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他要当皇帝
次日一早,黎羽出门上朝,楼霁华大摇大摆地出了府。
秋果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笑得连路都走不稳:“居然真的没有人拦!王妃,您太厉害了!”
“嗯哼!”楼霁华假咳了一声,十分威严的样子。
秋果立刻板起了面孔,一本正经地道:“奴婢的意思是——公子,您太有智慧了!”
“这还差不多!”楼霁华得意洋洋。
这件事真的不能怨她!黎羽确实嘱咐了守门的小厮不许放王妃出门,可是他没有嘱咐不许放一个小木匠出门啊!倚云居那里的工匠那么多,每天都要有人从后门进进出出,小厮只看腰牌放人进出就已经忙得晕头转向,哪里有工夫记得住那么多人!
走出巷口之后,楼霁华把工具箱放在地上,打开盖子,从里面拎出一个笑弯了眼睛的小娃娃。
“宁儿,好玩吗?”她的心情非常愉悦。
“好玩,好玩!”小攸宁连连拍手。
楼霁华抬脚将工具箱踢到一边,在路口那家面馆借到了一辆马车,直奔明月楼方向而去。
阔别三年,也不知母亲如今怎么样了。虽然秋果再三保证说夫人身体康健,可是她没有亲眼看见,如何能放心!
明月楼后街,楼霁华敲开了那扇熟悉的门。
开门的小丫头愣了半天:“请问……您找谁?”
“新来的?”楼霁华皱眉。
那丫头忽然回过神来:“王妃?您是王妃!”
“闭嘴,我是你家小姐!”楼霁华翻了个白眼。
小丫头倒也伶俐,立刻改口:“对对对,奴婢是夫人这边的人,算是王妃娘家的奴才,该称您‘小姐’才对!夫人在里头坐着呢,小姐快请进来!”
楼霁华拍了拍那丫头的肩,向秋果道:“瞧见了没!这才是懂事的丫头!不像你,吃里扒外的家伙!”
秋果不便与她争执,只好笑着扶她进了门。
这时楼夫人已听见动静,从里面迎了出来:“华儿,是华儿来了吗?”
“娘!”楼霁华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楼夫人呆站在原地,老泪纵横:“好了?你终于醒了,前两天吓死娘了……”
楼霁华心中发酸,禁不住也落下泪来:“是我不好,害得娘担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看来还是王爷有办法,刚刚回府就好了……”楼夫人抹着眼泪,感慨万千。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楼霁华的脸垮了下来。
楼夫人忙擦干了眼泪,埋怨道:“他是你的夫君,怎么就不能提了?我看他待你不错,你可不要恃宠而骄……”
“等等,娘,你果然也被他收买了?”楼霁华站在门口,不肯往里走了。
这时候,她怀里的小攸宁却忍不住了,伸出两条小胳膊直往外挣:“外婆!外婆抱抱!”
楼夫人忙伸手将小娃娃接了过来:“还是我的小孙孙乖!”
“什么意思?难道我不乖?”楼霁华黑了脸。
楼夫人皱了皱眉头:“你也不是不乖,就是性子太倔!王爷先前虽说有些错处,可他既然已经诚心悔过,你就该给他一次机会……”
“娘!”楼霁华彻底疯了。
这算什么?丫头们不帮她、儿子不帮她,现在连亲娘也不帮她了!
黎羽那个混蛋到底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一个个都替他说好话?
他诚心悔过?还给他一个机会?
她怕她的小命再也经不起折腾啊!
“外面冷,进来说话吧。”楼夫人抱着小攸宁进了房门。
楼霁华只得跟了进去:“娘,你若是还替那个混蛋说话,我以后不来看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可以吧?”楼夫人只顾抱着小攸宁不撒手,对楼霁华的话完全是随口敷衍。
楼霁华很伤心。
她感觉自己成了个外人。
先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有了宁儿,还是因为黎羽?她不在的这几年、她病着的那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丫头泡上茶来,楼夫人终于将目光移回了楼霁华的身上:“看你气色不错,回到京城这几天可还舒心吧?”
楼霁华叹了一口气,把两条胳膊伸了出来:“您看我像是个舒心的吗?那混蛋连门也不让我出,我想出来看看您,还得假扮成个小匠人的模样!好端端的,我都快成了他的囚犯了!”
楼夫人笑着,苦口婆心地道:“王爷他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如今皇帝病重,一个不留神就会天下大乱,王爷又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你若是随便往府外跑,万一被什么居心叵测的人盯上,那可怎么好!”
楼霁华呆了半晌,瞪着眼睛质问:“这些话,都是谁教您的?”
楼夫人白了她一眼:“怎么,我自己不许有点见识不成?”
“倒也不是不许,只是……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楼霁华心里有些别扭。
总而言之,无论她说什么,母亲都有办法替黎羽辩解呗?既然这样,她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楼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对他还有怨气。可是华儿,夫妻一场,能磕磕碰碰地走下来,也是缘分!你看看,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一直跟他闹别扭,要闹到什么时候去?再过两年宁儿懂事了,看着也不像话!”
楼霁华打了个哈欠,无奈道:“我知道了。”
她知道母亲的那一套理论,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个“忍”字。
因为在母亲的观念之中,女人就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板凳拖着走”,若是动了别的念头,那就是大逆不道,不会有好下场的。
三年前母亲曾经因为一时悲愤而改变过这个观念,但那也是因为岳之恒的缘故。母亲耳根子最软,如今岳之恒顾不上这边,黎羽又趁机过来“表演”一番,后面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楼霁华伏在桌上,呆坐了一会儿才问:“母亲这几年,过得可好?”
楼夫人笑了笑:“有什么不好的?我一个穷苦出身的乡下人,如今倒过得跟个老封君似的,一屋子丫头团团围着,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华儿,你在外头吃了多少苦,我一概不知道,可我知道如今的日子都是你挣来的。当娘的心里没别的盼头,只盼你别再那么辛苦……挣那么多钱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安分在后院享清福!你……”
“我以后尽量少抛头露面,有了儿子就该安安分分相夫教子,是不是?”楼霁华替她接上后面的话,语气有些埋怨。
楼夫人却欣慰地点了点头:“正是这个意思,你明白就好。”
楼霁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个吃苦受累的命,就算不再出来抛头露面,以后也只怕未必能享清福!”
“这是什么道理?”楼夫人着急起来。
楼霁华一口气喝干了一碗茶,重重地把茶碗放到了桌上:“他要当皇帝。”
楼夫人呆住了。
过了老半晌,她才僵硬地笑道:“你……别开这样的玩笑,谋朝篡位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夫人,岳公子来了!”小丫头在外面大声叫道。
楼夫人吓了一大跳,生怕外面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楼霁华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迎到门口:“岳兄,好久不见。”
岳之恒站在门槛之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以后,怕是要称你为‘皇后娘娘’了。”
“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快进来说话!”楼夫人急道。
岳之恒走进门来,苦笑道:“外面告示已经贴出来了:大周皇帝已驾崩,定于腊月十九发丧。原定北王黎羽南面称帝,改国号为‘明’,年号‘承天’,明年就是大明承天元年。原大周宗室子弟各有封爵,受朝廷俸禄供养。”
他一口气把皇榜上的话说完,楼夫人早已吓得脸色煞白。
岳之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定北王的手段,实在令人惊骇——改朝换代竟然不费一兵一卒,不杀一人……可想而知他这些年的准备,已周密到了何等地步!”
楼霁华默然许久,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居然玩真的……”
楼夫人猛地抓住了女儿的手:“华儿,咱们现在收拾细软逃走,还来得及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逃到哪里去?前面我逃了三年,不还是被他捉了回来?”楼霁华唉声叹气。
楼夫人急得跺脚:“傻丫头!咱们不是躲王爷,而是要躲大周的官吏和爪牙!王爷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大周的人怎么会放过咱们……”
楼霁华在炉子旁边坐了下来:“娘,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现在朝堂上都是他的人,一个个都忙着抱他大腿呢,谁有空来捉咱们?放眼天下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人,您还真以为大周有多少忠臣良将呢?”
“真的……没事吗?”楼夫人忐忑不安地看看楼霁华,再看看岳之恒。
岳之恒苦笑道:“您老放心就是。这会儿外头的人若知道您是新皇帝的岳母,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趴在您脚底下喊‘奶奶’呢,谁敢捉您啊?”
“我还是有点不敢信,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楼夫人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楼霁华看着岳之恒:“外面没有骚乱?”
“万民欢腾,比过年还热闹。”岳之恒神色复杂地道。
楼霁华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岳之恒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立后的诏书没有跟定国号的榜文同一天下发的道理,最早也得明天。今日的榜文里虽然没有提你,但他定国号为‘明’,意思应该已经很明白了。他心里有你,你安心就是。”
“为什么连你也要替他说话……”楼霁华苦涩地笑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岳之恒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苦笑着反问:“我还能说什么?”
楼霁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除了苦笑,她已没办法再作出别的表情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楼霁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最近……有桩大喜?”
岳之恒笑得有些僵硬:“是。添了个女儿。凝素听说你回来了,很高兴——她还不知道你的病好了。等我回去告诉她,她多半要高兴得跳起来。”
“按住她!月子里不许她乱动!”楼霁华顺着话头半开玩笑地道。
岳之恒的笑容终于轻松了些,秋果早已在旁边笑出了声。
楼夫人感慨地道:“一眨眼,你们都长大了。想想你们一群丫头围着我转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楼霁华转头看向岳之恒:“陪我去花楼上看看?”
“你现在的身份,还敢做那么荒唐的事?”岳之恒笑问。
楼霁华撇了撇嘴:“我现在的身份怎么了?哪本圣贤书上说过不许娃娘上花楼?”
岳之恒失笑:“任何一本圣贤书上,都不会允许女人上花楼。”“没事,我是男人。”楼霁华面不改色。
岳之恒还想说什么,楼霁华已跑到内室去,换了一套鲜亮的衣裳,打扮成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岳之恒顺手从旁边桌上拿了一只面具给她:“戴上这个吧。如今越发要比从前小心谨慎,免得闯出祸来让某人措手不及。”
楼霁华照了照镜子,叹了口气:“不用你说,我也得把面具戴好——那些痴心爱慕着本公子的姑娘们,若知道本公子容颜残损,只怕马上就要移情别恋了!”
岳之恒恍惚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心情轻松许多,下意识地向她伸出了手。
“娘亲,宁儿也要去!”小攸宁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岳之恒回过神来,慌忙缩回了手,神情十分尴尬。
楼霁华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脸:“你在这里陪着外婆,娘亲马上回来!”
“宁儿要糖糖!”小家伙不知何时学会了讨价还价。
楼霁华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依你!”
岳之恒在旁看着她母子二人,心里有些恍惚。
明月楼,一如三年前的模样。
岳之恒推开门,感慨万千:“这个房间为你保留了整整三年……你终于回来了。”
楼霁华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这个房间空了三年?那得少赚多少钱啊?”
回忆的氛围霎时被破坏殆尽,岳之恒露出苦笑:“你果然还是只认银子!”
“谁说的?银票我也喜欢,金子就更好了!”楼霁华认真地反驳。
隔着面具,岳之恒也仿佛能看见她那一脸严肃的模样。
哑然失笑。
这个时辰,姑娘们刚刚起床,花厅里也没什么客人。楼霁华推开窗子,感慨地叹道:“明月楼……没想到我还有活着回来的一天!”
岳之恒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楼霁华转身回来坐下,看着桌旁烧得正旺的炉子,拧紧了眉头:“我不在的时候,这屋里也一直生着炉火?我记得当初没这规矩吧?这……每天给一间空屋子点火生炉子,是谁的主意啊?”
岳之恒打开了炉子上的风门,把炉火扇得旺了些,又从桌下搬出一只酒坛,拍开封泥倒了一壶酒,放在炉子上暖着。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生疏,仿佛昨天还这样做过一般。
楼霁华眯起了眼睛:“岳兄,你该不会……常来这里吧?”
岳之恒抬起头来,白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里。”
“所以?”楼霁华穷追不舍。
岳之恒看着她:“这几年明月楼的生意自有高人打点,我更加用不着来。成亲之后,我怕她心里不安,风月场所更是绝不涉足——所以,三年来,我也是第一次踏上花楼。”
楼霁华抚掌大笑:“风月场所绝不涉足?岳兄果然是万中无一的正人君子,凝素有福了!”
岳之恒扯了扯唇角,半开玩笑地问:“你是不是后悔当初没嫁给我了?”
楼霁华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觉得应该是你后悔当初没抓住机会才对!”
岳之恒看了看炉子上温的酒,神情有些尴尬。
楼霁华自知失言,忙低下头去靠近炉子假装烤手。
岳之恒忽然正色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然遗憾,却不后悔。再说——抓住了机会的那个人,不是也……”
楼霁华猛然抬起头来。
岳之恒截住话头,苦笑着问:“不能说吗?”
楼霁华摘下面具,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原来你知道那件事。后来你刻意疏远我,是因为对我失望,还是因为他?”
岳之恒也陪着她喝了一碗,苦笑:“二者兼有吧。那时……真挺不是滋味的。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荒唐……终归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楼霁华擦了擦眼角:“你误会他了。那时我是真荒唐,但他不是。”
岳之恒瞪大了眼睛。
楼霁华双手捧住脸,涩涩地笑着:“说了你或许不信……平常人一辈子也难得遇见一个正人君子,那一晚我却遇到了两个。”
岳之恒的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翻腾。
楼霁华将两只酒碗斟满,维持着苦涩的笑容:“我不愿想起那个人,可你偏要提他……他都死了三年多了……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不是为了救我……”
她被酒呛到了喉咙,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三年多了。
那个最不像正人君子的正人君子,坟头上的草都已经青了好几茬了。
可是,她忘不了。
营盘遇袭的那一天,她一直昏昏沉沉,连现实和噩梦都区分不清楚。她以为时间会很快把那些模糊的记忆洗刷干净,却没想到那段记忆如同蒙尘的明镜,越冲刷就越清晰。
她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利箭破空的声音、烈火灼热的气息、刺鼻的血腥气味、以及……那双始终带着笑的眼睛。
她亏欠那个人的,再也没有机会还清了。
后来她无限度地纵容着朱高远,甘心忍受他的辱骂责打,却始终没有为自己换来一个心安理得。
亏欠了就是亏欠了,再怎么责罚自己,都没有用。
往事,真的不能回首啊。
楼霁华硬着头皮喝干了那碗酒,把酒碗倒扣在了桌上。
岳之恒将壶里剩下的酒全部喝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比不上他。”
楼霁华苦笑:“不,你比他好多了。你看,现在我见了你,还可以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好久不见’,还可以在这儿跟你把酒言欢……可是他,我怕是到了下辈子也不敢见他。他是债主,我得躲着走。”
“那,黎羽呢?”岳之恒大着胆子问。
楼霁华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提他做什么?”
岳之恒低下头去,神色黯然:“怎么可能不提他……他如今的身份,你跟着他少不得还要有波折磨难。你自己的心里若是……以后的日子怎么熬?”
楼霁华扯了扯唇角,硬挤出一个笑容:“所以我说不要提他。好容易出来轻松一下,提那些糟心事做什么?”
“他……很让你糟心?”岳之恒试探着问。
楼霁华一甩袖子站了起来,笑得似乎很轻松:“糟心不糟心的,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了——或许一直都跟你没什么关系。”
岳之恒神色黯然:“我知道……”
楼霁华眯着眼睛笑道:“知道就好。话说,你今日出来陪我喝酒,晚上回去不会跪搓衣板吧?”
“不好说,也可能是跪瓦片。”岳之恒也装出轻松的样子来,顺着她的话头自嘲道。
两人相对一笑,努力把那些糟糕的情绪撵了出去。
这时,房门猛然被人推开,一个女子闯了进来,怒声叱骂:“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说过多少遍,这个房间谁都不许进……”
“怎么,连我也不能进?”楼霁华一脸委屈。
那女子脸上一僵,整个人完全呆住了。
岳之恒笑道:“刚刚忘了跟你说:你不在的这几年,这个房间都是潋月姑娘亲自打扫的。她把这里管得死死的,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许进这个房间。”
“潋月……”楼霁华看着眼前这个依旧明艳的女子,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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