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装言情 逆妃嫁到:王爷你好狠

第104章 ‘妄想’是病,得治!

  日月如梭,倏忽已是三年光阴。

  自从那年山戎败退之后,北疆各族再也没有大举南下劫掠,大周朝堂上也是风平浪静。一个原本已经风雨飘摇的王朝,竟然出人意料地安定了下来。

  这般清平盛世,却没有人赞颂圣主贤君。因为人人都知道,这天下安宁,靠的是定北王力挽狂澜。

  人人都说,定北王上马能安邦、下马能治国,是大周朝立国以来的第一贤才。

  只是,那个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定北王私下里是什么样子,却几乎无人知道。

  定北王府的大门几乎经年不开,就连门口也无人把守。据说,定北王三年前就已经遣散了府里的大部分婢仆,每日除了按时上朝之外,一直在府中深居简出。京城内外的一应节庆宴饮,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影子。

  时日久了,京城里渐渐出了一些神乎其神的传言,说是定北王早已在三年前战死沙场,如今朝堂上的这一个,只是黎家人的一股执念幻化成形、回朝守护大周江山而已。

  谣言越传越真,定北王府又全然没有出来辟谣的意思。于是城中百姓需要路过定北王府的时候,往往下意识地选择绕道而行。这样一来,王府门前便越发冷清了。

  朝中的大小官员们虽然知道传言不可信,但每天面对着那张冷脸,可想而知压力有多大。

  这样算起来,大周朝各级官员清正廉洁、勤政爱民,或多或少也与这位定北王的冷心冷面和雷霆手段有一定关系。

  时至今日,若是定北王忽然心血来潮坐到那张龙椅上去,朝中重臣只怕连一个敢站出来反对的都没有。

  奇怪的是,定北王自己似乎从来没动过那个念头。谁也不知道他每日下朝之后就匆匆回到王府,会躲在那个荒凉的院落之中做些什么。

  夏日来临,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定北王府,倚云居院中的石桌旁边。

  一袭黑衣的黎羽百无聊赖地坐着,用手指一遍一遍地描摹着石桌上棋盘的纹路,神色平淡。

  静影用小茶盘托了一杯茶和两碟点心过来,放在了石桌上。

  “有事?”黎羽皱眉抬起头来。

  静影垂首道:“吴丞相求见。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黎羽盯着桌上的点心看了许久,冷声道:“请进来吧。”

  静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忙退了下去。

  不过多时,吴丞相沿着回廊奔了进来,刚看到黎羽便拍拍衣袖,行了个大礼。

  黎羽命他起身,又回头吩咐静影添茶。

  吴丞相小心地在石桌旁边坐了下来,欲言又止。

  “丞相有话但说无妨。”黎羽淡然开口,眼睛仍然盯着桌上的点心。

  吴丞相将心一横,双手递过一张大红色的帖子来:“下月初三,小女巧娥出嫁。王爷若肯赏光驾临,相府上下不胜荣幸。”

  黎羽随手接过帖子看了一眼,淡淡道:“恭喜了。”

  静影过来添了茶,笑道:“王爷若得空一定会去当面道贺的。相爷若无别事,便请用茶吧。”

  劝茶,那便是下逐客令了。

  眼看黎羽的脸上也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吴丞相的汗出得更多了。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道:“下官这两个女儿是一胎所生,今年都已经十九岁了。如今巧娥已经终身有靠,可是巧英她……”

  “相府千金,莫非也愁嫁不成?”黎羽漫不经心地问。

  吴丞相偷眼观察了很久,见他始终毫不动容,不禁气馁。再想想自己家里那个成天寻死觅活的小女儿,他又不得不鼓起勇气,试探着问:“王爷府中弦断已久,不知……”

  黎羽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吴丞相的冷汗立时便把后背湿透了。

  许久之后,黎羽冷声开口:“静影,送吴丞相出去吧。”

  静影立刻走过来,作了个“请”的手势。

  吴丞相抖着双腿站起来,却不甘心就走。

  黎羽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吴丞相硬着头皮,咬牙道:“巧英这孩子心眼实,自从三年前一见王爷,她便……唉,如今在家又是剪头发又是上吊的,下官也管不住她……”

  “怎么,吴丞相身为众臣之首,居然连家事都力不从心吗?”黎羽微微眯起了眼睛。

  吴丞相心头一凛,忙道:“为人父母者,教养子女难免溺爱失度,不能与为官等同而论……下官回府之后定当严加管教,绝不敢失了官家儿女的体统……谢王爷教导。”

  黎羽“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吴丞相战战兢兢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灰头土脸地退了下去。

  静影走回来一声不响地收了茶碗,仍将这园子留给了黎羽一人。

  这园子里除了洒扫煮饭的婆子之外,侍奉的丫头只有那么三五个,常常一整天都寂无人声。去年连沉璧都嫁了出去,府中就越发连点儿活人气都没了。

  静影坐在阶下看着斑驳的日影,心里有些迷茫。

  这时,黎羽忽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静影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

  这三年来,除了上朝之外,黎羽主动走出倚云居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日……她是不是应该谢谢那个不识趣的吴丞相呢?

  王府大门前,黎羽茫然地站了很久。

  帷儿从里面追出来,欢天喜地地问:“王爷是要出门吗?小的这就去给您牵马!”

  黎羽拧了一下眉头:“备马车吧。去明月楼。”

  帷儿慌忙高声应了,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马车很快就拉了出来,黎羽心里尚有些迟疑,帷儿已经替他把脚凳都放好了。

  看着那小厮脸上傻兮兮的笑容,黎羽忍不住一巴掌拍了过去。

  帷儿非但不哭,反而笑得更欢了。

  ——要知道,这几年,他家王爷是连骂他都懒得骂的!

  今儿这是怎么了呢?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又或者,王爷终于受不住空帷寂寞,准备到温柔乡中去排遣一下愁怀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真该点几个炮仗庆祝一下!

  只是……

  京城里那么多秦楼楚馆,他为什么偏偏选了明月楼呢?

  黎羽的到来,在明月楼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姑娘们从各自的屋子里出来,躲在栏杆后面探头探脑,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

  黎羽在花厅中站了很久,迈步上楼。

  潋月匆匆迎了出来,劈头就问:“王爷,有公子的消息了吗?”

  黎羽站定,拧紧了眉头:“你不是说‘神仙也救不得’吗?”

  潋月立时落下泪来:“王爷今日突然驾临,我还以为……是啊,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奇迹……”

  黎羽低下头去,许久才涩声问:“岳公子在吗?”

  潋月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叫过一个小丫鬟,让她去请岳之恒来。

  黎羽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花厅里来来往往的人,许久才叹道:“三年了,这里居然还是老样子。”

  “物是人非。”潋月擦泪苦笑道。

  黎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你又何必在这里守着?”

  潋月“哈”地大笑了一声,随手擦掉眼角滚下的一大颗泪珠:“我说了,王爷可别笑话我——我一直觉得公子还活着。我得在这儿等他回来。”

  黎羽的心头剧烈地颤了一下。

  潋月擦泪苦笑道:“知道公子的死讯之后,明月楼的人心就散了。岳公子经商的头脑是有的,可惜不够心狠,管不住明月楼这么多各怀心思的人。胡妈妈被醉眠楼挖走了,几个正当红的姑娘们也是各有各的小算盘……我若是也走了,明月楼说不定就真的散了……公子回来见不着人,或许会伤心的。”

  黎羽深深地看着她,久久无言。

  潋月收了泪,苦笑道:“我知道这样很蠢,可是……横竖我也没有地方可去,留在明月楼,好歹也算是个安身立命之地。我只是一直不甘心,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凭空就不见了呢?王爷这几年,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到吗?”

  黎羽摇了摇头,心中酸涩难言。

  是啊,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没了消息呢?

  同潋月一样,他也始终未能接受她已离开的现实。可是……三年了,她若尚在人世,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了啊!

  这时,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黎羽抬头看了一眼,便依旧兴趣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倒是那人自己耐不住性子,贴着墙根蹭了过来,走到黎羽的面前跪下。

  黎羽厌恶地皱紧了眉头。

  潋月冷笑着,将手中的团扇用力地摇了几下:“晚月姑娘,你这几日不是害头疼不肯出门么?怎么这会儿忽然又好了?”

  楼霁雨扑倒在黎羽的脚边,哭道:“王爷,三年了……我先前纵然有错,这三年的苦也够了吧?我到底还要在这个鬼地方熬到什么时候?”

  黎羽沉默地靠在栏杆上,并不打算回答她的话。

  潋月摇着扇子冷笑道:“又不是王爷害你流落到这里来的,你追着王爷问什么呢?”

  楼霁雨仰起头来,梨花带雨:“王爷,雨儿先前年轻糊涂,做了许多坏事,可是……这三年的煎熬,我受的折磨实在也够了!您不看雨儿往日服侍您的情分,也该看看华儿的情面啊!如今我父母双亡,唯一的亲妹妹也已不在人世,孤苦伶仃受人欺辱……华儿若是在天有灵,必定也不愿见我受这些苦楚的……”

  不知是不是她哭得太凄惨的缘故,黎羽居然有些动容。

  潋月看看黎羽的脸色,再看看楼霁雨泪痕纵横的脸,皱了皱眉头:“王爷有所不知:公子在时曾有严令,晚月永远不许赎身!如今公子已不在了,他立下的规矩就是铁律,纵然您是王爷,明月楼也断然不肯放人的!”

  “她……立下过这样的规矩?”黎羽的脸立时紧绷起来。

  潋月郑重道:“王爷面前,谁敢妄言?三年前,就是晚月带头闹着要走,可是明月楼谁都能放,唯独不能放走她!公子说了,晚月生是明月楼的人,死是明月楼的鬼,哪怕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放人!”

  黎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楼霁雨哭道:“明公子确实说过不许我赎身,但他后来又说过,只要王爷肯赎我出去,还是可以商量的!这句话,潋月姑娘当时也听见了,为什么要装不知道!”

  “有这回事?”黎羽转向的潋月。

  潋月想了一想,点头道:“好像是有的。公子当时原话是这样说的:‘若是定北王肯再来,倒是勉强可以通融。就说晚月身价万金,他若肯拿出来,明月楼就放人。’——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公子肯放人,如今潋月却不肯放人。王爷若一定要替晚月赎身,不如一把火把明月楼烧了吧!”

  黎羽把那句话反复咀嚼了几遍,露出一个涩涩的苦笑:“她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她既然要留下晚月,本王自然不会多事。”

  “多谢王爷成全!”潋月的唇角露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黎羽一见,也莫名地跟着勾起了唇角:“你的性子,倒是跟她有几分相似。”

  这时,阶下响起了一声冷笑:“难得难得!传说中深居简出的定北王居然大驾光临明月楼,还与我们潋月姑娘相谈甚欢?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明月楼必定名声大噪啊!”

  黎羽唇角的笑容立时僵住,一时竟有些无措。

  岳之恒缓步走了上来,看见地上跪着的楼霁雨,忍不住皱眉:“她又要招惹什么是非?”

  潋月摇着扇子笑道:“咱们晚月姑娘异想天开,求王爷替她赎身来着,可惜王爷觉得她不值万金,所以嘛……”

  岳之恒冷笑一声,向潋月挥了挥手:“我与王爷有话要谈,你先带她下去吧。”

  潋月答应着去了,岳之恒便径直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

  黎羽沉默地跟进去,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岳之恒吩咐小丫鬟上了茶点,分宾主坐下,淡淡开口:“王爷难得来明月楼一趟,应该不是为了喝茶吃点心吧?”

  黎羽沉默地坐了很久,终于开口:“华儿她……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嘿!”岳之恒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黎羽低头看着桌上的茶碗,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片刻之后,岳之恒悠悠开口:“王爷这话问得实在奇怪!华儿是您的王妃,便是托梦回来,也只该托给您,哪有到我梦里来传消息的道理?难道您做了什么亏心事,知道她无论生死都不愿意再见您一面?您这样有自知之明的时候倒真不多!”

  “她确实从未在我梦里出现……”黎羽苦笑着摇摇头,声音干涩。

  岳之恒歪头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黎羽咳了两声,继续道:“我没有一夜不盼着她来梦中相见,哪怕是大骂我一场也好……可她一次都没有来过。我一直在想,她会不会……会不会尚在人世,只是不愿见我?”

  岳之恒将碗中清茶一饮而尽,冷笑道:“你想多了。”

  黎羽抬起头来。

  岳之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她活着的时候你对她百般折磨,如今人已经没了,你又作这副念念不忘情深似海的样子给谁看呢?王爷,哪怕你把自己关在王府里再等三十年,她也不会回来了!她活着的时候逃不出你的掌心,最终不得不以死解脱,也算是我们这些做朋友的无能。你到今日还来明月楼打听她的消息,这是死也不放过她的意思吗?”

  “你也觉得,本王对于她,只是一场灾难?”黎羽不死心地追问。

  “不然呢?”岳之恒把问题踢了回来。

  黎羽苦笑着喝了口茶,喉头闷痛。

  岳之恒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斯人已逝,恩怨是非能放下的都可以放下了,王爷也不必自苦如此。明月楼温柔懂事的小姑娘还是有的,王爷若喜欢,不妨带两个回去——免得孤衾冷枕,长夜无聊。”

  “两三年不见,岳公子这张嘴,倒越发尖酸刻薄了。”黎羽淡淡道。

  岳之恒冷笑着回敬他:“两三年不见,王爷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闷无趣。”

  黎羽心中苦闷,一时无言以对。

  岳之恒端起茶碗:“王爷若无别事……”

  黎羽忽然重重地放下茶碗,厉声喝问:“她明明还活着,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岳之恒缓缓地将自己手中的茶碗放下,面露嘲讽:“王爷,‘妄想’是病,得治。”

  黎羽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岳之恒的脸上,试图从中找出几分心虚的痕迹。

  然而,他失望了。

  岳之恒的脸上,只有嘲讽、愤怒和不耐,全然没有心虚的意思。

  许久之后,黎羽颓然坐倒。

  岳之恒怜悯地看着他:“王爷,醒醒吧。三年了!”

  “是啊,三年了……她不在,明家的生意依然可以做得风生水起,大周朝的百姓依然可以安居乐业,这天下,什么都没有变……”

  这天下什么都没有变,可是他的世界,什么都变了。

  黎羽扶着桌沿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他煎熬了三年,终于还是忍不住来明月楼打听消息,得到的却只是一个更加失望的结果。

  她,确实不在了。

  一直以来,他努力地催眠自己,假装相信她只是为了跟他赌气,躲在明家不肯见人……可是三年了,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那个女人,果真以最决绝的方式,逃离了他的世界……

  黎羽站在明月楼的门口,茫然失措。

  那座空寂的王府,是他最不愿回去的地方。可是除了王府,他还能去哪儿呢?

  很早很早以前,在那个女人还没有嫁到王府的时候,他时常到军营里去打发时光。

  可是如今,他最好的兄弟已经不在了。吟风谷军营,也已经成了他不愿意面对的地方。

  天下之大,连他的一席安身之地都没有。

  想想,也真够讽刺的!

  帷儿正靠在马车上发呆,看见黎羽过来,忙堆起了笑脸:“王爷怎么这么快……啊不,小的不是那个意思……王爷您怎么、怎么出来了?”

  “回府收拾一下,明日出发去堰北城。”黎羽冷声吩咐。

  帷儿微微一愣,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咱们也确实该去看看了……堰北城之战,六万英魂……”

  黎羽的胸口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确实,是该去看看了。

  因为他的失误,堰北城外六万儿郎血染沙场……下个月就是他们的三周年,他无论如何都该亲自去一趟才行。

  朱一,那个爱笑爱闹爱喝酒的家伙,在荒凉的堰北城外,会不会觉得寂寞呢?

  他这个做兄弟的,居然三年都没有去看过他……

  ***

  次日一早,黎羽便骑马踏上了去堰北城的路。

  帷儿对这个决定十分不满。在他看来,时间还不算太赶,完全可以乘马车过去。

  黎羽不想解释。他只是想尝尝一人一骑从京城走到堰北,是什么样的滋味。

  三年前,回京之后无意间听静影说起,他才知道楼霁华从京城出发的日子。细算下来,大军足足走了接近一个月的路,她竟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赶到了。个中辛苦,他不敢想象。

  帷儿不放心黎羽独自出门,只好骑马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追上来。

  黎羽却也不着急赶路。时间还来得及,他更愿意信马徐行,任凭烈日毫不留情地炙烤着他。身上的痛楚每加深一分,心里的愧怍便更添十倍。

  走走停停,这千余里的路程,足足耽搁了一个月。

  黎羽每日昏昏沉沉地在马背上坐着,想着三年前的某个日子,那个女人沿着这条官道策马狂奔……

  想得多了,他几乎可以看到她的影子——看到她在烈日下苦苦支撑、看到她在暴雨中坚持前行、看到她从饥民身旁狠心绕过、看到她在流寇手底惊险逃生……

  帷儿撑着伞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只能看到黎羽落寞的背影。

  他不敢跟上来同黎羽说话,更加不能给黎羽送水送饭。说是跟着伺候,其实不过是图自己安心罢了。

  只有一次,正午的烈日几乎要把人烤成肉干的时候,他看到黎羽伏在马背上不动了,这才大着胆子赶过来,将马牵到树荫之下,给黎羽喝了点水。

  见黎羽醒来,帷儿便哭了:“王爷,您这是何苦?”

  黎羽苦笑着,无力地靠在马背上:“她当初……又是何苦?”

  帷儿不敢再劝,他知道自家王爷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自己。

  可是,惩罚过后又能如何呢?王妃不会再回来了,王爷也依然放不下啊。如果这样的自我折磨能让他心里好受几分也罢了,可他分明一天比一天消沉了,哪有半点振作起来的迹象?

  前路漫漫,帷儿看不到半点儿希望。

  这一日午后,忽然下起了大雨。

  黎羽一改常态,开始策马疾行。

  帷儿吓坏了,忙打马追了上去。

  雨幕中,只见黎羽双唇紧抿,神色倒还算平静。

  帷儿悄悄地松了口气——说真的,他这次之所以坚持要跟出来,就是怕他家王爷钻了牛角尖,忽然一时想不开……

  直到黎羽在一片空旷的荒地上停下来,帷儿才恍然大悟。

  这片荒地,大约就是三年前玄武营将士的埋骨之地了。

  果然,黎羽跳下马来,在及膝的荒草之中,向着一个特定的方向缓缓地走了过去。

  帷儿的心里有些发憷,却又不敢不跟着。

  荒草之中,不时还能看到一些折断的箭头、卷刃的长刀,以及烧得只剩一小截的帐篷支架。

  黎羽越走越快。

  帷儿终于注意到,在这片荒地的尽头,有一个鼓起的坟包。坟包上面压着一块很大的硬土块,前面立着一块木碑,碑上已经长了几层青苔,呈现出灰黑的颜色。

  比木碑更显眼的,是坟前的一大束白色的百合花。

  因为雨下得太大,百合花的花瓣已经被雨点打得变了形,蔫巴巴的十分难看。

  可是,这个地方离最近的堰北城也有二十余里,荒郊野地的,谁会特地送一束百合花过来呢?

  而且,百合——百年好合?这花的寓意似乎也有些奇怪。若是单纯祭奠死者,这个季节的白花有很多,为什么单单选了百合一种?

  帷儿起先以为黎羽是找错了坟头,可是这附近似乎只有这一个坟包,而且那碑上明明白白地刻着“义兄朱一之墓”六个字啊!

  难道朱参将在行军途中,还惹出了什么桃色故事来不成?

  帷儿憋了一肚子好奇,只不敢问。

  这时黎羽也已注意到了那束百合花。

  不仅这束花出现得突兀,就连墓碑上的字,也是新近清理过的,否则这三年的苔藓长进去,字迹应该早已模糊不清了才对。还有坟头上的那块土,那上面的青草甚至还在蓬勃地生长着——

  黎羽忽然呆住了。

  今日是朱一和玄武营数万将士的三周年祭。

  也就是说,送花和清理墓碑的人,应该也是今日过来的,而且极有可能刚刚离开不久!

  要不是突然下了这场大雨,草地上本来应该能看出行人走过的痕迹吧?

  可惜,现在所有的荒草都东倒西歪的,再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送花祭奠的人,会是谁呢?

  难道在堰北城内,还留有当年玄武营的人?

  黎羽知道自己不该抱希望的,可是他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帷儿,来的时候,你看到路上有人吗?”黎羽涩声问。

  帷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黎羽苦笑着,在坟前的荒草上坐了下来。

  目之所及的这一片荒地,是当年的营盘,也是玄武营将士的埋骨之地。

  身旁的这座坟茔里,躺着他最好的兄弟。

  三年来,这个地方早已取代了十几年前的那场灭门之祸,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早该来这里哭一哭,可是清醒的时候,他是流不出泪来的。只有那些无人的夜里,他才会放纵自己表现出脆弱无助的那一面。

  三年来的每一个夜晚,那一场惨烈的战事都会如期入梦,让他愧悔无地、让他痛不欲生、让他惊骇万分。

  京城里的那些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有时连他自己都会疑惑:或许真正的定北王黎羽,确实已经死在那场战事之中了吧?

  这三年,他确实活得像一缕游魂。那六万将士的英魂始终没有放过他——他也确实不应该被放过。

  今日他来了,这个局面会不会改变?

  黎羽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耿耿于怀的是,即使那场战事夜夜入梦,他也没有一次梦到过他最想梦到的那个人。

  那个女人的心里,定然是恨极了他的吧。

  三年了。

  即使大周境内再怎么祥和宁静,也弥补不了他犯下的大错。

  百姓们的颂声越真诚越热烈,黎羽就越觉得无地自容。

  六万将士埋骨在这荒草之下,偏偏他活了下来,这或许才是上苍对他最残酷的惩罚吧?

  从前黎羽不信天,不信命。如今他却真诚地希望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主宰着人世。如果是那样,那些不该死的、那些不该消失的,是不是还可以有机会在另外一个世界,幸福安康地活着……

  黎羽扶着那块长满青苔的墓碑,寸心如割。

  夏日的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势渐渐地小了下来。帷儿小心地问道:“王爷,您的心意,朱参将一定是知道的。如今……咱们是即刻返程,还是去堰北城休整几日?”

  黎羽从马背上解下一只酒袋,祭过了朱一,又将剩下的酒洒向了那片荒草。

  风雨声中,并没有人给他以回应。

  “天阴闻鬼哭”这种异事也没有发生。

  黎羽沉默地站了许久,黯然叹道:“去堰北城。”

  帷儿立时喜形于色。

  黎羽转回身来看着那块斑驳的墓碑,低低叹道:“你若在天有灵,给我一点提示……她到底还在不在人世?若是在,你好歹让我见她一见……若是不在了,你在那边,替我照应她几分可好?”

  “王爷,朱参将一定会照应王妃的,您就别操心了……”帷儿忙在旁相劝。

  黎羽抬起头来,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帷儿打了个激灵,慌忙改口:“……没准王妃还在人世呢,咱们去堰北城瞧一瞧,说不定……”

  黎羽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你也觉得她可能在堰北城?”

  “王爷您觉得在,她就一定在……”帷儿都快哭出来了——被他家王爷给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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