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西城寡妇
黎羽主仆二人像落汤鸡一样进了堰北城,找家客栈住下换了衣裳,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偌大的一座城,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找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人,那就更加不容易了。
帷儿不忍心让黎羽再受刺激,只好劝他往茶楼、酒馆、街市之类人多的地方走,明说是人多的地方消息多,其实不过是为了让他散心罢了。
如此过了几天,一无所获。
帷儿已经很着急回京了,只是不敢说。
黎羽很想画下楼霁华的影像去街上问人,可是思来想去,他总舍不得把她的画像拿给生人看。
还有她脸上的疤……
在画像上画一道疤痕,他是万万不忍心的。可是不画那道疤,又有谁认得出来呢?
当然,对黎羽而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敢认真去寻人。
他怕认真寻找的结果依然是失望——那样的现实,是他不愿意承受的。
于是,第五天的晚上,黎羽仍旧坐在客栈的房间里,长吁短叹。
帷儿的心里转过几个念头,试探着问:“咱们明日,要不要去青楼转转?”
黎羽黑着脸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帷儿慌忙解释:“小的不是那个意思……王妃在京城不是开青楼的嘛,她若是在堰北城,保不定会重操旧业,再开一家青楼……”
黎羽觉得“重操旧业”四个字非常刺耳,简直让他生出了挥拳打人的冲动。
但帷儿的话似乎又很有道理。将功补过,似乎可以暂缓揍他。
帷儿观察着黎羽的脸色,小心地补充道:“就算找不到王妃,找到一两个与王妃相似的女孩子也是很好的……”
黎羽重重地将手中的扇子摔在了桌上。
帷儿打了个哆嗦,不敢说了。
黎羽闭目沉吟许久,心头忽然“怦怦”乱跳起来。
她会在堰北城开青楼吗?
帷儿这个傻小子只知她在京城开了一家青楼,可是她擅长的,又岂止是开青楼而已?
黎羽再也坐不住了。
他拽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楼。那火急火燎的架势,吓得帷儿连鞋都没穿就追了下去。
店掌柜见客人下楼,忙抬起头来打招呼:“客官要些什么?”
黎羽急问:“你们堰北城,有没有谁家是擅长经商的?尤其是最近两三年忽然出现的那种!”
店掌柜随手拨弄着算盘,沉吟道:“要说经商,秦家、古家、张家都是几百年的富商大贾了,每家都有经商的奇才,分不出个高下来。不过要说近两三年才声名鹊起的,那恐怕要数我们家老板娘了!”
黎羽立刻接口追问:“你们家老板娘?你夫人?”
店掌柜大笑:“我哪有那样的福气?这家店虽说是我的,可我也不过是给旁人当差办事而已!客官您瞧见咱们客栈门前牌匾上的那支梅花了吗?这堰北城内,凡是牌匾上画一枝花的店铺,不管画的是什么花、也不拘卖的是什么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咱们老板娘名下的产业!”
“是吗……”黎羽紧紧抓住柜台边缘,手背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店掌柜见他脸色有异,吓了一跳:“客官您……”
帷儿忙过来扶住黎羽,替他问道:“你们老板娘多大年纪?怎么称呼?”
黎羽的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已经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他知道帷儿已经帮他追问了,忙屏住呼吸,努力听清店掌柜的话。
那掌柜的疑惑地看了看他的脸,说话有些不那么痛快了:“我们老板娘不常来,一个寡妇的年纪也不是我们底下人方便打听的……总之不算甚老就是了。堰北城的人都叫她‘西城寡妇’,外面的人却管她叫作‘堰城寡妇’,一打听就知道了。老板娘不常在堰北城,客官若是有意合伙做生意,怕是得找她身边的人。”
黎羽低下头,一颗刚刚开始雀跃的心,又蓦地沉了下去。
“不算甚老”,似乎意味着已经挺老了;至于“寡妇”……
不是她。
黎羽再没了问话的兴致,一语不发地转身上了楼。
大起大落的情绪耗尽了他的力气。一回房间,他便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帷儿惴惴不安地跟了进来,掩上房门。
黎羽叹了一口气:“明日,咱们启程回京。”
帷儿听见“回京”,心下有些欢喜。但看到黎羽的脸色,他又不免十分担忧。
黎羽靠在枕头上,紧紧地闭上眼睛。
这几年,他心里时时闷痛得厉害,眼窝却只管酸涩,连落泪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女人是不喜欢过穷日子的。她有经商的天分,她若活着,不可能不凭着胸中之才,替自己挣一份优渥的生活。
还记得那一年她曾开玩笑地说,如果有一日流落街头,她只凭一道茶就能东山再起。
可是如今,堰北城内并没有“明公子”的踪迹。掌柜口中的那个“老板娘”的风格似乎有些像她,可她不是寡妇,年纪也不对……
黎羽越想越闷,几乎一刻也不愿意在堰北城待下去了。
帷儿忽然在旁若有所思地道:“难怪人都说出门才能长见识!我以为天底下的奇女子只有王妃一人,没想到堰北城这边居然还有个厉害的寡妇!我说堰北城的人怎么那么喜欢在招牌上画花……说起来,当年咱们京城里的‘明’字招牌,好像也是这么遍地开花似的挂满了全城……”
黎羽忽然坐了起来。
帷儿忙住了嘴,担忧地看着他。
黎羽按住胸口,竭力稳住呼吸,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
“遍地开花”的“明”字招牌,与堰北城中画了花的牌匾,有多大的相似之处?
“花”。
“华”。
也是巧合吗?
沉到谷底的心,忽然又有些不安分起来。
帷儿小心地道:“既然明日要赶路,小的再去给马添些草料……”
“明日不赶路。”黎羽沉声道。
“啊?”帷儿有些失落。
黎羽沉吟许久,咬牙道:“你再去找旁人打听一下:这个‘西城寡妇’是什么来历、姓什么、身边都有些什么人……越详细越好。”
“不是吧?您连寡妇也……”
帷儿偷眼看看黎羽的脸色,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觉得自家王爷一定是疯魔了。
可是做奴才的,又不得不跑前跑后地去替他奔走,也够辛苦。
黎羽看着他出门,心里乱成一团。
他确实有一个瞬间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可是稍稍静下心来之后,他又不甘心便走了。
他还没有认真打听呢,万一人在这里怎么办?
堰北城那么多做生意的人家,她有没有可能隐姓埋名藏在谁的家里?
那个行事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最近两三年才声名鹊起的‘西城寡妇’,会不会只是她派出来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
这个想法虽然荒唐,黎羽却不得不这样想。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值得他在这里继续找下去!
那个女人曾经创造过那么多次奇迹啊,她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
受伤又如何?中了山戎的奇毒又如何?他并没有忘记,她有一位忘年之交,是名满天下的陆神医!
军医治不了的伤,未必陆神医也不能治;山戎人解不了的毒,未必陆神医就不能解啊!
黎羽的心里反反复复闪过一些奇怪的念头。他甚至想,若实在找不到人,便把堰北城内的每一个人都抓来看一遍吧!
只要他亮出定北王的身份,做到这一点并不难。无论如何,只要没有百分百确定她不在堰北城,他就不可能死心!
窗前的蜡烛快要燃尽的时候,帷儿终于回来了。
黎羽皱眉看着他:“需要去那么久?”
“需要。”帷儿回了两个字。
黎羽站了起来。
帷儿看着他,脸上神色很为难,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遣词造句。
黎羽的心中立时紧张起来。
帷儿做事一向利落。如果没有疑点,他不会这样吞吞吐吐的!
果然,帷儿迟疑片刻之后,斟酌着开了口:“刚才那个掌柜应该是故意给咱们说错了一点:那个‘西城寡妇’的年纪,不是‘不算甚老’,而是‘根本不老’。小的到对面的茶楼去问了三四个人,都说她只有二十岁上下,绝对称不上一个‘老’字!”
“还有呢?”黎羽攥紧了双手。
帷儿咬牙道:“她很好看。”
黎羽皱了皱眉头。
帷儿继续道:“据说,她的店铺以花为记,是因为她喜欢在脸上画一枝花……遮掩疤痕。”
“是她……不会有错了,一定是她!”黎羽的声音都发颤了。
“王爷,您别高兴得太早了……”帷儿欲言又止。
黎羽忽觉眼中一阵酸胀,滚烫的眼泪涌了出来。
他笑着擦掉,用力捶打着桌案:“为什么不许本王高兴?一定是她!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帷儿,你不明白……一定是她,不会有错了!”
“可是王爷,您别忘了,她是个寡妇……”帷儿硬着头皮提醒道。
黎羽擦了擦眼角,大笑一声:“这你也信?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难免有人动歪心思。她自称‘寡妇’正说明她矢志守节,不肯理会那些心存不轨的野男人……”
“可是堰北城的人都知道,她夫家姓朱!”帷儿将心一横,大声说道。
黎羽呆了一呆,许久才迟疑着摇了摇头:“不可能……”
帷儿闭紧嘴巴,不敢把自己的那个猜想说出来。
可是他能想到的事,黎羽如何能想不到?
城南二十里外的那座孤坟,那束被大雨打湿的百合花……
黎羽用力摇了摇头,冷声道:“本王不管她夫家姓朱还是姓陈!不就是个寡妇吗!不管她是真寡妇还是假寡妇,她休想再从本王手中逃走!”
帷儿见他这样说,一时不好再说什么了。
黎羽双手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又哭又笑。
帷儿在旁坐了好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阻止不了,不如就顺其自然好了。
王爷的性子,认定了那个人,是不会在意旁人怎么看的。
就算王妃身边真有了别的男人,只怕他家王爷也会毫不客气地把她抢回来,更何况那个“别人”已经死了呢?
破镜重圆,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不是吗?
这样想着,帷儿的心里舒坦了几分。
想想也是挺可笑的。不就是个“寡妇”嘛,王爷自己都不在意,他一个做奴才的操的什么心!
黎羽忽然站起身,拉开门便往外走。
帷儿忙冲出去把他拽了回来:“这么晚你去哪儿!”
“我……”
黎羽看看天色,硬生生把“去找她”三个字咽了回去。
帷儿叹了口气,重新掩上了门:“王爷,现在已经快二更天了,您就是去了,也不会有人肯见您的!就算确认了她就是王妃,您也得耐住性子才行!若是把事情弄僵了,还不知道又要多费多少周折呢!”
“是。你说得对。”黎羽苦笑道。
帷儿从未见过这么没主见的王爷,一时有些发愣。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床边替黎羽铺开被子,叹道:“说来也巧,那‘西城寡妇’本来不常住在堰北城的,前一阵子倒刚好回来了。奴才已经打听到了她的住处,明日一早就替您送拜帖过去。到时候您好好拾掇一下……”
“帷儿,本王现在……是不是很难看?”黎羽忽然问道。
帷儿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真见鬼!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何曾见他在意过自己好看不好看?
说实话王爷本来是很好看的,可是现在嘛……
帷儿看看黎羽又黑又瘦、胡子拉碴的脸,有点儿一言难尽。
话说,如果‘西城寡妇’真的是王妃的话,那可是一个大富豪耶!听说有钱的女人也会像有钱的男人一样包养几个肤白貌美、甜嘴蜜舌的贴心人……凭王爷如今这副尊容,竞争力好像不是很强的样子!
帷儿郁闷了。
看到帷儿的表情,黎羽有些慌了。
他现在……真的很难看吗?
记得三年前,那个女人就曾经不止一次说他长得难看来着!看帷儿的表情就知道,现在的他更比三年前难看了不止一点半点……
怎么办啊!
黎羽看看自己晒得黢黑的手,想来脸上只会比手上更黑……连他自己都不爱看,何况是那个女人?
早知道真的能找到她,他就不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如今后悔,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的。黎羽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回去养几个月,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的再来见她?
可是……
别说几个月了,从现在到明天早晨,几个时辰的时间他都等不了!
黎羽紧紧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张皇失措,紧张得手心冒汗。
帷儿看着他那副可怜样,欲言又止。
黎羽瞪了他一眼:“前些日子本王晒成那样,你也不知道劝一句,本王要你何用!”
帷儿心中大呼“冤枉”,嘴里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黎羽往床上一躺,指了指墙角:“你到那里去站着!想不出办法来不许睡觉!”
帷儿果真跑到墙角去站着了,可是这个主意该怎么想?
他又不是神仙,哪有本事让王爷一夜之间恢复盛世美颜?
话说,堂堂定北王居然也会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京城里朝堂上的那帮老家伙知道吗?
帷儿苦兮兮地缩在墙角,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偷偷地咧着嘴笑起来,还生怕他家王爷看见。
黎羽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发呆。
今夜注定是睡不着的了。因为狂喜而剧烈地跳动着的心脏,没有半点平静下来的意思。
他想着明日见面之后的种种可能,心中悲喜交加。
但无论如何,一定是喜大于悲的。
如果此时不是半夜,他恨不得立刻跳出去把他的欢喜昭告天下——他的王妃还活着!
那个女人果真是惯于创造奇迹的。在千千万万个“不可能”之中,她偏偏能找到那唯一的“可能”,即使已经是绝境中的绝境,她依然可以顽强地活下来!
知道她活着,哪怕她打他骂他、哪怕她不见他、哪怕她再也不要他,他的心里也是欢喜的。
当然,他万万不可能放弃就是了!
“王爷!”墙角的帷儿忽然开口,吓了黎羽一大跳。
“说!”黎羽咬咬牙,忍住怒气——事实上,这会儿他还真没什么怒气。
帷儿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王爷,既然一夜之间不可能恢复成原来那样,您干脆就把自己弄得更难看一点好了!”
“你是希望华儿一脚把本王踢开吗?!”黎羽黑脸。
帷儿笑嘻嘻地凑了过来:“王爷您听我说啊!女人嘛,不管外表多强势,内心都是软的!您就把自己弄得凄惨一点——越凄惨越好——那时小的再在旁边帮衬几句,就说自从王妃失踪之后,王爷又伤心、又痛苦、又难过、又后悔,日日食不知味、夜夜寝不安枕,这三年来过得是凄凄惨惨、惨惨戚戚……说不定王妃看您可怜,就肯跟您回家了呢!”
“胡闹!本王需要装可怜来博取女人的同情吗!”黎羽咬牙怒吼。
帷儿慌忙往后退:“不需要……”
黎羽“哼”了一声,却听帷儿继续道:“完全不需要!因为您本来已经够可怜了!”
黎羽的脸色黑得堪比此刻外面的夜空。
帷儿非常自觉地又缩回了墙角:“唉,三年了……一个安稳觉也没睡过,眼中见不得一点喜色、耳中听不得半点欢声,人家过节喜气洋洋,某人过节形单影只;每天拿酒当白开水喝,盼着一醉解千愁,偏偏就一次都没醉过;酒入愁肠,连相思泪都没浇出一滴……”
“帷!儿!”黎羽气得直想把这个臭小子从窗口丢出去。
他这三年过得有那么惨吗?
黎羽认真地想了想。
好像……比这还要凄惨几分?!
这个发现,让黎羽有些郁闷。
他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既然已经这么没出息了,更加没出息一点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就是卖惨吗?他豁出去了!
黎羽狠狠地咬了咬牙,向墙角的帷儿怒声喝道:“算你过关!”
“嘿嘿!”帷儿咧着嘴笑了起来。
打定了这个主意,次日黎羽果然就维持着惨兮兮的模样,同帷儿一起骑马到了西城,找到了‘西城寡妇’居住的那所宅子。
帷儿上前叫开门,递上了帖子。
总算黎羽还有自知之明,帖子上压根没提“定北王”三个字,只说是“京都故旧拜访”。
帖子递进去,许久都没有动静。
黎羽仰头看着门楣上的那块匾,苦笑连连。
原来,那块匾上一个字也没有,只用朱漆画了一枝盛放的海棠花。
帷儿顺着黎羽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头:“奇怪了……既然是朱家的寡妇,这门匾应该题‘朱宅’或者‘朱府’,怎么一个字都不写呢?古往今来,还真没听说过门匾上只画一枝花的!”
黎羽摇了摇扇子,笑道:“可见这个所谓的‘夫家’,多半是子虚乌有。她自称‘寡妇’只是为了躲我罢了,你以为她真会随便找个人嫁了吗?”
帷儿耸了耸肩:“王爷,高兴归高兴,小的还是劝您别抱太大希望。要知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黎羽的笑容慢慢地僵掉了。
帷儿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厮!他自我催眠了一整夜才鼓起的勇气,被这臭小子几句话给泄得差不多了!
他何尝不知道,这三年里,他和那个女人之间,隔着生死、隔着仇恨、隔着千山万水……
谁要这个臭小子多事来揭破!
那个女人若是嫁了别人,足以说明她心里早已放下了他;她若是没有嫁人却自称“寡妇”,那分明是恨极了他,拐弯抹角地诅咒他死!
这两种可能,哪一种都不是黎羽愿意面对的。
可是事实,只会比这两种猜测更残酷!
那样多的恩怨,当真能一笑而泯吗?
黎羽没有信心,也不敢抱希望。
今日之行,他只是希望可以当面确认“西城寡妇”就是她——只要知道她还活着,他就不算白来。
这个小小目标,应该不算奢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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