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贞气的脸发白,但并未发作,仍是义正辞严,“书梅,有些事情你并不清楚,何以评判好坏对错?以后对我说话,不能这样没上没下,否则该让旁人笑话,母亲没有把你教好了。”
“你……”杨书梅又羞又气,“你敢说母亲的坏话?我这就告诉母亲,母亲一定用家法治你!”
雪贞淡然道,“要不要用家法,母亲自有主张,你年纪还小,有些话也不是你应该说的,我去见母亲。”
说罢往里走,眼角余光已瞥到屋角有一袭暗绿色的裙裾,心中有数。
“母亲不见你,你走吧。”杨书梅挡在门口,一脸嫌恶。
“是母亲要我过来听吩咐,书梅,你确定要我回去?到时候母亲问责,你来承担?”雪贞沉下脸来。
杨书梅露出些不安,下意识地往屋角处看了一眼。
雪贞也随着看过去,“你看什么?那旁有人?”
那裙角一下就不见了。
“没有人,你看错了,哼!”杨书梅骄傲一抬头,去了东厢房。
她年纪还小,就一道住在芝兰院,还没有自己的院子。
雪贞无声冷笑,进了垂花门,赵妈妈就迎了上来,“赵妈妈,母亲要我过来听训。”
赵妈妈心里先叹了一声,“三少奶奶进来吧,夫人正等着呢。”
“有劳赵妈妈。”
“不敢。”
雪贞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进门。
秦氏端正地坐炕上,表情严肃。
“母亲。”雪贞见了礼,垂手站了,等着挨训。
秦氏闭着眼睛念佛,也不理会她。
赵妈妈知道,夫人这是存心晾着三少奶奶呢,也不好多话,气氛有些凝重。
雪贞早知道婆婆不会让自个儿好过,便只安静地站了,一声不出。
大概半个时辰后,秦氏终于放下串珠,睁开了眼睛,“远哥儿媳妇,你可知错吗?”
“媳妇不知道错在何处,请母亲明示。”雪贞站了这许久,腿已经发酸发直,声音都带了颤。
秦氏哼了一声,“咱们杨家素来讲究礼仪,尤其女人要端庄贤德,丈夫才能修身养性,品性齐整,明白吗?”
“是,媳妇明白。”
秦氏一拍桌子,“既然明白,你为何明知故犯?”
雪贞面无愧色,“母亲,媳妇犯了什么错?”
“你……”秦氏气白了脸,“方才一切是我亲眼所见,你还抵赖得了吗?青天白日的,你与远哥儿在房里……你知不知道羞耻?”
“母亲容媳妇分辩几句,”雪贞虽是低了头,神情却并不见惶恐,“媳妇方才的确与相公在房中亲热了些,可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做这些,天理不容吗?”
虽说是白天,可除了婆婆,旁人也不敢擅自闯进她和相公房里,这并不过分,其实婆婆还是解不开心结。
秦氏一时语塞。
夫妻关起门来不管做什么,自然都是天经地义,可雪贞能一样吗?
她原本该是轩哥儿媳妇!
虽说不得已承认了她,可秦氏心中还是想着,早晚有一天,把她送到杨书轩院子里的。
“远哥儿媳妇,你不必跟我讲这些,总之你太不守妇道,行为孟浪,你这样,远哥儿如何安心做功课?他的大好前程若是毁在你手上,我们杨家也不能容忍了你!”
秦氏另找话头,总能给雪贞安上个罪名。
雪贞道,“母亲教训的是,媳妇以后会注意。”
没成想她忽然就认了错,秦氏反倒没话说了,“那……既然这样,你平日里注意着些,莫再让我生气,你且回去吧,远哥儿就快进京了,你多注意他的身子,别累坏了他。”
“是,母亲,媳妇先回去了。”
雪贞退出来,方才松了口气。
还好母亲并没有抓到也太大把柄,要罚她也没个由头,不算是毫不讲理的恶婆婆。
从正屋出来,她并未急着离开,左右看了看,从抄手游廊上去,到了后面。
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说话。
“二小姐,你方才气势弱了,难怪三少奶奶会压了你一头。”
果然是佟姨娘。
雪贞清冷了眼神,悄悄向前一段路,以听的清楚些。
就听杨书梅气道,“我想让她压我吗?可你听到了,三嫂好利的一张嘴,我根本就说不过她!”
那是因为你不占理。
雪贞对佟姨娘的作为很不齿,除了教唆小姑子跟她作对,还有什么招没有?
“可不是吗,我听着都觉得三少奶奶不是省油的灯,夫人把她叫来训话,她都不露半点惧色,胆子可真大。”佟姨娘啧啧有声。
杨书梅果然越发恼了,“胆子大又如何,她不肯嫁我大哥,母亲恨毒了她,不会让她好过的!”
雪贞一阵心寒,婆婆对她的怨恨,比她想像中更甚。
佟姨娘有些矜持地笑了笑,“我倒不这么觉得,你听听,夫人把三少奶奶叫进去好一会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像是要动家法的样子。”
雪贞这个气,好你个佟姨娘,我与你是有多大的仇恨,你这样盼着母亲对我用家法?
杨书梅气道,“早晚的,三嫂得意不了多少时候,哼!”
隔了一会,佟姨娘劝道,“好了,二小姐也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得,书虹说是给你绣了件新的小衣,你什么时候过去看看喜不喜欢。”
杨书梅道,“大姐又给我绣衣裳了?大姐的绣工就是好,连母亲见了都一口的称赞呢。”
“二小姐笑话了,书虹这孩子也没别的念想,只要二小姐和夫人高兴了就好。说起来上次二小姐拿的那个荷包,是三少奶奶给的吧,我瞧着绣工也很出挑呢。”
“哼,三嫂做的就差远了,比不过大姐的。”杨书梅口气充满鄙夷。
雪贞暗道你拿的那个荷包,真心不是我绣的,是京城的绣娘绣的,而且那绣工一点不差,你什么眼神。
“那倒不至于太差,不过是二小姐跟书虹感情好,所以更亲近罢了。不过说起来,书虹年纪也不小了,该相看人家了,你们姐妹能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了呢,书虹每说起这个,就要抹眼泪呢。”
佟姨娘越发不遗余力地说起自己女儿来。
雪贞心中顿时雪亮。
妾室对自己所生子女的婚事,是没有说话余地的,全在主母手里掌控着。
而儿女要是嫁娶不好,妾室这辈子也就没个出头之日。
若是能有桩好姻缘,妾室脸面上就能有点光,日后也能有个倚仗。
难怪佟姨娘如此讨好杨书梅,拼命标榜这两姐妹之间感情有多好,就是想着杨书梅能在秦氏面前多说杨书虹的好,能替她说桩好姻缘。
佟姨娘不愧是熬了十几年的妾,深谙此道啊。
杨书梅也闷闷不乐起来,“可不是吗,我就跟大姐亲近,大姐要是嫁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唉!”
佟姨娘听这话当然欢喜,故意道,“二小姐年纪还小,过几年才出阁呢,说句玩笑话,若是书虹与大小姐嫁的近一点,或者干脆嫁进一家门,倒是不错,你们姐妹俩互相照应着,旁人也欺负不了你们去。”
雪贞皱眉,佟姨娘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还想着小姑子嫁给哪家嫡子当正妻,让杨书虹当妾室?
想一想也不可能,如果杨书虹还是给人当妾,佟姨娘也不用这样算计了。
再有就是,佟姨娘其实看中了某家有嫡子也有庶子,又觉得杨书虹高攀不上,所以想让杨书梅给带一带?
这个佟姨娘,心思七转八绕,小姑子简直不是她对手。
杨书梅不依起来,“姨娘,你说什么呢,我才十二,过两年才及笄呢,你莫说了,丢死人了。”
“是,是我不该与二小姐说这些,那,二小姐这就去跟书虹说说话儿?”佟姨娘适时地打住了话头。
自个儿也就提醒二小姐一句,关键还得看女儿书虹如何张这个口了。
“一会我跟母亲说一声,就过去。”
“好。”
脚步声往这边来,雪贞也不躲了,大大方方从抄手游廊上过来。
佟姨娘看到她,明显有些微的慌乱,“三、三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
坏了,方才的话,不会被她听了去吧?
这女人好生讨厌,惯会偷听人说话,还真是无处不在呢。
雪贞微微一笑,“从母亲房里出来,想起我要给书梅绣双鞋面儿,不知道书梅喜欢什么花样,就想着找书梅过去看看。”
佟姨娘心下稍宽:这就是没听到什么了,否则三少奶奶不会这样平静。
杨书梅哼了一声,“用不着,你绣的东西难看死了,我不要!”
雪贞面色不变,“你未曾见过我绣的东西,怎么就知道难看了?在娘家我捉得住针,拿得住线,我的绣品不差的。”
说罢故意扫了佟姨娘一眼,后者假装听不懂。
“不差我也不要,三嫂,你不用讨好我,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你别白费力气了,哼!”熊孩子一甩小辫,很不给面子地回了前院。
佟姨娘压着得意,劝道,“二小姐还是孩子,说的话不作数,三少奶奶莫往心里去。”
雪贞笑的清冷,“佟姨娘说哪里话,书梅是相公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倒不劳佟姨娘劝和。”
佟姨娘的脸色顿时变的很难看。
妾在一家之中地位跟婢女差不多,真要论起来,她的确没资格说这话。
吕雪贞,你够狠,这是在提醒我,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妾怎么了,妾也是人!
“佟姨娘的脸色不大好看,是我说错话了吗?”雪贞语出锋利。
“没有没有!”佟姨娘哪担得起这话,赶紧摇头,“三少奶奶说的对,妾受教了。”
“没生气就好,”雪贞一副放了心的样子,“也怪我,太过紧张书梅,所以说话重了些,佟姨娘别见怪。”
“不敢,不敢。”佟姨娘冷汗都要流下来。
“其实又怪不得我,书梅年纪轻,母亲又不能时刻看着她,她听多了闲言闲语,自个儿再不会分个好坏,就难免受人教唆,我这做嫂嫂的顾念着她,也是应该的,佟姨娘说是吗?”
佟姨娘心中一惊,三少奶奶果然听到什么了,这是在警告她呢。“三少奶奶说的是,妾也是这样认为的,有三少奶奶顾着二小姐,她是不会吃亏的。”
心中虽惊,她到底是过来人,面上并不露出异样。
“佟姨娘明白就好。”雪贞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话,点到为止,听不听的,就看佟姨娘是不是个聪明人了。
佟姨娘盯着雪贞的背影,直到她走的看不见了,才冷笑一声,回了自己的小跨院。
雪贞回到无涯院时,杨书远已经回来了,正满屋子转圈呢。
“相公。”
“雪贞,你总算是回来了,我正要过去找你!”杨书远忙将她拉进来,“怎么样,母亲有没有为难你?”
雪贞摇头,“没有,就是说了几句,要我以后注意着些言行,没有其他。”
“没提大哥?”杨书远怀疑她是报喜不报忧。
“没。”雪贞暗暗苦笑,还用提吗,母亲就是因为大哥,跟她梗着呢。
“真的?”
“真的。”雪贞转移了话题,“你见过郡守大人了?如何?”
杨书远“嗐”了一声,“还能如何?郡守大人也不过说几句好好用功之类的话,还说会拜托在京中的朋友帮忙举荐,再无其他。”
雪贞安慰道,“世事原本如此,人情大于天,能不欠就不欠,再说官场水深,我瞧着相公的性子也是率性耿直的,真要进了官场,未必吃的开,顺其自然吧,别强求了。”
杨书远惊异又好笑,“真没想到,我媳妇对官场见解竟如此之深,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曾经为官了,怎的如此明白?”
雪贞暗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见的实在是太多了吗?
再者,你要也能提前知道以后的三国之乱,再想明白如今朝廷的危机重重,就不觉得我说的有多深刻了。
“相公取笑了,我只是以前在闺中时长日无聊,除了做绣活,就是读书,所以知道的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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