”
“尸骨……没有找到。士兵说军医曾为她治伤……她或许尚在人世。”黎羽涩声道。
“或许?尚在人世?也就是说,华儿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岳之恒目光凌厉。
黎羽垂首低声道:“我叫人搜寻过战场附近,全无踪迹。我以为……她会回来的。”
“你以为?你以为!你怎么不以为她有翅膀会飞呢?”凝素咬牙冷笑。
黎羽抬起了头:“一日未见尸骨,本王便一日不信她会死。先前战事吃紧,本王无暇顾及。如今……本王会多派人手搜寻战场附近城镇,或许……会有奇迹。”
岳之恒冷声道:“那就等有奇迹以后再说吧!现在你立刻滚出去,明家不欢迎你!”
黎羽脚下迟迟未动。
岳之恒心中焦躁,拧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往后一推。
黎羽失魂落魄之下站立不稳,一个倒栽葱摔在台阶上,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
岳之恒等人径自扶着楼夫人回后院去,谁也没打算下去查看黎羽摔伤了没有。
于是乎,堂堂定北王就这么狼狈地摔到了花厅里,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都没人管。
几个洒扫做粗活的小厮倒是看见了,可是他们乐得躲在远处看热闹,谁也不来管这个闲事。
黎羽觉得自己摔得并不重,可是偏偏手脚都是软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许久之后,头顶的台阶上响起了脚步声。
黎羽猜想,若不是来骂他的,就一定是来笑他的。
可是那个人却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托住他的手臂,小心地帮他撑起了半边身子。
黎羽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发现扶他的是个明艳绝伦的女子,衣饰精美,应该是明月楼的姑娘。
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生怕家里的那个女人生气。
可是随后他又想起来,家里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
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任由那女子艰难地将他拖到了一张长椅上。
这个女子,力气倒不小,不像别的女子大都娇滴滴的。
女子在黎羽的身旁站定,眉宇间似有愁绪。
黎羽也在看着她——这个女子的眼睛里倒颇有几分灵气,只是比起他的华儿来仍是远远不及。这副似泣非泣的娇弱神态,就更加不像了。
黎羽黯然垂下眼眸,不愿再看。
那女子却轻叹一声,低低道:“王爷大概是背上撞了一下子,略躺一会儿血气通了便可行动如常,不会有事的。”
“多谢。”黎羽敷衍地应了一声。
这时,女子忽然后退两步,跪了下来:“王爷,潋月有一事相求。”
“潋月?”黎羽把这两个字重复一遍,猛然坐了起来。
他记得这个名字!
帷儿的来信之中曾经提到过,“王妃携明月楼潋月姑娘造访畅安园,举止亲昵俨然夫妻”!当时他还为此生了一场闷气——算算路程时日,她二人一起招摇过市的时候,岂不正是在那个女人启程北上之前?
联想到楼霁华带过去的那些显然十分机密的书信,黎羽的目光立时锁定了潋月的眼睛。
潋月被他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一下,神色有些慌乱。
“你跟本王回府。”黎羽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潋月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不是这件事?那你要求本王什么?”黎羽的心脏狂跳起来。
潋月眼中落下泪来:“我知道这时候不该打扰王爷,可是……人命关天,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黎羽紧紧抓住扶手,静等她说下去。
潋月擦了擦眼睛,抬起了头:“潋月记得王爷先前曾经来此找过明公子……您与明公子相识对不对?请王爷开恩告知,明公子如今身在何处?”
“本王不知。”黎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王爷!”潋月跪着向前爬了两步,扯住了黎羽的衣摆:“请王爷再想一想,您或许会知道他的去处……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就好!这半年,我已经找遍了全京城……明慧长公主府上去了不下几十次,可是每次都被人打出来……公主府的人说,明公子根本就不是康郡王,康郡王也不肯见我。……王爷若知道明公子的身份和去处,请一定开恩告诉我,潋月给您当牛做马……”
黎羽看着她满脸的眼泪,莫名地觉得心中发酸,许久才道:“公主府的人没有骗你,以后不必再去了。”
“可是明公子……他明明说过他是康郡王,还曾经为我跟长公主翻脸吵架……难道都是假的吗?他……他怎会骗我?”潋月坐倒在地上,失魂落魄。
黎羽心中烦躁,发觉自己可以活动自如之后,立刻起身要走。
潋月却又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腿:“王爷别走!您知道明公子的真实身份是不是?请您告诉我!哪怕他骗了我,我也必须要找到他……毒发的日子快要到了,解药在我这里,他怎么可以不回来……”
黎羽忽然俯下身,抓住了潋月的衣领:“什么解药?你说她中了毒?”
潋月哭道:“我以为他不会离开京城的,谁知道他会不声不响地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半年之期只剩几天了,一旦毒发,神仙也救不得啊!”
黎羽缓缓地坐了回去,放开了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潋月:“你是山戎的奸细!你给她下药,是想要她听命于你们?”
潋月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说清楚。”黎羽用力攥紧扶手,抑制不住浑身发颤。
他料到那些书信证据来之不易,却还是没想到,那竟是楼霁华拿自己的命换来的!
半年之期……
她取信于山戎,服下毒药,却把证据拿给了他——她有没有想过自己怎么办?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疯狂的女人……她明明白白就是一个亡命之徒,随时拿自己的命在赌!
最可悲的是,她每一次都赌输了。
她把宝押在他的身上,注定了一败涂地!
潋月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叩首哭道:“潋月不怕死,请王爷开恩,让潋月把解药交给公子之后再认罪伏诛……”
黎羽用手捂住眼睛,眼泪却从指缝里流了下来。
照潋月的说法,那毒药在接近半年的时候,就应该渐渐地开始起作用了。
她若还活着,断然没有不回来的道理。
可是,她没有回来。
他的最后一线希望……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没有了。
那个豁出命来对他好的女人,终于死在了他的手里!
她一定是恨极了他、怨极了他,所以才会消失无踪,连尸骨也不肯留给他……
可是茫茫天地,碧落黄泉,她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尸骨无踪,魂魄也不肯入梦——她终于狠下心与他决绝了!
她走了。漫漫余生,他还有何趣味?
他大仇已报,天下尽在股掌,本来已经可以抛下一切纵情山水——可是他希望与之纵情山水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余生,只剩荒凉。
“王爷……”潋月看到黎羽的眼泪,慌了。
直觉告诉她,她等的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可她不甘心。
她总要等到最后一刻,等到所有的希望都已断绝的时候,才肯放弃。
许久之后,黎羽涩声开口:“看在你对她尚有几分真心的份上,本王饶你不死。山戎已败退,薛府满门伏诛,你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山戎的奸细了。”
“可是公子到底在哪里!”潋月站了起来。
黎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台阶上面,许久才道:“生死不知……但她至今未归,想必已遭不测。本王也在找她。”
潋月狠狠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他那么精明,怎么会……他一定是躲起来吓我的!距离完全毒发还剩九天,也许最后一天,他就回来了……不,我去找他!我可以去找他,你一定见过他是不是?在哪里?山戎还是大周?他是跟你去战场了对不对?他拿了我的东西,交给了你,所以山戎才会一败涂地,是不是!后来他是在战场上失踪了,所以你才会说他‘生死不知’,是不是?”
黎羽一时无力起身,闭目叹道:“你很聪明。”
潋月擦了擦眼睛,又哭又笑:“我就知道……我真是鬼迷心窍!早该看出他是个骗子的……无缘无故,怎么会有人对一个青楼女子那么好……他的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他连脸都不肯给我看……我是个奸细,我是个坏女人,活该被人骗……”
黎羽转过头:“你早知道她拿了你的东西?”
潋月冷笑:“我的妆台被人动过,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东西被人换过……伪造得再好我也认得出来!那个该死的骗子,他害得我成了山戎的罪人……我应该恨死他的,可是……可是我还是希望他活着……我都不生气了,他怎么还不来拿解药……只要他回来,我可以不骂他的……”
黎羽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潋月跳起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你还没告诉我,他是在哪儿失踪的?”
黎羽怜悯地看着她:“在堰北城。九天时间,你去不了的。”
潋月颓然坐倒。
确实,她去不了。
而且,她也不能去。
万一他回来呢?万一他回来找她,在路上错过了,岂不是她害了他的性命!
她只能等。
可是这样的等待,当真是度日如年,分分秒秒寸心如割!
黎羽回头向潋月看了一眼,终于还是没有把最残酷的那个真相告诉她。
黎羽走后不久,明月楼的姑娘们从城门口回来,看到潋月狼狈地坐在地上,人人惊诧不已。
楼霁雨挑了挑眉稍,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哟,这不是咱们潋月姑娘么?怎么,又被哪家公子给抛弃了?您可要看开点,做咱们这一行的,送旧迎新不是再寻常不过么?您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呐,他是不会回来了!您还是好好养着您这张年华渐老的脸,多练练您那支万年不变的舞,想法子找一个看得过眼的恩客赎了身出去是正经!”
潋月忽地站了起来:“你比我还要年长一岁呢,‘年华渐老’也是你先老!你有心嘲笑我的舞,还是先想想自己那支毫无新意的琵琶曲吧!”
“哟,潋月妹妹消沉了这么久,今儿是要绝地重生、重振雌威么?”楼霁雨眯起好看的凤眼,嘲讽地笑着。
潋月挺直了胸膛:“我若绝地重生,明月楼哪里还有你耀武扬威的份!公子不回来,我便替他守着明月楼——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们这种野山鸡张牙舞爪,弄得明月楼的风气跟下等窑子似的!”
“你——”楼霁雨气得脸都白了。
潋月扯着嗓子骂了一阵,忽然觉得胸中畅快了很多。
如果日子难熬,就想点儿别的办法打发一下时光吧。无论如何,熬过这九天……
至于九天之后怎么过,潋月不敢想。
黎羽浑浑噩噩地回到王府,一眼便看见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众婢仆前面,欢天喜地地向他挥着手绢。
今时今日,这样的笑容分外刺眼。
偏偏二女还不识趣,灿烂地笑着凑了过来,一边一个挽住了他的手臂。黎羽随手甩开,厉声向管家怒斥:“本王半年不在府中,你们把王府改成青楼了吗?”
后面几个小丫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黎羽抬眼一扫,立时鸦雀无声。
吴家姐妹的脸上立时白了。
过了好一会儿,吴巧英勉强重新堆起笑容:“表兄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只是……”
黎羽迈步进门:“管家,叫两个人把吴家小姐送回去!”
管家慌忙应下。张婆子忙笑道:“王妃立了规矩,表小姐来时必须由咱们府里的人去接的。今儿两位表小姐大概是太高兴了,没等人接就来了。”
吴巧英立刻接口:“还说呢!嘴上哄我们说叫人到府里去接,可是这半年,我们每次说要来,都说不在家,害得我们一次都没来过!表兄,你怎么会娶了那么个又丑又凶的王妃啊……”
黎羽缓缓地转过身来,冷眼看着她。
吴巧英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只得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吴巧娥忙堆起笑脸:“表兄,妹妹她口无遮拦……”
黎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吴巧英还想说什么,做姐姐的慌忙捂住她的嘴。
王府的丫鬟婆子们见了,人人面露嘲讽。
黎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脚往倚云居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管家一路在旁边说:“这半年,京中一切如常。宫里那一位还算老实,朝中也没有异动。蜀王一党判了该秋后问斩的也都斩了……先前的楼尚书伏诛之前托人传了句话过来,求王爷放过他的两个女儿……”
黎羽的脚步顿住了。
管家偷眼看看他的脸色,试探着问:“王爷可是要把明月楼的晚月姑娘接出来?”
“本王累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说。”黎羽烦躁地加快了脚步。
管家不敢再跟,静影沉璧几个人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路陪着黎羽过了回廊。
黎羽起先走得很快,眼看房门就在眼前,他却渐渐地迈不动步了。
沉璧上前打起了帘子,笑道:“王爷进来吧,屋里早生了火炉暖着了!”
黎羽迟疑许久,低头走了进去。
跨过门槛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
多么希望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坐在火炉边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横他一眼……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火炉是在的,软榻也还是从前的模样。可是那个人,却不在了。
窗前、桌旁、榻上、炉边……都没有她。
床上的帐子没有放下来,屏风后面的帷幔也挂起了一半。这屋子里,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她是真的不在了。可是这间房里,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黎羽在炉边坐了下来。
沉璧送上茶果点心,笑道:“本来以为您今儿会带王妃一起回来,茶水点心都备了两人份的,没想到您还是孤雁还巢啊?这都小半年过去了,您还没把王妃哄好?”
“出去。”黎羽冷声道。
沉璧看了看他的脸色,缩着脖子退了出去,叫来帷儿问:“王爷得胜还朝,脸色怎么跟打了败仗似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帷儿苦着脸道:“姐姐们别为难我了,我哪里知道?我也没跟着去打仗!这半年王爷传回来的信,那叫一个惜字如金!”
静影拧紧了眉头:“王爷生闷气的时候,十回有九回是为了王妃!你去打听打听,他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帷儿压低了声音:“我听外面的人说,王爷一进城门就直接奔去了明月楼,连皇帝和文武百官都给他甩在了城门口……这会儿外头说什么的都有,王爷倒也真不怕被人议论!”
几个丫鬟小厮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外头议论纷纷,黎羽在房内隐隐听见,心中愈加烦闷,却连出声斥责的心情都没有。
门口的光线闪了一下,黎羽以为是静影进来,就没有理会。
进来的那人却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黎羽抬起头,皱了皱眉:“萤儿?”
萤儿立时落下泪来:“你总算平安回来了……这几个月,我日日提心吊胆,真不好过。”
黎羽低下头,没有接话。
萤儿擦了擦眼泪,试探着问:“你……还没有找到她?”
黎羽依旧默然。
萤儿低头呆坐了好一会儿,小声说道:“虽然我依旧恨她,可是……我知道她是为你好。等她回来,你替我向她说声‘对不起’,好不好?”
黎羽用力抓住桌角,依然没有应声。
萤儿站了起来:“甘婆婆年纪大了,行动有些不便,我想搬过去陪伴她。”
“好。”黎羽终于抬起了头。
萤儿垂下眼睑,呆站了好一会儿,又低声道:“我不会再胡闹了。你以后得空,要多来看看甘婆婆,也……看看我。”
黎羽点了点头。
萤儿忽然哭出了声:“你说过你要娶我,我很高兴,可是我不能嫁你了……王爷,那个女人比我好,我真的再也不害她了!先前我总欺负她,那都是因为我不懂事,不知道被人欺负是什么滋味……”
“明日我叫人送你去甘婆婆那里。”黎羽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萤儿擦了擦眼睛,苦笑着退了出去:“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路。”
黎羽看着她出门,那棉布门帘晃了几下就不动了。
屋子里只剩了他自己,日影斜斜地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
以后,日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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